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太子、隴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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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就這般悠悠過去了兩個月。
    林淵回到京師陪伴宸寧待產兩月。
    清早,霧未散,魏王府後院的青石板上凝著露珠。
    林淵一襲素白勁裝,手中一杆木槍揮舞而動,腳踏罡步。
    槍鋒破空,驚起幾隻簷下棲雀,槍鳳掠回時,又帶起細碎水珠,在熹微晨光中折射出點點晶亮。
    宸寧的臨期愈發近了,覺都少了許多,此時倚在廊下,看著丈夫舞槍,素手捧一盞清茶,目光隨著他的槍招流轉,茶煙嫋嫋,卻都避開她姣好的麵容。
    她覺得這樣的日子甚好,如果能一直持續就好了。
    這時,王府長史匆匆穿過垂花門,腳步輕碎而快,麵帶笑意,這名長史是女官,她從公主府帶來的。
    \"世子殿下、世子妃娘娘,司隸府急報——隴王殿下親軍已至藍田大營,午時就會入京!\"
    林淵收槍,舞動半個多時辰,額頭上一滴汗珠也沒有。
    對這消息並不意外,早在幾天前他就有所預料。
    三日前,隴王哨騎報告京師,隴王已過了潼關,不久就將抵達,隻是沒想到行軍如此迅疾,看來他也急著回京複命。
    說來也是,這次可是正兒八經的滅國之功,還是他一人獨享,風光不可一世啊。
    從今以後,‘隴王趙雨鐮’五個字,將會清清楚楚鐫刻在丹青史書上,他會被世人奉為戰神,被陛下倚為肱骨。
    甚至於,還有可能進武廟。
    武廟與文廟相對,祭祀的皆是古之名將。
    為首之人曆代不同,但總體有誰卻是差不多的。
    “備朝服。”林淵略一沉吟,“要那套新製的杏黃袍,正式些。”
    他隨手一拋,將木槍丟回兵器架,轉身朝宸寧走去。
    “大哥回來了,我得去迎一迎他,夫人好生在家等我。”
    宸寧公主的聲音混著茶香飄來,輕啐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能跑到哪裏去?”
    “我行動不便,替我好好看看他,打了這許久的仗,他肯定瘦了……”
    林淵接過她遞來的茶盞,“好。”
    宸寧歎了一聲:\"大皇兄比我們大上幾歲,小時候,他開府最早,總是威風八麵,每次進宮都會給我們帶許多新奇玩意。\"
    “我最喜看書,他每次給我準備的,都是古書珍籍。”
    “他曾在西北駐守,這一次也是從西北歸來,不久之後應該又要走,下一次再回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話語勾起舊事,那時先帝也尚在,當今陛下仍是太子,兄弟姐妹都還住在東宮,關係很好。
    伴隨著長大,反倒疏遠了。
    林淵默默喝茶,趁著空隙聽她嘮叨。
    人在某些重要時刻,回憶也是一種緩解。
    午時,京師正門,光華門。
    場麵人山人海,浩浩蕩蕩。
    朱雀大街灑掃一新,五城兵馬司的官兵沿街列隊,百姓擠在街邊翹首以盼。
    林淵騎馬過東市,見茶樓外高懸新製的水牌,金粉大字書著\"隴王破趙三十六城\"的說書預告,在晨光中熠熠生輝。
    歡迎民眾從城內排到城外十裏亭,文武百官按品肅立。
    太子身著杏黃朝服立於最前,腰間蟠龍玉佩被他無意識撫摸得流轉溫潤光澤。
    林淵注意到,這位儲君殿下頻頻整理衣冠,眼底藏著掩不住的期待。
    看來,當上太子之後,他與皇長子趙雨鐮也真的和解了。
    巳時三刻,遠方塵煙漸起。
    先是一隊斥候如離弦之箭奔來,緊接著是黑壓壓的親軍鐵甲方陣,當那麵褪色的玄色大旗終於映入眼簾時,禮官高誦凱旋詞,隨駕儀仗奏樂,聲震雲霄。
    隴王趙雨鐮策馬行於陣前。
    他果然比離京時瘦削許多,鬢角染霜,眼角新添的紋路裏似還藏著塞外風沙。
    唯有那雙眼眸,仿佛變成了鷹目。
    在觸及趙雨岸與林淵身影時,頓時微微一亮。
    他跳下馬,跑步上前,甲胄鏗鏘作響。
    \"臣,參見太子殿下。\"
    鎧甲下垂聲沉悶響起,趙雨岸快步上前,一把托住正要行禮的長兄。
    大聲道:“皇兄為國征戰,辛苦!”
    “今日凱旋,當受百官拜賀,京師萬民歡呼。”
    隨著他聲音,後方出城迎接的文武頓時頌揚起滅國功績。
    趙雨鐮哈哈一笑,揮手之後臉上很是得意。
    但卻不主動談及,反而問候起太子趙雨岸國事,又問了林淵家事。
    三人走路進城,身後跟隨儀仗綿延數裏。
    進了城,城內百姓的高漲熱情這是才完全展露出來。
    當隴王的戰馬穿過歡呼的人群,樓閣上不斷有鮮花拋下。
    不少聽聞了市井說書的少婦少女,尖叫聲仿佛要穿破耳膜。
    望著隴王的英武姿態眼波流轉,臉蛋紅撲撲。
    有膽大者,設置往下拋去繡球。
    趙雨岸擠眉弄眼笑道:“大哥若相中哪個,盡管告訴弟弟,我來安排。”
    林淵看著這不正經的太子,想起自己初入京師時,正是他帶自己去逛得流金河青樓,不禁搖頭失笑。
    名聲響動京師的趙雨鐮,對此卻是相當欣然接受,他的王府後院名額可還沒滿。
    皇家兩兄弟就這般探討了起來。
    對朱雀大街兩邊高樓上的女子姿色給出自己的評價。
    “那個好似是京師府尹家的吧?相貌上等,可惜臉瘦了些。”
    “太子請看東南邊,那名小家碧玉倒是不錯,且頗具反差異感,豐胸肥臀。”
    “哦?大哥看中了此人?交由我來安排。”
    趙雨鐮去了西北快兩年,眼高於頂的毛病好像改了,連和趙雨岸這樣的文人都能聊成一片。
    林淵偶爾接話,並不插嘴,讓兄弟二人表演熱情。
    而後,便是進宮。
    元朔帝體恤隴王勞苦,隻與他照了麵就叫他出宮去梳洗、歇息,明日再來敘舊。
    他含笑擺手:\"先去和你兄弟們說說話吧。\"
    “太子雨岸和世子牧之等著你呢,以後你們相處的機會可就不算多了。”
    趙雨鐮笑笑,磨煉讓他如今成熟許多。
    躬身向上位道謝後,轉身出了宮。
    先回京師王府換下風塵仆仆的衣袍,而後來到後花園張燈結彩的太子府。
    ……
    太子府經過擴建如今規模喜人,
    教坊司的伶人,仙音坊歌舞,禦膳房的家常菜。
    林淵到得最早,見到太子親自擺弄碗筷。
    趙雨岸指著醋芹,\"他最喜歡這個,難怪最終選擇道西北去,特意讓膳房用並州老陳醋調的,戰爭中估計也吃不了幾頓。\"
    “唉,戰爭雖能帶來榮耀,卻也苦啊。”
    林淵點點頭附和,“戰爭哪有不苦的呢。”
    戌時三刻,換下朝服的隴王才來道。
    靛青常服襯得他越發清臒,唯有肩背線條仍透著武將的崢嶸。
    三杯酒下肚,兩年不見的陌生,逐漸轉化為熱切氣氛。
    隴王看向妹夫林淵,
    “宸寧成婚,我這個作大哥的未能到場,如今都快要誕下孩兒了我才回來。”
    “反倒是她屢屢寫信安慰我,送衣送物……實在是不像樣,等明日,明日我和王妃登門去看你們。”
    林淵舉杯,“好,兄長為國事勞心費神,宸寧不會不諒解,明日我在府前恭候。”
    夜風拂過老槐,抖落幾片雪白的花,隴王清瘦黝黑的臉龐劃過一絲追憶,“我十六歲出宮開府時,父皇剛剛即位,她也才這麽高。”他比劃著桌沿,“每次我回宮看望父皇,眾弟弟們總是鬧著朝著問我要禮物,隻有她不吵不鬧站在一旁。”
    “可偏生是她這副懂事的模樣,反倒讓我側目,每次都先給她。”
    “這個小女娃子,從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東西嘞,你和她要好好的,這樣我在西北才能安心。”
    趙雨鐮看著林淵,目光炯炯中,好似帶著一絲懇求。
    林淵啞然,麵對這個大舅哥的請求,他一時反倒不知道正麵回答。
    怎麽好,才算好?
    娘家人和夫家人的標準,可不一樣。
    他想點頭說好,但這樣做隴王卻估計覺得他敷衍。
    如果他站起身,鄭重對天起誓的話,或許他就相信了,但這卻又不符合他的性格。
    氣氛微微僵滯。
    太子趙雨岸忽然拍案:“我也記得,當時大哥出宮開府,我差不多也要出來,我屁顛顛問你,該如何建府,如何招募幕僚?結果你理都不理我,反而一腳把我踹開,認為我煩。”
    趙雨鐮一動不動的目光挪開,麵向太子的臉上拂過一絲尷尬,舉杯討饒道:“誰叫太子彼時前年把我給得罪死了,我出府辦宴,你不但不來,還攛掇其他兄弟不要來,說給我這個囂張得意的家夥一點顏色瞧瞧。”
    “當時我能理你才怪。”
    趙雨岸臉上適時閃過尷尬,嚷嚷道:“年幼不懂事,屢屢衝撞了大哥,現在向大哥賠罪,過去的事便讓它過去吧!”
    他邊說著,邊拿過一旁酒盞,遞給臉色沉默的林淵。
    林淵看了看兩人,沉默漸漸消解,釋然一笑,舉杯與之共飲。
    做個糊塗人吧。
    子夜時分,地上酒壇已橫七豎八。
    太子和隴王都已醉了,在桂花樹下毫無形象的互相攙扶著解開褲帶撒尿。
    林淵簡直沒眼看。
    哥倆小解完,趙雨岸忽然擊掌,大聲叫人送來文房四寶。
    “難得相聚,留幅畫像如何?”
    他已經醉的東倒西歪,但出的這個主意卻讓隴王很是讚同,林淵也覺得很好。
    留畫,稍作紀念吧。
    太子撫掌大笑,當即召來畫師。
    他撐著靠椅站著,靠椅上的隴王反倒沉沉睡去,隻有林淵還清醒,坐在自己的座位,目視畫布。
    老畫師趕忙調彩研墨,在宣紙上細細勾勒。
    不出片刻,三人形象便躍然紙上。
    隴王趴桌沉睡,太子執壺靠椅,林淵正襟危坐。
    畫師留下畫卷,悄悄退走。
    或許誰都不曾想到,這槐香氤氳的夜晚,會成為後半生難得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