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胥吏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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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和,此番陛下召見群臣,怕是因胥吏潘三之事,據說陛下發下了雷霆大怒。”
    皇城宮道上,李祺、陳英二人結伴同行,快步向著奉天殿走去,陳英臉上有明顯的焦急,在洪武朝,刑部尚書的壓力實在是大,稍有不慎,便是死。
    李祺低聲道:“此事之離奇狂悖,陛下不怒才怪!”
    陳英滿臉苦色。
    李祺麵上裝作沉重,心中卻很是放鬆,這件事終於發生了,他能夠借著這件事去達成一些目的了。
    這潘三之事,如今可謂名徹應天府。
    潘三本是應天府溧陽縣中的胥吏,溧陽縣知縣和這些胥吏勾結同謀害民,巧立名目,大肆盤剝,最終當地百姓忍無可忍,到京城中告禦狀。
    朱元璋親自接待了上京告禦狀的百姓,而後雷霆大怒,下旨嚴查,知縣已經打入詔獄,等待他的隻有死,可離奇的事情來了,胥吏潘三竟然抓不到!
    皇帝的旨意下達之後,潘三就開始了逃亡之路,溧陽縣本地的十幾戶人家一起暗中將潘三送到廣德縣,而後潘三又流竄到建平縣,追捕的衙役到了建平,當地百姓王海三又把潘三送回了溧陽。
    潘三就這麽帶著追捕的衙役在應天府的八個縣裏麵玩捉迷藏,每個縣裏麵都有人庇護潘三,甚至還有寺廟裏麵的和尚。
    在天子腳下,首善之地,皇帝親自下旨要抓一個區區胥吏,竟然抓不到,這能怪皇帝生氣發怒嗎?
    說話間,二人已經步入奉天殿,這等禦前之議,自然是有台閣重臣才能參與,而李祺則是大學士,品階自然不夠,不過大學士有“備為顧問”的職責,所以能參加此事。
    臣子們全部到了後,朱元璋便麵無表情的坐在了皇位上,群臣見禮後,大太監先將潘三後事道出。
    潘三自然不可能真的逃走,先前衙役抓不住他,朱元璋直接派出了錦衣衛將其抓捕歸案。
    但抓潘三,已經是件小事了。
    朱元璋冷聲道:“一個卑賤的胥吏,在天子腳下,在應天府的八個縣中流竄,數百戶人包庇他,甚至為此不惜對抗咱的旨意,甚至打死了前來抓捕的衙役,咱很費解啊,這是為何,諸卿可能給咱一個答案嗎?”
    朱元璋是真的不明白,他可是皇帝,為什麽這些百姓竟然願意為了一個胥吏而對抗自己呢?
    見眾人不說話,朱元璋開始點名,但這件事離奇就離奇在,不符合常理,這些高居廟堂之上的大佬們,要麽是故意不說,要麽是真的不知道。
    翻來覆去無非就是“百姓無知”、“狂悖不法”、“心懷奸刻”這種老生常談的批評。
    根本給不了朱元璋滿意的答案。
    “李祺,你來說。”
    李祺端正行禮,而後斬釘截鐵道:“父皇,這乃是前朝之弊,落於本朝,依舊是蒙元之弊,除之未盡!”
    這番話倒是與先前眾人所說都不同,皇帝頓時來了精神,“繼續說。”
    李祺慨然道:“蒙元時期,法網疏漏,征稅無端,江南地區的富民,以豪奢作為時尚,雲肩金絲之衣,足穿嵌金之靴,而宮室用度,更無製度,富戶雄踞一鄉,鄉裏小民都服從他們,稱呼為野皇帝,這些人的墳墓,現在還被叫做‘某某王之墳’。
    這就是父皇您曾經說過的,‘元以寬失天下’!”
    這裏的寬不是寬容,而是放縱。
    對百姓來說,“寬”代表著對於朝廷的依附性弱,但權力是不會真空的,既然朝廷不願意管,民間組織就會進入其中,在古代便是以豪族為中心。
    李祺對此事自然是深惡痛絕!
    “此番幫助潘三脫逃的人中,有儒士,有私鹽販子,兒臣認為不能以普通的百姓來稱呼他們,這些人都是曾經的野皇帝,而胥吏潘三,能夠和這些人結交乃至於得到庇護,他必然也是這等人,所以溧陽知縣才會聽從潘三一個胥吏的話。
    此乃元朝寬縱之禍,而大明糾之不及!”
    李祺話音剛剛落下,朱元璋的雷霆怒聲便如同真正的雷霆般落下,“狂妄!”
    震的整座奉天殿仿佛都在戰栗!
    李祺話中的意思很明顯了,在元代的“寬政”下,小民已經不是隻能仰皇帝鼻息生存的小民,他們有另外一個“皇帝”。
    這自然極大的刺痛了朱元璋最敏感的神經!
    每一個王朝建立後,都會針對前朝亡國的教訓而做彌補,所以明清才能夠達到如此的集權,製度完備。
    而朱元璋從元朝走來,得到的最大教訓,就是朝廷絕對不能放鬆對民間的管製。
    某種程度上,朱元璋對“元失於寬”已經到了執念深重、矯枉過正的地步,甚至不惜讓整個大明,進入一種完全靜止的社會形態中。
    結果現在李祺說,元朝的寬縱,依舊在禍害大明江山。
    他如今真是又驚又怒!
    卻又恍然大悟。
    “陛下!”
    奉天殿中,一眾大臣齊刷刷的跪了下去,每個人都戰戰兢兢,麵對著盛怒的皇帝,根本不敢去勸。
    朱元璋雖然憤怒,但頭腦依舊清醒,李祺這番話說完後,這就已經不是一件簡簡單單的官吏勾結欺壓良善百姓的案件。
    而是一件可能會動搖大明統治的政治事件!
    朱元璋深吸兩口氣,強行讓自己平靜下來,“李祺你說的好,使咱有豁然開朗之感,發現問題不可怕,亡羊補牢,為時不晚,最怕的就是不知道為什麽。
    這些野皇帝絕不能存留,窩藏潘三的一百三十二戶人家全部梟首示眾,抄沒家產。
    這還不夠,要徹徹底底的清除掉這些生於蒙元,而長在我大明之上的附骨之疽!”
    朱元璋眉心緊皺,在殿中不斷踱步,他找不到一個非常好的辦法去分辨哪些是“野皇帝”,哪些僅僅是正常的大戶,他總不能對天下宣戰。
    李祺則在心中盤算著,無論如何,這次一定又有一大批江南大族要遭重。
    江南士林的力量會再次被削弱。
    隻是還不夠。
    元朝放縱百年,底層百姓過的水深火熱,但江南文人的力量,卻強到了極點。
    明朝用南北榜製度打壓了將近三百年,結果一直到明朝滅亡,江南還是遠勝於其他地區。
    任重而道遠啊。
    李祺心中暗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