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人生若隻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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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婉兒沒再繼續展開字帖,轉而重新將字帖卷起來收進盒子裏。
嶽明先生將她們的動作瞧個清楚,負手而立輕輕哼道:
“婉兒姑娘,現在你告訴老夫,此字帖當真是陳逸所寫嗎?”
沒等蕭婉兒回答,旁邊的小蝶實在忍不住,“大小姐,這真的是姑爺寫的,當時小蝶就在跟前,小蝶還看到有一縷縷熒光……”
這時蕭驚鴻抬手打斷她:“好了,小蝶,不用多說。”
待小蝶悻悻地閉上嘴,她才看向老者微微欠身道:“此字帖的由來,稍後蕭府自會給嶽明先生一個答案。”
嶽明先生瞥了她一眼,平和的點頭:“恭候佳音。”
說完,他轉身揚長而去。
鄰近的幾名學子朝蕭家等人行禮後,便都跟了過去。
王力行瞧了瞧兩位小姐的神色,又看了看癟嘴欲哭的小蝶,遲疑著躬身道:
“大小姐,二小姐,這字的確為姑爺所寫。”
蕭驚鴻看向他,半甲下的眼眸微露晶瑩,似是沒想到他會在這時開口。
想了片刻,她道:“此事我已知曉,回府再說。”
接著,蕭驚鴻朝小蝶吩咐一句跟上,便攙扶蕭婉兒重新登上馬車。
小蝶亦步亦趨的跟過來,坐在車廂外側,低垂腦袋不敢抬頭多看一眼。
她不知道方才自己說錯了哪句話,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這時,蕭婉兒將字帖放到一邊,問道:“小蝶,這字當真是你看著妹夫寫的?”
“是,大小姐,小蝶不敢說謊。”
蕭家兩姐妹對視一眼,蕭婉兒宜喜宜嗔的眼神仿佛在說二妹找了位好夫君。
而蕭驚鴻卻是仍有幾分疑惑。
準確的說,她很難相信大姐口中“字如其人”,否則怎麽解釋她的夫君強搶民女、逛窯子的事?
想到這兒,蕭驚鴻問道:“小蝶,將這段時間姑爺所說所做的事,一五一十的講來。”
“是,二小姐……”
小蝶眼角掃過她臉上的半甲,複又低下腦袋,斷斷續續的講述起來。
從陳逸被禁足抄寫家規,到寫了那首《蜀州吟·入贅蕭門》,再到解除禁足去城南煙花巷,以及為了幫助李懷古和雲香姑娘假裝去“強搶民女”的事,說的極為細致。
唯有一件事被小蝶隱瞞下來——那首名為《婉神賦》的詩詞,她連提都不敢提,生怕二小姐聽到後責罰姑爺。
等她講完,車廂內半晌無言。
蕭婉兒在腦海中過了一遍陳逸做的事情,想起那次夜晚陳逸翻牆來到佳興苑,不由得笑了。
潔白絨毛襯托的那種如玉容顏越發明媚,宛如一朵綻放的蓮花般純淨。
“二妹,你這位夫君所做之事,不能用常理去想。”
“或許吧。”蕭驚鴻暫時放下了心中芥蒂。
相比那些附庸風雅的學子名流和人雲亦雲的百姓,小蝶的話分量顯然更重一些。
蕭婉兒知道她性子冷一些,便沒有多說,而是再次打開那幅字帖。
隨著她素手輕盈的展開,便見那幅五尺長的雲鬆紙上,每個字上一一浮現出一縷縷瑩白。
不過很快,字帖上的光澤消散,隻剩下一枚枚隱約流光浮動的字。
蕭婉兒看著,眼眸頓時凝滯。
仿佛那些橫豎筆畫有著奇詭力量般,讓她的目光挪不開半分。
不止是她,一旁的蕭驚鴻同樣如此。
隻不過和蕭婉兒不修武道不同,蕭驚鴻在這字帖上看到的不是單純的文字,而是一縷縷飄渺悠然的意境。
恍惚間,她的眼前仿佛出現一道身著長衫漫步山間田野中的身影。
那身影有著修長的身材,腦後長發盤成發髻,俊朗的臉上總是溫和的笑容,正不慌不忙的看著周遭美景。
“妹夫的字,當真不拘一格。不,應該說他的字已然自成一派了。”
良久,蕭婉兒讚歎道:“難怪方才嶽明先生那般說,這幅字帖的意義隻怕是……”
隻怕是能夠讓大魏朝無數書法名家趨之若鶩。
就如今日的嶽明先生那般,不顧身份,不顧形象的跟一位侯府丫鬟掰扯。
蕭驚鴻回過神來,點頭道:“應是如此。”
蕭婉兒宜喜宜嗔的瞧著她:“二妹,這是不開心?”
“大姐多想了。”
蕭驚鴻側頭看向車窗外,腦海中仍舊留著方才在字帖上看到的身影,心中莫名生出幾分好奇。
事實上,在成婚之前,她曾經悄悄跑去逢春樓看過陳逸一眼。
當時她隻覺得夫君和其他儒生學子一樣,有很重的書卷氣,以及一絲怨憤和陰鷙的氣質。
與她如今聽到的其他人口中的“夫君”完全不同。
因而,蕭驚鴻十分好奇,在她離開侯府的這段時日內,陳逸身上發生了什麽。
總不能是被人“偷梁換柱”了吧?
沒過多久。
沈畫棠駕著馬車進入蕭家大門,後麵跟著另外一輛同製式的馬車,以及王力行等人。
葛老三遠遠看著馬車穿過中院,直奔後院,嘀咕道:“瞧咱們兩位小姐的架勢,我怎麽感覺姑爺這回完蛋了?”
啪。
王力行忍不住給了他一巴掌,瞪著他道:“不要命了,敢說這話?”
葛老三剛要開口,臉上頓時恍然,連忙合十告饒:“行哥見諒,這段時日小姐不在府內,我忘了。”
他的確忘了。
大小姐蕭婉兒沒有武道傍身還好一些。
但是二小姐蕭驚鴻可是四品境修士,一身武道早已超凡脫俗,可聽別人聽不到之聲,可看別人看不到之物,也可腳踏淩雲直入雲霄。
這等強者,便是不注意他,也能聽到他在背後的話。
劉四兒瞧了瞧兩人,低聲道:“總之二小姐回來,府裏所有人都能安分些。”
他娘的,最需要安分的就是那隻雛鳥!
……
隨著蕭家兩位小姐回府,整座侯府的所有宅院都收到了消息。
清淨宅內。
老侯爺接到下人傳話時,正與乾國公等人下棋,聞言臉上微喜。
“驚鴻回府,稍後老夫便不多陪二位了。”
張瑄微一撇嘴:“老匹夫,你夠無恥,也是走了狗屎運,讓你蕭家出了驚鴻這位奇才。”
孫輔點頭:“話糙理不糙,的確如此。”
老侯爺倒也不著惱,樂過之後,臉上多少流露出落寞之情。
“若非她們父母都死在戰場上,我蕭家何必讓驚鴻出來挑頭?”
“行了行了,高興的日子別說掃興的話。”
“驚鴻那丫頭頂多再撐十年,等無戈從金陵回來,你蕭家還是那個蕭家。”
“希望如此。”
與此同時,春荷園外。
蕭驚鴻和蕭婉兒一同來到園外,身後沈畫棠與一名戴著銀質半甲的姑娘手上各拎著行囊。
後麵還有小蝶、王力行等人。
小蝶瞧了瞧春荷園,隱約聽到姑爺在裏麵嘻嘻哈哈的聲音,囁嚅道:“小姐,要不我去通知姑爺?”
蕭驚鴻擺手示意不用,更示意他們止步、噤聲。
接著她便和蕭婉兒一同走進春荷園內,耳邊的聲音頓時清晰起來。
“史上最嗯……姐夫,你這魚都釣了快一個月了,一條都沒上來。”
小世子張恒語氣仍有鄙夷,但相比今日之前,態度有明顯改善。
“世子哥哥,你不懂。姐夫說過,這叫‘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不是姐夫釣不上來,而是姐夫不想釣上來。”
聽著蕭無戈稚嫩童音,蕭婉兒忍著咳嗽,朝蕭驚鴻眨了眨眼睛。
旋即她們便看向那道正蹲在池邊,拿著小鏟子挖土的身影,隻聽他說:
“孺子可教也,無戈,你的學識足以吊打世子了。”
“真的?”
“不可能!本世子也有學識!”
“比如呢,世子殿下?”陳逸促狹的說道:“總不會是學人說謊被長輩戳穿,然後被狠狠地打鞭子吧?”
說完,他和蕭無戈都笑了起來,直氣得張恒哇哇叫嚷。
“也是好事,你娘把你送到春荷園來,往後你就……”
一邊說著,陳逸一邊捏著那條從土裏刨出來的蚯蚓,“快看,這麽大隻!”
他剛要跟兩個小家夥炫耀,便瞧見不遠處戴著半甲麵具的蕭驚鴻和一臉笑意的蕭婉兒,不禁一愣。
而看到來人後,蕭無戈則歡呼一聲跑過去,親切的喊:“大姐,二姐,你們可算回來了!”
張恒像是遇到克星被蕭驚鴻看了一眼,老實下來:“大表姐,二表姐。”
陳逸靜靜打量她們,驀地微笑著抬手招呼:“夫人,大姐。”
蕭驚鴻見他隻是溫和笑著,那身形樣貌便逐漸和她先前在字帖上看到的身影重疊,心下不免有些恍惚。
原本虛幻模糊的形象,逐漸凝成真實的手中捏著一隻蠕動著的蚯蚓的男子,卻依然溫和隨性。
此刻,陳逸同樣在看著蕭驚鴻。
盡管有半甲麵具阻隔,但他不難看出蕭驚鴻容貌不凡,尤其那雙眼眸與蕭婉兒神似。
不過更引陳逸注目的是她的氣質,那股傲然獨立的氣質,清冷的如同謫仙人一般。
兩人凝望半晌。
蕭驚鴻先回過神,略有不自在的偏過頭:“夫君,我剛回府,先去換身衣服。”
蕭婉兒注意到她的眼神,頓時曖昧的笑了起來,直讓她轉身的步伐加快幾分。
陳逸瞧著她的背影,腦海中已然清晰的刻印住她的身形樣貌,會心一笑。
“人生若隻如初見,謫仙人也會下凡塵。”
“夫人,倒的確有翩若驚鴻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