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格物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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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能如此解讀?”
    “簡直……這不是詭辯嗎?”
    “無話可說。”
    “可這難道不是孟聖的真意嗎?
    孟聖說人之初,性本善。
    孟聖說不善的那些不是人,而是禽獸,殺之即可,李大學士所言,難道與孟聖不是一致嗎?”
    自元代重新梳理儒家法統後,孟子是僅次於孔子的亞聖,他的話擁有僅次於孔子的效力。
    孟子提出性善論的同時,打了堪稱無敵的補丁,那些生來不善的是禽獸,當殺之。
    而李祺根據這一點,提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論點,該是多壞的人才需要一直學習來提升道德啊。
    那還是人嗎?
    這樣的天生壞種,直接殺了便是,還教化什麽。
    這是何等振聾發聵的質問!
    “先生之言,學生無話可說,心悅誠服。”
    “李師請繼續講述心理之辨吧,學生已然迫不及待後續。”
    “是啊李師,還請繼續講經吧。”
    堂中頓時響起了數道聲音,居於兩側的鴻儒學者,神情各異,但麵上皆有凝重之色。
    這場提前到來的論道至此停下,李祺再次講起了心理之辨。
    “朱子注重格物致知,以便明曉天理,但想必諸生在讀了許多書後,都會生出同樣的一個疑問,既不知如何格物,又不曾得到什麽天理,久而久之,心中甚至對聖人學問有了疑慮。”
    李祺這番話一出,國子監中頓時響起了一陣騷動。
    眾翰林學士皆是震驚的望向李祺,他們萬萬想不到李祺竟然敢提起這個尖銳的問題。
    理學洶湧發展了一百多年,這種缺陷他們當然知道,也曾懷疑,但是沒人能夠解決,最終幾乎所有人都給出了同樣的答案,“不曾得到天理,是因為格物心不誠,是因為天賦不足,是因為……”
    總之有無數的理由,格物致知是沒錯的,畢竟聖人又怎麽可能錯呢?
    “朱子說,世間萬物,皆有其理,格一物,就能得到一物的道理,誠然是至理名言!”
    “自三皇五帝之時,便有先賢觀星,以日月軌跡定陰陽之曆,這便是格物之道,先賢格日月,於是得日月之理!”
    “水往低處而流,此乃水之理也,亦是格物所得。”
    “每格一物,便有一物的道理。”
    “李師,方才您說格物不是增進道德,那格出的理又有什麽用處呢?”
    “好問題。”
    李祺環視堂中皆緊緊注視著他的眾人,道:“格出日月之理,便可以精準的製定曆法,以助農耕,這難道不是太平天下之道嗎?
    上古之時,大禹治水,疏通九州,豈不是應用了水往低處流的道理嗎?”
    “若是天賦極高之人,還能夠融會貫通。
    意識到不僅僅水往低處而流,山石也總是從高處落到低處,天上的東西也總會落在地上,這其中所蘊含的道理,實際上是同一個。”
    “格物致知,所知曉的理愈多,就越接近道。
    若是再能利用道理,去做成大禹治水、製定曆法這樣的功,以及擁有崇高的道德,那樣的人便足以稱之為聖人了。”
    “《左傳》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
    這便是吾所探究出的,成聖之道!”
    國子監中已經沒什麽聲音了,隻有李祺的餘音仿佛仍在梁間縈繞。
    講堂內,數百儒生如泥塑木雕般僵坐,幾乎再不曾見交頭接耳之人。
    便是連大口喘氣的人都不曾見。
    解縉手中的折扇凝滯,扇骨微微發顫,腦海中宛如有洪鍾大鼓時時響徹。
    國子監祭酒唇半張著,卻吐不出一個字,隻眼眶泛紅,有千言萬語哽在他喉頭,雙眸圓睜,死死攥緊膝上的儒袍。
    這一刻國子監中,風停樹靜,連鳥雀都噤了聲。
    簷角銅鈴紋絲不動,仿佛天地間的一切都被李祺的言語震懾。
    國子監中的教習,白發蒼蒼的老儒生緩緩閉目,兩行濁淚無聲滾落,砸在案幾上,濺起微不可察的塵埃。
    更多的是那些本對李祺有敵意的年輕士子,先是激動,後是麵色煞白。
    手中的毛筆不知何時已折斷,墨汁沿著指尖滴落,在宣紙上洇開一片烏黑,卻渾然不覺。
    整個講堂內,無人交頭接耳,無人咳嗽清嗓,甚至連衣袍摩擦的窸窣聲都消失殆盡。
    “何等精妙。”
    “貴在清晰。”
    這一刻,沉默比任何喝彩都更震耳欲聾。
    從不曾有人如此清晰的指出一條通往聖人的大道,且這條大道是如此的寬闊紮實,不再是那些摻雜了禪宗的虛幻之說,不再是那些陰陽方士的鬼神之語。
    而是切切實實的,格一物,知一理,做一事,得一功,繼而成其道!
    它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瑰美精致,甚至短時間內,他們都找不到破綻,因為它看起來如此的完美。
    對眾人的反應李祺並不意外。
    理學本就是極為完備、邏輯嚴密的學說,唯一的問題在於朱熹的見識局限於古代世界觀,不知天地之大,宇宙之寬,而來自後世的李祺恰好能夠補上這一部分。
    大儒傳承加後人智慧,催生出一位不遜色於古往今來任何聖人的大思想家,難道是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嗎?
    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北方諸生,幾乎同時高聲喝起,“彩!”
    “振聾發聵!”
    “聞聽大道!”
    “李師當作聖人!”
    “當為天下之冠!”
    “何人敢纓鋒芒?”
    一字字一句句,滿滿的都是對李祺至高的推崇。
    比這種喝彩更直觀的是係統的消息。
    【你在士子中的聲望大幅增加,聲望+5,當前聲望70。】
    【你的聲望讓整個家族與有榮焉,家族聲望+10,當前聲望20。】
    這還僅僅是學堂中的士子,若是學說傳遍天下,聲望捅到天花板也不成問題!
    那時的他,縱然背負著家族罪孽,怕是也依舊無敵於諸大儒之間,甚至能夠成就半聖之姿!
    為天下儒者之冠!
    李祺環視眾人,而後將目光落到一眾翰林學士身上,慨然道:“今日講經至此為止,當論其道,諸位誰上前來,與我一辯?”
    真正的道爭!
    堂中寂靜。
    視線交錯,良久,針落可聞。
    概因——
    滿堂鴻儒,竟一無人應戰!
    ————
    “堂中三千儒門客,孔孟之後誰稱雄”,明初的思想界不曾有絲毫生機,宛如死沉寂寂的汪洋,又如濃墨無光的夜色,直到李祺出現,他高舉著炬火,成為了黑暗世道中,唯一的光!——《思想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