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參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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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砌的地下監牢出乎意料的整潔。單人床鋪著素淨的被褥,木製書桌上擺放著未點燃的油燈,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獨立衛生間,對於關押惡徒的牢房而言,這樣的待遇實在太過優渥了。
裘斯蜷縮在地上的角落,淩亂綠發垂落在眼前。他的手指神經質地抓撓著手臂。
又是那個夢...
冷汗浸透了他的長袍。那些破碎的畫麵,燃燒的村莊,哭泣的孩童,還有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究竟是噩夢,還是真實存在過的記憶?
我到底...做了多少...
被關進這座宅邸的地牢後,預想中的拷問始終沒有到來。除了一個金發女仆每日準時送來三餐外,那天見到的麵孔沒有踏足過這個陰暗的角落。寂靜如同無形的枷鎖,比任何刑罰都要折磨人。
今天的飯菜...也很豐盛呢...
裘斯盯著前不久送來的餐盤,烤好的麵包,濃湯已經冷掉了,甚至還有一盤不知道是什麽黃黃的醬料,這算什麽?對囚犯的憐憫嗎?
明明有一張還算舒適的床,但裘斯從不敢觸碰那張床。
每當閉上眼睛,那些畫麵就會如潮水般湧來——\"他\"站在血泊中,臉上掛著癲狂的笑容,指尖還滴落著溫熱的鮮血。
“多麽美妙啊!這份愛!這份勤勉!”
夢中那個瘋癲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每當這個時候,裘斯就會痛苦地抱住頭,越是抗拒,記憶就越發鮮明——那本漆黑的福音書,試煉中扭曲的場景,還有自己伸向無辜者的。沾滿罪孽的雙手...
那是我做的...
胃部一陣痙攣,幹嘔起來,卻隻能吐出酸水。許久沒進食的胃袋空空如也,但罪惡感卻沉重得要將人壓垮。
為什麽...為什麽不折磨我...為什麽要這樣放任我...
每日準時送來的餐食,送來的幹淨衣物,還有那個金發女仆不帶憎惡的眼神——所有這些\"善待\",都像鈍刀般一點點淩遲著他的靈魂。
明明我這樣的罪人...
他舉起雙手,在月光下細細端詳。就是這雙手,曾經撕開過多少無辜者的胸膛?就是這雙手,曾經捧著那本帶來災禍的福音書...
“大罪司教大人!大罪司教大人!”
記憶中狂熱的呼喚響起。
不要叫了...不要叫了...!
他的痛苦無人回應。隻有月光冷冷地照進來,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一條扭曲的、無法掙脫的鎖鏈。
死吧...就這樣死掉吧...
這個念頭如同附骨之疽,日日夜夜啃噬著他的理智。但每當絕望即將吞噬他的時候,兩個截然不同的身影就會浮現在腦海中。
銀發的半精靈少女站在記憶的盡頭,那雙紫水晶般的眼眸中盛滿悲傷。那是...愛蜜莉雅大人。
愛蜜莉雅...大人...
幹裂的嘴唇顫抖著吐出這個神聖的名字。混沌的意識中,他依稀聽到那群人的談話。他們用恭敬的語氣提到\"愛蜜莉雅大人\",言語尊崇。
她還活著...而且過得很好...
這個認知讓裘斯的胸口湧起一陣灼熱的痛楚。記憶的最後片段裏,是少女驚恐地望著自己的畫麵——那雙總是溫柔的眼睛裏,倒映著一個渾身浴血的瘋子。
\"嗚...\"
喉嚨裏溢出痛苦的嗚咽。無數問題在胸腔中翻湧,那天之後發生了什麽?她有沒有受傷?現在過得好不好?想見她...想再見到那張臉...這種渴望強烈到幾乎要將人逼瘋。
但下一秒,無邊的罪惡感便如潮水般襲來。
像我這樣的罪人...還有什麽資格...
指甲更深地陷入皮肉,仿佛要用肉體的疼痛來抵消內心的煎熬。而就在這時,另一個身影浮現在腦海中。
純白的魔女靜靜地站在記憶的彼岸,藍色的瞳孔中倒映著自己世界的終焉。潘多拉。
潘...多拉...
這個名字從齒縫間擠出,不用刻意就帶著滔天的恨意。這個時候,裘斯的身體會劇烈顫抖起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沸騰的殺意。如果此刻那個魔女出現在麵前,哪怕四肢被折斷,哪怕隻剩一口氣,他一定會撲上去撕咬她的喉嚨,哪怕用牙齒也要將她碎屍萬段。
不,碎屍萬段都不夠。要讓她嚐遍世間所有的痛苦,要讓她體會比死亡更可怕的絕望...
多麽可笑啊...
裘斯發出嘶啞的苦笑。明明是該下地獄的罪人,卻同時懷抱著如此強烈的思念與仇恨。想要再見重要之人一麵,想要向仇人複仇——這樣的奢望,簡直傲慢得令人作嘔。
我真是...醜陋至極...
前幾天,囚室的門被輕輕推開時,裘斯以為是幻覺。
直到那個嬌小的身影完全站在自己眼前,螺旋式的長發,哥特式的洋裝,還有那雙蝴蝶一般瞳孔是藍眼睛。
貝蒂...?
艾姬多娜大人的女兒。上一次見到她,距今已有幾百年。那時的貝蒂還是跟著他學習禮儀的學生,而現在...
\"好久不見,裘斯。\"
貝蒂的聲音很輕,卻像利劍般刺穿了他的心髒。作為她曾經的禮儀老師,裘斯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孤獨的精靈,至今仍在禁書庫裏履行著與母親的契約。
她...還在等待那個人嗎?
那天,他們聊了很多。關於待在強欲魔女身邊的日子,關於那些早已消逝在時光中的麵孔,關於魔女教還未墮落成災厄的遙遠過去。貝蒂說起這些時,眼中閃過久違的光彩。
但這份難得的溫情,最終還是在某個時刻破碎了。
\"...留下來吧。\"
貝蒂抓住裘斯的衣袖,聲音裏帶著他從未聽過的顫抖。\"貝蒂可以和其他人談談...讓他們赦免你的罪行...\"
裘斯愣住了。他看見貝蒂眼中閃爍的情緒,不是憐憫,而是某種近乎絕望的哀求——就像即將溺死的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原來如此...
在這一刻,裘斯終於明白了。四百年的孤獨,四百年的等待,這個孩子早已到了崩潰的邊緣。她不是在救他,而是在求救。
對不起,貝蒂...
他輕輕抽回手,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自己早已支離破碎的靈魂,怎麽可能承載另一個人的生命重量?
\"為什麽?!\"
貝蒂的聲音在囚室中尖銳地回蕩。\"你就這麽想死嗎?!如果你不答應的話是真的會被處死的!為什麽就不肯留在貝蒂身邊?!\"
小小的拳頭砸在他胸前,\"哪怕...哪怕欺騙貝蒂也好啊...你為什麽不肯好好的活下去啊...”
裘斯站在原地,任由她的拳頭落下。直到貝蒂通紅的雙眼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跑出囚室。鐵門重重關上的聲響,在寂靜的地牢中久久回蕩。
月光重新籠罩了裘斯孤獨的身影。他緩緩跪倒在地,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麵。
我...到底該怎麽活下去...
貝蒂的眼淚灼傷了他的靈魂。那個孩子的求救他聽懂了,可是...
像我這樣的人...還有什麽資格給予別人救贖...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鮮血滴落在石地上,記憶中的貝蒂還是個會為禮儀課不及格而發脾氣的小女孩,而現在的他們...
都成了被時光拋棄的殘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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