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9章 舊書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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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十七路過“孝悌堂”,學堂裏傳來琅琅的讀書聲,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子孝,不孝者,天誅之……弟悌,悌者,兄命不可違……”
    那聲音整齊劃一,卻帶著一種機械般的冰冷。顧十七想起自己往日也是這聲音中的一員,心中一陣刺痛。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裏的殘卷暗格,加快了腳步。
    挑滿水回到李家,李正正在院子裏逗弄自己的狗。那狗見了顧十七,狺狺狂吠,李正卻笑著踢了狗一腳“叫什麽叫,他就是個不如狗的‘弟’罷了。”
    顧十七的拳頭緊了緊,又緩緩鬆開。他放下水桶,轉身就要走。
    “等等。”李正叫住他,指了指院角的一堆髒衣服,“把這些洗了,記得用皂角搓幹淨,別偷懶。”
    顧十七的腳步頓住了。他回頭看著李正,對方正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隨時會脫軌的零件。
    “李兄,”顧十七的聲音有些幹澀,“‘兄良’……”
    “你說什麽?”李正的臉色再次變得陰沉。
    “沒什麽。”顧十七垂下眼瞼,“我這就洗。”
    他拿起那堆髒衣服,走到井邊,冰冷的井水刺骨。
    肥皂的泡沫濺在他手上,也濺在他心上。
    他想起殘卷上的“夫義婦聽”,想起學堂裏那些早早被分配給“夫”的女孩子們,她們的眼神比男孩子們更加空洞,像一個個精致的木偶。
    這個世界,人與人之間隻有單向的索取和服從。
    父親對兒子隻有要求,沒有關愛;
    兄長對弟弟隻有命令,沒有體恤;
    丈夫對妻子隻有支配,沒有尊重……
    而這一切,都被“子孝、弟悌、婦聽”的規則包裹著,變成了天經地義。
    顧十七洗完衣服,晾在繩上。風吹過,帶著水汽的涼意,也帶著他無盡的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是像所有人一樣,將殘卷的秘密永遠埋藏,繼續做一個麻木的“子”,“弟”?還是……
    他的目光投向了城東的方向,那裏有一座廢棄的舊書樓,據說在“思想淨化”運動中被查封,裏麵可能還藏著一些被遺忘的東西。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心中升起。
    當天夜裏,顧山又因為一點小事鞭打了顧十七。理由是他“挑水回來晚了,讓父親等得不耐煩”。
    顧十七沒有像往常一樣默默忍受,他在父親的藤條落下時,清晰地聞到了自己皮膚上血腥的味道,也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內心的聲音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沒有反抗,隻是在父親打完後,用一種近乎平靜的語氣說“父親,我想去城東的舊書樓一趟。”
    顧山愣住了,似乎沒聽清他在說什麽。
    “我說,”顧十七抬起頭,迎上父親驚愕的目光,“我想去舊書樓,找一些……東西。”
    “你瘋了!”顧山氣得渾身發抖,“那地方是禁地!你想去送死嗎?!”
    “或許吧。”顧十七輕輕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詭異,“但我總覺得,比起在這裏活著,那裏的‘死’,或許更有意義。”
    顧山被他的話震懾住了,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顧十七趁機回到自己的房間,取出床底的殘卷,又簡單收拾了幾件換洗衣物,背上一個小小的包裹,在夜色的掩護下,悄悄溜出了家門。
    他不知道舊書樓裏有什麽,也不知道自己這一去還能不能回來。但他知道,那個隻有“子孝”,“臣忠”的世界,他再也無法待下去了。
    殘卷上的字跡像一盞微弱的燈,指引著他走向那片未知的黑暗,他必須去看看,這被抹去的“前半部分”,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真相,又為何會被如此徹底地抹去。
    ——
    城東的舊書樓,是一座三層的木質建築,在一片荒蕪的建築群中格外顯眼。樓體傾斜,窗戶破碎,門上掛著一把生了鏽的大鎖,鎖上還貼著幾張褪色的“封條”,上麵寫著“淨化之地,生人勿近”的字樣。
    顧十七深吸一口氣,從包裹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撬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那把舊鎖撬開。門軸發出“吱呀”的呻吟,像是沉睡了許久的巨獸被驚醒。
    一股混雜著灰塵、腐朽和某種不明氣味的空氣撲麵而來,嗆得他連連咳嗽。他打開隨身攜帶的火折子,微弱的光芒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一樓堆滿了各種書籍和雜物,大多已經腐爛發黴。他小心翼翼地在廢墟中穿行,火折子的光芒在黑暗中搖曳,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怪。
    “有人嗎?”他輕聲喊了一句,聲音在空曠的樓內回蕩,卻無人應答。
    他沿著樓梯往二樓走,樓梯木板年久失修,每走一步都發出“咯吱”的聲響,仿佛隨時會斷裂。二樓的景象和一樓差不多,隻是書籍更多,堆積得像小山一樣。
    就在他埋頭翻找時,一陣風突然從三樓吹下來,火折子的光芒瞬間被吹滅,周圍陷入一片漆黑。
    “誰?!”顧十七心中一緊,握緊了手中的撬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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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移動,發出細微的“沙沙”聲。他屏住呼吸,眼睛努力適應著黑暗,卻隻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輪廓。
    “別躲了,出來!”他壯著膽子喊道。
    沒有人回答,但那“沙沙”聲卻越來越近。顧十七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覺到有一道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冰冷而詭異。
    就在這時,火折子的光芒又亮了起來。他猛地回頭,看到在他身後不遠處,站著一個穿著破舊長袍的老人。那老人頭發花白,臉上布滿皺紋,眼神卻異常銳利,正死死地盯著他。
    “你是誰?”顧十七警惕地問。
    老人沒有說話,隻是緩緩伸出手,指向三樓的方向,然後又指了指顧十七懷裏的方向——他知道那裏藏著殘卷。
    顧十七心中一驚,難道這老人也知道殘卷的秘密?
    “跟我來。”老人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幹澀,像是許久未曾說話。
    顧十七猶豫了一下,看了看老人無害的模樣,又想到自己來此的目的,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老人帶著他走上三樓。三樓比一二樓更加破敗,隻有中央還保留著一張破舊的書桌,桌上放著一盞同樣破舊的油燈。老人點燃油燈,昏黃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房間。
    “坐。”老人指了指書桌前的椅子。
    顧十七坐下,將殘卷從懷裏拿出來,放在桌上“前輩,您也知道這殘卷的事?”
    老人看了看殘卷,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懷念,有痛苦,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老人緩緩說道,“我叫陳默,曾經是這座書樓的管理員。”
    “思想淨化”運動開始時,陳默曾試圖保護這些書籍,尤其是那些記載著完整儒家思想的典籍。但最終他失敗了,大部分書籍被焚毀,隻有少數像顧十七撿到的殘卷一樣,被偷偷藏了起來。而他自己,也因為“思想不純淨”,被剝奪了身份,隻能躲在這廢棄的書樓裏,一待就是十幾年。
    “你撿到的殘卷,隻是冰山一角。”陳默指著桌上的油燈,“這個世界,原本不是這樣的。‘父慈子孝’‘君仁臣忠’,是相互的,是有來有往的。父對子慈愛,子才會真心孝順;君對臣仁德,臣才會甘願盡忠……”
    顧十七聽得入了迷,這正是他想要的答案!
    “那為什麽……為什麽現在隻剩下後半部分了?”
    陳默的眼神變得黯淡“因為有人不想讓你們知道這些。那些掌握權力的人,發現隻要抹去前半部分的‘義務’,隻留下後半部分的‘服從’,就能讓所有人都變成他們的工具。‘父’可以肆意驅使‘子’,‘君’可以隨意命令‘臣’,而不需要付出任何‘慈愛’和‘仁德’。這樣的世界,對他們來說,是最容易統治的。”
    “那‘教化者’……”
    “‘教化者’就是他們的爪牙,負責向你們灌輸這種殘缺的思想,讓你們從小就認為‘服從’是天經地義,質疑就是大逆不道。”陳默冷笑一聲,“他們害怕你們知道真相,害怕你們知道自己本可以擁有被‘慈愛’、被‘仁德’對待的權利。”
    顧十七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他終於明白,父親的暴力、李正的傲慢、“教化者”的洗腦,這一切都是這個殘缺世界的產物。
    “那我們該怎麽辦?”顧十七急切地問,“我們不能就這樣任由他們擺布!”
    陳默看著他,眼神中帶著一絲欣慰,又帶著一絲擔憂“想要改變,很難。他們的勢力根深蒂固,‘規則執行者’無處不在。但並非毫無希望,像你這樣的‘覺醒者’,還有一些。我們在暗中組成了一個小小的團體,叫做‘尋全者’,就是為了尋找那些被遺失的‘前半部分’,試圖讓這個世界恢複完整。”
    “我想加入你們!”顧十七毫不猶豫地說。
    陳默點了點頭“好。但你要做好準備,這條路充滿了危險。一旦被‘規則執行者’發現,等待你的將是比‘教化所’更可怕的結局。”
    就在這時,樓下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喊聲。
    “在上麵!我看到光亮了!”
    “是那個異端!還有一個老東西!”
    陳默的臉色一變“他們來了!你從後門走,那裏有一條暗道通向後山。記住,活下去,找到其他‘尋全者’,我們在‘望鄉亭’匯合!”
    他將一個刻著“仁”字的玉佩塞到顧十七手裏“拿著這個,這是‘尋全者’的信物。快走!”
    顧十七來不及多想,抓起包裹和殘卷,跟著陳默指的方向,衝向了後門。身後,火光衝天,喊殺聲、桌椅破碎聲響成一片。他知道,陳默為了掩護他,選擇了留下。
    他沒有回頭,咬緊牙關,沿著暗道拚命奔跑。身後的舊書樓,像是一頭最終沉沒的巨獸,而他,則帶著那本殘卷和一個破碎的真相,奔向了未知的未來。
    他不知道“望鄉亭”在哪裏,也不知道等待他的“尋全者”是敵是友,但他知道,自己已經回不去了。
    從撿到殘卷的那一刻起,從踏入舊書樓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走上了一條注定布滿荊棘的道路——
    一條尋找“完整”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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