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再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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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笛聲琳見到了大司農的禮物。
被送入宮中的尉遲赫。
打扮成宦官送來的。
大司農原本也是她打壓的朝廷高官之一,蓋因大司農幼女曾是帝流的帝子妃,就算再割舍,這個烙印抹不掉。
帝流,丈夫的這個幼弟,雖已被她剝奪所有權勢、名號,又以謀反的名義壞了他的名聲,一步步打壓曾親近他之人。
笛聲琳卻仍不太放心。
想要將他除去,讓兒子的帝位更加穩固些。
但……盡管她很想下殺手了,至今也仍未動手。
因為沒有把握除掉太上帝君這位幼子,而不產生難以承受的後果。
說到底,終歸是她的兒子太過年幼。
王廷諸公心照不宣,要保住太上帝君最後一份血脈,好讓帝室傳承不絕。
其中不隻是那些戰力不高的臣子,連伽藍寺大長老、幾大妖藩國國主這樣的存在,亦連連上書懇請她這位太後寬仁。
麵對究極利益之時,那幫各自為政,互不順眼的藩王、大修行者,罕見的達成了共識。
其中有太上帝君雖然飛升,但執掌王廷數百年的威望猶在。
也有如果帝室不慎凋零,成契便將徹底陷入混亂,各方握在手中的權力與權利,都將受到影響。
笛聲琳心中恨恨。
可也無法逆潮而行。
當神火大將回來,這個想法最終完全破產。
麵對這位既是太上帝君的親弟,又是名聲在外的王廷原第二高手,她無法讓先帝的戮骸去對付。
先帝戮骸雖喪失大部分意識,但怎麽也是不可能對親兒子動手的。
好在,神火大將被打的重傷歸來,腦子似乎也好起來。
識趣的沒有向她索取輔政之權,也沒膽敢重新與她爭鬥。
否則,笛聲琳真的很頭疼,要不要動用父親神沿王留下的最後一手,玉骨牌,與神火大將玉石俱焚。
那樣,無論是對國,還是對她都是極大不利。
白白便宜了另一邊虎視眈眈的景朝。
南盞被帶去禁軍衙門也好。
正好幫她監視這顆不穩定的炸彈。
神火大將倒也是個混賬妙人,居然讓大司農將車師國太子尉遲赫送進了宮。
昭懿太後當初第一眼見到這少年之時。
也是不由得一陣恍惚。
仿佛看到丈夫帝宮,還有那人的影子重合在一起。
想起當年,在蘭溟國胡亂遊曆時候的日子。
這世上,竟能有人長著這麽張臉……
殿內燭火搖曳,熏香嫋嫋,卻驅不散沉滯得幾乎令人窒息的空氣。
尉遲赫跪在冰涼金磚地上,頭深深埋下,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頸。
他穿著低等宦官的青色衣袍,布料粗糙,更襯得他姿容清雅,顯得與這奢華壓抑的宮殿渾然天成。
尉遲赫不敢抬頭,卻能感受到上方那位權傾天下的女子當權者,審視而來的目光。
笛聲琳極慢地巡梭,如同審視一件物品。
眉眼,鼻梁的弧度,緊抿時透出的幾分溫和與隱忍……都太像了。
笛聲琳眸子眯了起來,心髒很不平靜。
曾幾何時,也有這樣一個儒雅溫潤的男子,會用帶著笑意的眼神看她,包容她的任性、體貼她的嬌蠻,一步步教她為人處世。
此時想起來,與他一起走過的路、到過的地方,竟成了此生最輕鬆自在的絕唱。
她不用處心積慮,勾心鬥角的和王廷裏那幫老家夥交鋒。
也不用每日輾轉反側憂慮對付如狼似虎的敵兵。
她仍隻是公主,他也還隻是待位儲君。
每日隻想著如何玩,去哪裏玩,想騎馬便騎馬,想乘風就乘風。
十六歲嫁給他,至今才十年啊……
十年而已,怎就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這樣不擇手段的毒婦……
笛聲琳掩麵顫抖。
帝宮……為了護她逃離景朝京師不惜以命換命的帝宮。
他溫熱的血似乎還濺在她的記憶裏,從未冷卻。
笛聲琳眼前走馬觀花,攥緊了拳頭。
咬牙切齒。
眼前那張臉又詭異糅合了另一人的影子——那個擒獲她、羞辱她,間接導致帝宮殞命的景朝魏王世子,如今的北境新主司北王林淵。
同樣俊雅的麵孔,卻藏著截然不同的芯子,一個如暖玉,一個似寒刃。
恨意與扭曲的悸動交織著湧上,幾乎讓她喘不過氣。
這悸動讓她感到羞恥,卻又無法徹底驅散。
她曾因為這個最終擄走她而潛伏的混賬,幾次的搭救,產生了朦朧情緒。
也因為他的示好而心生波瀾。
後來才知道,他所做一切,都隻不過想將她拖入更深的深淵。
她卻可笑的因為被擄至景朝後,那段惶惶不可終日的日子裏的恐懼、彷徨、擔憂,而對他產生依賴。
就像溺水之人抓住唯一能觸到的浮木,哪怕本就是這浮木將她撞入水中。
這份朦朧又畸形的感覺,源於欺騙和恐懼,是她最不願承認的汙點。
“……”
洶湧的浪潮驟然褪去,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和空茫。
她已是太後,是成契如今實際的主人,擁有無上的權力。
隻要她願意,眼前這個酷似故人與仇敵的少年,就能成為她的榻上玩物,成為她宣泄恨意與寂寞的容器。
將他留下,囚於深宮,似乎能同時玷汙那份逝去的溫暖和報複那個活著的仇敵。
達成一種病態的快意。
笛聲琳指尖輕輕顫動,抬起的刹那,一張臉龐撞入腦海深處。
是個在天高地闊下,笑容清朗,眼中盛滿星光的青年。
他那樣珍惜她,愛重她,他的情義是這冰冷權欲泥潭裏唯一幹淨的東西。
笛聲琳心中忽然一痛。
若是收了這麵首,置他於何地。
置他那份以性命為代價,墜入深淵前的拯救於何地。
笛聲琳不由深深吸氣。
將眼底所有複雜的波瀾盡數壓下,隻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她是為了帝宮。
為了那個把她從塵埃裏捧起,又為她墜入深淵的男子。
笛聲琳起身,再不回頭。
她邁步而出,鳳袍逶迤,每一步都踩得沉穩而決絕,走向殿外無盡的風暴與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