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裏，沈安盤膝而坐。
    這裏是金石城最深的地底，用上了聯盟最頂級的隔絕材料，理論上能屏蔽一切已知頻段的能量窺探。
    但他要溝通的對象，顯然不在“已知”的範疇內。
    他閉上眼，主動沉下心神，像個老練的黑客，順著那根無形的、烙印在靈魂深處的鏈接，悄無聲息地摸了過去。這不是他第一次做這種事，但每一次都像是在萬米高空的鋼絲上跳舞，下麵是能吞噬一切的深淵。
    “再偷點東西……”
    他對周顯是這麽說的。
    說得輕鬆，像去鄰居家順根蔥那麽簡單。
    可實際上，他每次連接，都感覺自己像一塊主動湊到磁鐵前的鐵屑，每一次靠近，都意味著被徹底吸附過去的風險又大了一分。
    嗡——
    熟悉的刺痛感如約而至，但這次沈安沒有抵抗，反而將自己的意識凝成一束，更加深入地探了進去。他像一個潛入敵軍通訊總部的間諜，小心翼翼地繞過那些狂暴、混亂、充滿“服從”與“毀滅”指令的數據洪流，去尋找那些被層層加密，連“吾主”自身都小心翼翼處理的核心信息。
    他要找“鑰匙”。
    很快，他“聽”到了。
    不是聲音，而是一種概念的共鳴。
    【……忌憚……】
    一個清晰無比的情緒印記。
    這情緒不屬於他，而是來自那龐大意誌的本體。一個高高在上的神，竟然會對某樣東西產生“忌憚”的情緒？
    有意思。
    沈安的意識更加專注，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
    緊接著，一些破碎的畫麵和聲音被他強行“下載”了下來。
    那是一座殘破的祭壇，材質非金非石，上麵刻滿了繁複到讓人頭暈目眩的紋路。祭壇周圍，似乎有模糊的人影在吟唱著什麽，聲音空靈而古老，帶著一股……秩序的味道。
    畫麵一閃而過，變成了一片漆黑的星空，幾點微光在遙遠的地方亮起，像某種星圖坐標。
    “……符文……碎片……激活……”
    斷斷續續的詞匯，像是從一台老舊的收音機裏傳出來的。
    夠了。
    沈安猛地切斷了連接。
    他睜開眼，額頭上全是冷汗，臉色白得像一張紙。胸口的黑金星核滾燙，像是在抗議他這種玩火的行為。
    他沒有休息，踉蹌地站起來，推門而出。
    ……
    “什麽？你又去‘衝浪’了？”
    林薇看著沈安那副像是被抽幹了的模樣，手裏剛泡好的咖啡都忘了喝。她那個“衝浪”的比喻，雖然不怎麽恰當，但莫名地很形象。
    “撈到點幹貨。”沈安一屁股坐在她那堆滿零件的椅子上，把旁邊一個不知名的機械爪子推開，“幫我把這些拚起來。”
    他閉上眼，將剛才“看”到的破碎畫麵和聲音，通過精神鏈接直接傳輸給了林薇和一旁聞訊趕來的靈汐。
    林薇的表情瞬間變了，黑眼圈下的眼睛亮得嚇人，她把咖啡杯重重一放，轉身撲到控製台前。
    “古老祭壇，星圖坐標，還有‘符文碎片’這個關鍵詞……哈，這題我會！”她興奮地搓著手，十指在虛擬鍵盤上敲出了殘影，“‘蛛網’，啟動三維模型重建，圖像模糊匹配，給我從聯盟數據庫裏翻，尤其是那些被列為‘神話傳說’的加密檔案！”
    靈汐沒有說話，隻是走到沈安身邊，遞過來一杯溫水。她的指尖輕輕觸碰到他的手背，一股溫潤平和的能量滲透進來，緩解著他精神上的疲憊。
    “謝謝。”沈安喝了口水，那種靈魂被撕扯的痛感才稍微減輕了些。
    “你的臉色很難看。”靈汐輕聲說。
    “免費的東西，總是最貴的。”沈安自嘲地笑了笑。
    屏幕上，數據流飛速滾動。很快，一張殘破的祭壇三維模型被初步構建出來，雖然很多細節缺失，但那股蒼涼古老的氣息已經撲麵而來。
    “找到了！”林薇忽然喊道，指著屏幕上一個被放大的區域，“你看這個紋路，像不像？”
    她調出了一份塵封已久的電子文檔，上麵記載著戰前某個探險隊在東域“悲鳴峽穀”深處發現的一處古代遺跡，報告裏附帶了一張模糊的照片，照片一角那個祭壇的輪廓，與沈安“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
    “悲鳴峽穀……那地方不是說有進無出嗎？”靈汐的眉頭皺了起來。
    “不止。”林薇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我把那幾個星圖標注出來了，你看，悲鳴峽穀隻是其中一個點。另外幾個，分別指向了‘無光之海’的海溝、舊時代輻射最嚴重的‘鐵鏽之心’工業區……全都是人類禁區。”
    “所以，‘鑰匙’不是一個東西。”沈安看著地圖上的幾個紅點，思路清晰了起來，“它是由好幾個‘符文碎片’組成的，散落在各個地方。”
    “等一下。”靈汐忽然開口，她麵前的光屏上，顯示著她通過“燭火”網絡查到的一些零星記載。
    “關於悲鳴峽穀，有些古老的家族手記裏提到，那裏曾是‘秩序守護者’的聖地，用來封印某個‘不可言說的混沌’。後來聖地被汙染，守護者一族也消失在了曆史裏。”
    秩序守護者的聖地？
    這就對上了。
    那裏有秩序的氣息，所以“吾主”才想得到，又或者說，才想去汙染。
    “不對勁。”
    就在林薇和靈汐準備根據新線索進行下一步推演時，沈安突然開口。
    兩人都看向他。
    “什麽不對勁？”林薇問。
    “太順利了。”沈安靠在椅子上，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扶手，“你們不覺得嗎？這些線索，就像是……故意擺在那裏，等我去拿的。”
    他想起了那個清晰的“忌憚”情緒。
    現在回想起來，那情緒雖然真實，但總感覺帶著點表演的成分。像是一個獵人，為了引誘獵物，故意在陷阱邊上露出一絲破綻。
    “你的意思是，這是個陷阱？”靈汐立刻反應了過來。
    “八九不離十。”沈安點了點頭，“‘吾主’知道我在偷聽，它巴不得我去找這些‘符文碎片’。它在釣魚，魚餌是‘鑰匙’，而我就是那條它最想釣的魚。”
    林薇停下了手裏的操作，實驗室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如果這是陷阱，那他們現在所做的一切，不就是在幫著敵人完成布局嗎？
    “那我們……還去嗎？”林薇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沈安笑了。
    “去，為什麽不去？”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立體地圖前，“陽謀，才是最難破解的。它知道我需要‘鑰匙’來對抗它，我也知道它需要我這條魚去幫它集齊‘鑰匙’。現在，就看誰的手段更高明，誰能笑到最後了。”
    就在這時，周顯的通訊請求亮了起來。
    “沈安，林薇，靈汐，最高指揮室，立刻。”將軍的聲音一如既往地簡短有力。
    會議桌前，當沈安把最新的發現和自己的猜測全盤托出後，整個指揮室的氣氛變得異常凝重。
    “以身為餌，深入陷阱……你的膽子，比我想象的還要大。”周顯盯著沈安，看了很久。
    “將軍，我們別無選擇。”沈安迎著他的目光，“坐在這裏等，結局是注定的。走出去，至少還有掀翻棋盤的機會。”
    周顯沉默了片刻，最終重重一拍桌子。
    “好！我陪你賭這一把！金石城，不，是整個人類聯盟，都陪你賭這一把！”他轉向林薇，“整理所有關於這些禁區的情報，製定最高優先級的突擊方案！”
    他又看向靈汐：“準備最好的醫療隊伍，隨時準備遠程支援！”
    命令下達，整個金石城的高層都動了起來。
    會議結束，沈安獨自一人留在指揮室。他看著窗外那座在廢土上頑強矗立的城市，能感覺到體內的黑金星核正隨著地圖上那幾個紅點的出現，而變得愈發活躍。
    他知道，當他踏上尋找第一個“符文碎片”的路時，他與“吾主”之間那根無形的線，將會被徹底拉緊。
    每一次接近“鑰匙”，都是一次對“吾主”的挑釁，也是一次對自身的淬煉與折磨。
    那將會是一場沒有硝煙，卻遠比任何戰場都更加凶險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