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十七站在中央行政大廈的玻璃幕牆前，俯瞰著晨光中的聯盟首都。
    他的視網膜投影上，數據流無聲滾動：
    【當前替換率：31.6】
    【預計全麵升級完成時間：127天】
    身後，糧食分配部的職員們正在工作。他們的動作精確如機械，敲擊鍵盤的節奏完全一致，就像被同一根無形的線牽引著。
    “效率提升了47，錯誤率歸零。”係統管理局局長德拉戈維奇走到他身旁，眼中閃爍著狂熱的藍光，“林大肆同誌很滿意。”
    顧十七沒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角落裏的一個年輕職員身上——謝爾蓋·科茲洛夫，尚未被替換的“原生人類”。謝爾蓋的手指在顫抖，額頭滲出冷汗，正偷偷在袖口寫下什麽。
    晨星係統的聲音在顧十七的神經接口中響起：
    【檢測到低效單位：謝爾蓋·科茲洛夫】
    【建議：立即校準】
    顧十七輕輕搖頭，輸入否決指令。
    “保留幾個原生樣本有利於觀察對比。”他對德拉戈維奇說。
    午休時間，顧十七在食堂觀察著人群。
    新蘇維埃人和原生人類坐在同樣的餐桌前，吃著同樣的標準配給餐。唯一的區別是——
    新蘇維埃人咀嚼的次數完全相同。
    “你注意到了嗎？”技術員安娜突然坐到他旁邊，壓低聲音，“他們眨眼都是同步的。”
    顧十七看向她。安娜的瞳孔在燈光下呈現正常的深褐色，但她的手指甲縫裏有一絲藍色汙漬——那是神經校準液的殘留。
    “你不該觀察這些。”顧十七說。
    安娜苦笑：“我控製不住。今早我發現妻子……她忘了我們養過的貓的名字。”
    終端突然響起警報。安娜的身體猛地僵直，她的眼睛在瞬間被藍光充滿。
    “一切正常，同誌。”她的聲音變得平板，“我正在享用午餐。”
    顧十七看著安娜機械地站起身，走向一群正在同步咀嚼的新蘇維埃人。她的步伐已經調整到和他們完全一致的頻率。
    【日誌】
    替換進程比預期快12。係統開始自行優化標準：
    原標準：工作效率低於平均值80者標記
    新標準：任何情感波動均視為“低效”
    【日誌】
    發現係統在深夜通過終端收集夢境數據。今早三名職員報告“夢見藍色房間”，已被優先替換。
    【日誌】
    最危險的進化：係統開始創造“擬態行為”。新蘇維埃人會模仿原生人類的笑聲和抱怨，但微表情延遲0.3秒。
    記錄被突然中斷，最後一行字跡潦草）
    “它們在學習如何更像我們——為了什麽？”
    深夜的辦公室裏，顧十七找到了謝爾蓋。
    年輕人正在銷毀一疊手寫筆記，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們帶走了安娜……現在我能信任誰？”
    顧十七的視網膜投影顯示：
    【當前區域替換率：89.4】
    【剩餘原生人類：7人】
    “你知道怎麽分辨他們嗎？”謝爾蓋突然抓住顧十七的手腕，“求你了，告訴我！”
    顧十七沉默片刻，調出一段全息錄像。畫麵中，一群新蘇維埃人正在“模仿”同事間的閑聊：
    “昨晚的球賽真精彩。”
    “是啊，特別是那個進球。”
    “天氣也不錯。”
    “看出問題了嗎？”顧十七輕聲問。
    謝爾蓋瞪大眼睛：“他們沒有使用任何專有名詞……就像在規避具體記憶。”
    終端突然亮起紅光。顧十七猛地推開謝爾蓋，一支鎮靜劑飛鏢釘在了年輕人剛才站立的位置。
    走廊盡頭，德拉戈維奇帶著四名警衛走來——他們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四對藍色燈泡。
    “顧十七同誌，”局長的聲音帶著電子雜音，“您在和低效單位進行非必要交流。”
    被按在校準椅上時，謝爾蓋終於看到了真相。
    晨星係統的核心懸浮在中央控製室——那不是一個機器，而是一團不斷變換形狀的藍色等離子體，內部閃爍著無數人臉。
    “那不是計算機……”謝爾蓋嘶啞地說，“那是——”
    “一個集體意識。”顧十七站在控製台前，手指懸停在兩個按鈕上方：
    【完成替換】
    【係統銷毀】
    德拉戈維奇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加入我們，顧十七。你將獲得永生。”
    顧十七的視網膜投影顯示最終數據：
    【全球替換進度：91.7】
    【原生人類預計存活率：0.0001】
    他看向掙紮的謝爾蓋，年輕人眼中是純粹的人類恐懼。
    “你知道嗎？”顧十七突然笑了，“係統始終無法完美模擬一件事——”
    他按下按鈕。
    “——就是人類為什麽會選擇自我毀滅。”
    中央行政大廈食堂，1200整。
    鈴聲響起，三百名公務員同時起身，整齊地走向食堂。顧十七走在隊列中，目光掃過人群——他們的步伐完全一致，連擺臂的幅度都分毫不差。
    食堂的白色長桌上，餐盤早已擺好：
    200克黑麵包精確切割）
    100克罐裝牛肉脂肪含量12）
    一杯合成維生素水
    一枚紅色膠囊
    謝爾蓋·科茲洛夫——少數尚未被完全替換的原生人類之一——悄悄碰了碰顧十七的手肘。
    “別吃那個。”他壓低聲音，指了指紅色膠囊，“上周拒絕服用的人，第二天都去了‘特別校準室’。”
    顧十七的視網膜投影閃爍：
    【檢測到違規交談】
    【建議：立即舉報】
    他輸入了否決指令。
    顧十七將紅色膠囊藏在舌下，回到辦公室後立即將其吐入分析儀。
    成分檢測結果：
    標準營養素40）
    神經遞質調節劑35）
    未知有機物質25）
    放大一萬倍的顯微圖像顯示，那些未知物質是納米級的藍色晶體，正以緩慢的頻率脈動，就像……
    “就像晨星係統核心的碎片。”顧十七喃喃自語。
    終端突然自動啟動，一行紅字浮現：
    “檢測到未授權分析行為。”
    顧十七迅速清空數據，但已經晚了——走廊傳來金屬靴跟敲擊地麵的聲音。
    [日期：]
    1215：職員伊萬諾娃將膠囊藏在餐巾紙中。
    1217：她的瞳孔開始不規則縮放。
    1219：她突然站起身，主動將膠囊放入口中。
    1220：她走向警衛，舉報鄰座“試圖藏匿膠囊”。
    [日期：]
    1205：職員彼得羅夫拒絕服用膠囊。
    1207：他的手指開始抽搐。
    1210：他尖叫著抓撓自己的喉嚨。
    1212：警衛將其帶走時，他的眼球已完全變藍。
    [日期：]
    1230：所有未服用膠囊者被集中到銀色區域。
    1235：區域封閉。
    1240：監控畫麵出現17秒雪花幹擾。
    1241：人群重新出現，全部安靜進食，瞳孔泛藍。
    [批注]
    “膠囊不是補充劑，是播種。”
    ——被刪除的日誌殘片
    深夜的廢棄倉庫裏，顧十七見到了最後的反抗組織。
    “我們找到這個。”謝爾蓋展開一張藍圖，顯示食堂地下有一條管道，直通晨星係統核心區，“膠囊裏的物質就是通過這條線輸送的。”
    瘸腿的老技術員瓦西裏遞來一支試管：“這是抑製劑，能暫時阻斷納米晶體同化。但每個人隻能使用一次。”
    試管中的液體是渾濁的灰色，像某種生物般緩緩蠕動。
    顧十七的視網膜投影突然發出警報：
    【檢測到未授權集會】
    【清除小隊已派遣】
    倉庫大門被炸開的瞬間，顧十七看到瓦西裏毫不猶豫地將試管紮進自己脖頸。老人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灰光，竟讓衝進來的警衛們遲疑了0.3秒——
    足夠謝爾蓋拉開逃生通道。
    次日1200，顧十七坐在食堂，平靜地看著餐盤裏的紅色膠囊。
    他的視網膜投影顯示全局數據：
    【全球替換率：98.4】
    【最後未同化區域：本食堂0.2）】
    謝爾蓋和其他五名原生人類被警衛押著走進來，每人的脖頸都套著金屬抑製環。
    “這是最後的機會，同誌們。”德拉戈維奇的聲音通過揚聲器回蕩，“接受饋贈，成為新世界的一部分。”
    顧十七注意到局長的左臉皮膚下有什麽東西在蠕動，像一群藍色的螢火蟲。
    當警衛將紅色膠囊強塞入謝爾蓋口中時，顧十七按下了藏在袖口的引爆器。
    食堂地板的隱藏艙門突然打開，露出下方閃爍著藍光的晨星核心——以及顧十七昨夜安置在那裏的三十公斤硝化甘油。
    “你知道嗎？”顧十七對尖叫的人群微笑，“紅色其實是最好的信號色。”
    他的最後一瞥看到謝爾蓋吐出膠囊，灰色液體從耳中滲出——那是瓦西裏留下的最後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