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之喉”的外圍，是一片死寂的黑色戈壁。
    空氣裏連一絲風都沒有，隻有一種令人牙酸的凝滯感，仿佛空間本身被灌滿了水泥。
    “潛獵”小隊抵達這裏已經十分鍾了。十分鍾裏，沒人說一句話，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到了最輕。
    “這裏……太幹淨了。”雷毅終於忍不住，在隊內頻道裏低聲咕噥，“幹淨得讓人發毛。”
    何止是發毛。
    沈安抬眼望去，遠方是一片坍塌的古代遺跡，輪廓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像巨獸的骸骨。但問題不在遺跡，而在周圍。沒有任何腐化生物的蹤跡，沒有任何能量波動的痕跡，甚至連一塊活動的石頭都沒有。
    這裏就像一個被精心擦拭過的玻璃盒子，而他們，就是盒子裏的蒼蠅。
    “林薇？”沈安對著通訊器開口。
    “……我在。”林薇的聲音帶著強烈的電流幹擾，“這裏的空間參數被鎖死了，沈安。我從未見過這種……這種模式。它不是一個屏障，更像一個……捕獸夾。一個已經合攏，隻等獵物在裏麵耗盡力氣的夾子。”
    話音未落，天，裂開了。
    不是之前那種撕裂空間的黑色裂痕。
    這一次，整個天穹像一塊脆弱的玻璃，從正中心開始，毫無征兆地崩碎。沒有巨響，隻有一種讓靈魂都為之凍結的死寂。
    碎片化的天空背後，不再是虛無的黑暗，而是一隻眼睛。
    一隻由無數破碎、燃燒、正在湮滅的世界殘骸構成的巨眼。每一個星係的毀滅，都隻是它瞳孔中一閃而過的微光。
    它不再是遙遠的凝視，而是幾乎貼在了現實維度的“牆壁”上，向內擠壓。
    “我操……”有隊員失聲罵了出來。
    金石城？聯盟？在這一刻，似乎都變得無足輕重。那隻眼睛裏隻有一樣東西——沈安，以及他手中的符文碎片。
    嗡——
    沒有光束，沒有衝擊波。
    一種純粹的、高維度的“意誌”化作了實質性的力量，如瀑布般從天而降，筆直地灌向沈安。
    “散開！”沈安狂吼一聲，體內的“錨點”像是被投入了烈性炸藥的熔爐，瞬間沸騰。
    灰金色的紋路從他的脖頸炸開，瘋狂地侵蝕著他僅存的皮膚。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幾乎當場跪倒。他能清晰地“聽”到那股意誌裏的咆哮——憤怒、貪婪，以及一種不容置疑的、勢在必得的決心。
    “回來！”
    “我的東西！”
    與此同時，四麵八方的地平線上，黑壓壓的浪潮湧了過來。
    不再是之前那種混亂的獸潮。
    領頭的是十幾隻山巒般巨大的多足腐化巨獸，它們的甲殼上閃爍著金屬的光澤。而在它們身後，是隊列整齊、步伐統一的改造體軍團。它們的機械義肢上，還殘留著“博士”實驗室的徽記。
    兩撥最頂級的敵人，在此刻聯手了。
    “隊長！”靈汐衝到他身邊，綠色的生命能量剛剛湧起，就被沈安周圍逸散出的灰金色氣息瞬間蒸發、湮滅。
    “別過來！”沈安咬著牙，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
    他強行將自己的意誌灌入暴走的“錨掉”中，左手催動“寂滅領域”那份切割萬物的虛無，右手緊握著符文碎片，汲取那絲純粹的秩序。
    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體內野蠻地對撞、融合。
    “給我……起！”
    一道混雜著虛無與神聖的灰金色光幕，以沈安為中心轟然張開，像一個倒扣的碗，將整個小隊籠罩其中。
    轟！轟！轟！
    高維意誌的壓力，腐化軍團的遠程攢射，盡數砸在了這層薄薄的屏障上，激起一圈圈毀滅性的漣漪。
    屏障內的隊員們被震得東倒西歪，但總算有了一絲喘息之機。
    可沈安的情況卻糟糕到了極點。他七竅都在滲出灰金色的血液，身體像是被兩股力量從內外同時撕扯的破布口袋，隨時都會解體。
    “不行……這樣下去，你會被撐爆的！”靈汐的聲音裏帶著哭腔。
    “他……他不是想殺我。”沈安一邊咳血，一邊斷斷續續地說。
    “什麽？”
    “他……他在逼我……”沈安的腦子在劇痛中反而變得異常清晰。
    這股壓力恐怖至極，但始終維持在一個臨界點上。剛好能把他壓垮，又剛好不至於讓他瞬間死亡。
    為什麽？
    如果“吾主”的目標是碎片，直接用更強的力量碾碎他就行了。
    除非……它不能，或者說，它在顧忌什麽。
    顧忌什麽？顧忌強行奪取，會引發碎片更劇烈的反抗？還是……顧忌他體內的“錨點”？
    一個荒謬但唯一的可能性在沈安腦中炸開。
    “吾主”在害怕。它害怕強行碾碎自己，會導致“錨點”這個混沌與秩序的混合物徹底失控，造成它也無法預料的後果。
    所以，它選擇了另一種方式。
    一種更“溫和”的方式。
    它用這種無法抵抗的壓力，製造出一個選擇題。一個擺在沈安麵前的選擇題。
    【放棄碎片，你就能活下去。】
    【扔掉它，這股撕裂你靈魂的痛苦就會消失。】
    【你體內的‘錨點’會平息，你甚至可以得到我的‘恩賜’。】
    那股意誌不再是單純的咆哮，而是變成了循循善誘的低語，直接在他靈魂深處響起。
    “哈……哈哈……”沈安突然笑了，笑得渾身發抖，血沫從嘴角不斷湧出。
    “你他媽的……是在跟我玩心理戰？”
    他終於明白了。這根本不是一場殲滅戰，而是一場勸降。敵人想讓他主動放棄抵抗，親手把“鑰匙”交出去。
    “指揮中心！周將軍！”林薇的聲音在所有人的通訊器裏尖叫起來，“‘鐵羽軍’第一、第三、第五突擊隊已進入作戰區域！重複，鐵羽軍已經到了！”
    “潛獵小隊聽令！”周顯那沉穩如山的聲音緊接著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你們的任務沒有變。鐵羽軍會為你們撕開一條路，不惜一切代價。沈安，帶著它，活下去，抵達‘冰封之喉’！”
    遠方的地平線上，數道銀色的洪流義無反顧地撞進了黑色的腐化軍團之中。爆炸的火光，瞬間染紅了半個天空。
    那是聯盟最精銳的戰士，正在用血肉之軀，為他這個“誘餌”爭取時間。
    沈安看著光幕外那慘烈的戰場，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枚不斷嗡鳴、滾燙得幾乎要熔化的符文碎片。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被動防禦了。
    防禦，就等於把選擇權交給了敵人。
    他要破局。
    怎麽破？
    既然你不想讓我死，隻是想讓我放棄。
    既然你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我身上。
    那好。
    這場追捕，就由我來定規則。
    沈安猛地抬起頭，眼神中的痛苦和掙紮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瘋狂的、燃燒般的決意。
    他鬆開了緊握碎片的右手，在靈汐不敢置信的注視下，將那枚決定世界命運的“鑰匙”高高舉起，暴露在所有火力的正中心。
    “來啊！”
    他對著天空那隻由無數世界構成的巨眼，發出了無聲的咆哮。
    “想要？”
    “來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