蘇寒負手而立，玄色的衣袂在獵獵夜風中微微拂動，下擺處濺染的幾點暗色，早已分辨不出是塵土還是血汙。
    他的眼神平靜如深潭，不起一絲波瀾，隻是淡淡地落在前方十數步外，那個顫巍巍的身影上。
    黃賞，這位曾經以一本《九陰真經》攪動整個江湖風雲、被尊為一代大宗師的傳奇人物，此刻的模樣卻實在難稱“宗師”二字。
    他發髻散亂，嘴角殘留著刺目的血沫，那一身原本華貴的錦緞朝服已然破損不堪，露出內裏同樣染血的中衣。
    更重要的是，他氣息紊亂虛浮，顯然內傷極重，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胸腔的劇烈起伏和壓抑不住的低咳。
    “李秋水躲在哪裏？”
    蘇寒的聲音不高，清冷的聲線仿佛淬過寒冰，卻又帶著一種渾然天成、不容置疑的威嚴。
    在這死寂的、彌漫著血與火氣息的夜空中，他的問話如同驚雷，緩緩回蕩，敲打在黃賞的心頭。
    黃賞低垂著頭顱，喉嚨裏發出“嗬嗬”的粗重喘息聲，並未立刻回答。
    他的內心，此刻正經曆著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戰。眼前這個青年，不過弱冠之年，武功卻已臻至匪夷所思的境界，麾下更是網羅了蘇星河、赫連鐵樹這等頂尖高手。
    方才那看似短暫的交鋒，自己這位成名數十載的大宗師，竟在對方與兩名屬下的聯手下迅速落敗負傷，而那青年本人，似乎連氣息都未曾有多少波動，顯然是遊刃有餘。
    李秋水……他心中苦澀。西夏皇宮的防禦在她看來固若金湯，但在眼前這股力量麵前，不過是紙糊的燈籠。
    敗局，早已注定。
    可是……那個承諾，如同跗骨之蛆，又似無形的枷鎖，死死地束縛著他。
    他答應過那個女人，有生之年，會一直守護這座冰冷的皇宮，護她周全。背棄承諾，非他黃裳平生所為。
    但……今日之勢，已非人力所能抗拒。是堅守承諾，與這座宮殿一同化為齏粉，還是……
    見黃賞久久沉默，蘇寒那平靜的眼神中終於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冷意，他再次開口，語氣平淡，卻更添了幾分壓迫感：“我敬你是《九陰真經》的開創者，也算是一方武學大宗師。但你最好別在我麵前倚老賣老，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這番話，不帶絲毫敬老之意，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威脅。
    這對於黃裳這等身份地位、自視甚高的人物而言，無異於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得他老臉火辣辣地疼。
    被一個足可以當自己重孫輩的年輕人如此居高臨下地指責，黃裳臉上瞬間閃過一絲難以抑製的羞惱與不適。
    他艱難地抬起頭，那雙因年老和傷勢而顯得渾濁的眼中，卻在這一刻閃過了一絲殘存的精明與算計，聲音沙啞地沉聲道：
    “老夫若告訴你她的下落，我……我能獲得什麽好處？”
    不等蘇寒回應，站在蘇寒身側的蘇星河已然上前一步，長袖一拂，朗聲說道：
    “黃老先生此言差矣！我家幫主雄才大略，胸懷天下，氣魄非凡豈是俗人可比？
    你若能幡然醒悟，歸順蘇幫主，以你的才學見識，將來未必不能獲得幫主指點一二，窺探那武學更高妙的境界。
    更重要的是，你也能擺脫如今這不尷不尬的身份，不必再屈居於這深宮之中，當一個堂堂正正、真正意義上的人！”
    蘇星河這話語重心長，卻又字字誅心，尤其是最後一句，更是毫不留情地刺中了黃裳身為閹人、此生最大也最隱秘的痛處。
    另一側，身材魁梧如鐵塔的赫連鐵樹亦是甕聲甕氣地用力點了點頭，粗獷的臉上帶著一種不加掩飾的真誠，大聲勸說道：
    “對！老黃，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眼前的形勢難道你還看不明白嗎？
    那勞什子西夏皇宮都快被咱們幫主掀翻了！歸順蘇幫主，是你當下最明智，也是唯一的活路選擇！”
    然而，黃裳的遲疑，以及那句帶著明顯討價還價意味的問話，顯然已經徹底耗盡了蘇寒最後的一點耐心。他眼神徹底冷了下來，那是一種漠視生命的冰寒，語氣變得淡漠無比，仿佛在陳述一件再微不足道的事實：
    “就算你不說，我也一樣能把李秋水從這宮裏給找出來。”
    話音落下的瞬間，蘇星河與赫連鐵樹心中猛地一凜，瞬間便領會了蘇寒話語中那毫不掩飾的潛台詞。
    ——黃裳，該死了。
    到了這個地步，這老家夥居然還在猶豫不決，甚至妄圖跟幫主討價還價？
    簡直就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不知死活！
    尤其是他這種“沒有根”的老太監，根本就不配讓蘇幫主親自動手了結。
    若是傳揚出去，蘇幫主親自出手擊殺了一個行將就木、身有殘缺的老太監，非但髒了幫主的手，恐怕還會玷汙幫主那如日中天的赫赫威名。
    這種清理門戶、掃除障礙的髒活累活，自然就該由他們這些做屬下的代勞！
    蘇星河與赫連鐵樹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冰冷決絕的殺意和十足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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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他們二人聯手，就已經將這位大宗師打得口吐鮮血、身負重傷，這無疑極大地增強了他們的自信心。
    原來所謂的大宗師，也並非真的如神話傳說般不可戰勝！
    尤其是一個氣血已然開始衰敗的老家夥！
    他們兩人如今皆是宗師巔峰的修為，聯手合擊之下，要斬殺一個本就受傷、且年邁力衰的大宗師，絕非難事！
    誰讓他如此冥頑不靈，偏要站在蘇寒幫主的對立麵？
    誰讓他如此不開眼，膽敢阻擋蘇寒幫主一統武林的步伐？
    那便隻有死路一條！
    凜冽的殺氣驟然間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無形的壓力再次沉甸甸地籠罩在黃裳身上。
    赫連鐵樹猛地踏前一步，堅硬的青石地麵似乎都微微一震，他全身筋骨發出一連串“劈啪”爆響，本就魁梧的身軀仿佛又膨脹了一圈，氣勢勃發如欲擇人而噬的猛虎！
    蘇星河亦是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鷹隼，雙手微抬，衣袖無風自動，精純的內力已在掌心暗暗積蘊，隻待蘇寒一個眼神示意，便要發動雷霆萬鈞的一擊，將眼前這個“不識時務”的老家夥當場格殺！
    兩人信心滿滿，眼神中甚至已經流露出一絲殘忍的快意，仿佛下一刻就能親眼看到這位曾經叱吒風雲的大宗師，在他們的聯手攻擊下化為齏粉。
    誰讓他是蘇寒的敵人！與幫主為敵者，皆殺無赦！
    場中的氣氛瞬間凝固到了冰點，空氣仿佛都停止了流動，肅殺之氣幾乎化為實質的刀刃，切割著每一個人的神經。黃裳感受著那兩股毫不掩飾的強大殺意，蒼老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絕望之色，他知道，自己已無任何退路。
    就在這劍拔弩張，黃裳命懸一線，蘇星河與赫連鐵樹即將動手的千鈞一發之際——
    一個略帶慵懶，卻又異常甜美、仿佛能直接浸入人骨子裏的女子聲音，毫無征兆地在空曠的宮殿前響了起來，輕飄飄地，卻清晰地傳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瞬間打破了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咯咯……蘇幫主大駕光臨敝宮，未曾遠迎，失禮之處，還望海涵。能得蘇幫主親臨，當真是令哀家……倍感榮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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