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湖堤上的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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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麓詞心錄》第二章:湖堤上的韻腳
暮春的風裹著新柳的清芬,從青弋湖堤漫過來時,林硯正握著羊毫在宣紙上演算平仄。筆尖懸在“柳絲柔”三個字上遲遲未落,湖麵上忽有白鷗掠過,尾羽掃碎了滿湖金鱗,倒像是那年春分她追著紙鳶跑過石欄時,辮梢沾著的幾瓣櫻花。
“阿硯姐,你看這個!”十二歲的陳穗舉著剛折的柳笛蹦跳著跑來,發辮上還別著朵偷摘的玉蘭。石欄邊那尊持卷少女的雕像在暮色裏投下影子,恰好籠罩住兩個蹲在青苔上寫字的孩子——陳穗用柳枝在濕沙上畫歪扭的“春”字,林硯則在教她辨別“拂”字的入聲韻腳。
“穗兒你瞧,‘拂堤楊柳醉春煙’裏的‘拂’是入聲,發音要短促,像柳笛突然掐了尾音。”林硯指尖輕點石欄上斑駁的刻痕,忽然從袖中取出半幅素絹,那是陳穗前日央她抄的《蘇幕遮》。泛黃的紙頁上,工整的小楷依著湖堤的弧度鋪展:
《蘇幕遮·青弋春行》
柳絲柔,湖水碧。風拂輕波,波上閑雲逸。
紙鳶追雲過石驛,童稚歡顏,驚起白鷗翮。
野芳新,苔痕濕。短笛橫吹,驚破浮萍寂。
細草侵階香滿陌,欲問歸期,燕語梁間覓。
“這首詞押的是‘陌’韻,你看‘碧’‘逸’‘翮’‘濕’‘寂’‘覓’,這些入聲字收尾如刀切,讀起來要利落。”林硯指尖劃過“童稚歡顏”四字,想起陳穗剛才追著柳絮跑時,裙擺沾著的湖堤春泥,“但下片‘野芳新,苔痕濕’轉了平聲,便似湖水解凍,柔波漫過石縫。”
陳穗趴在石欄上,鼻尖幾乎要碰到絹帕:“那‘細草侵階香滿陌’的‘陌’字,是不是和去年秋天我們撿的陌上花一個音?”她忽然指著雕像基座上的苔蘚,“就像這些青苔,有的地方密,有的地方疏,聲調也該有急有緩才對。”
此刻的湖堤早已換了模樣。新建的廊橋蜿蜒至湖心亭,朱漆欄杆映著夕照,像浸在琥珀裏的暖。林硯擱下筆,望著對岸正在給孫子拍照的老人出了神。那孩子趴在石欄上數遊魚的姿勢,與記憶中某個片段重合,恍惚間,她又看見陳穗踮腳去夠柳梢的樣子,湖風掀起藍布衫的下擺,露出沾著泥點的布鞋——那時的她們總在這首《蘇幕遮》裏找韻腳,用柳枝在沙地上畫平仄符號,看潮水漫過字跡時,哪些筆畫先被衝散。
“奶奶,這個雕像為什麽手裏沒有書呀?”清脆的童聲驚醒了回憶。穿粉色連衣裙的小女孩拽著老人的手,指尖戳向那尊熟悉的石像。林硯心頭一動,忽然想起那年深秋,陳穗抱著本磨破邊的《白香詞譜》蹲在雕像下,石欄上刻著的“波上閑雲逸”五個字,被她用紅筆描得格外鮮亮。那時她們總在詞裏找湖堤的影子,“風拂輕波”是白鷗掠過時的水紋,“童稚歡顏”是紙鳶飛起時的笑聲,連韻腳都帶著青草的潮氣。
“小姐,該回府了。”管家的呼喚從月洞門傳來時,陳穗正把新學的《蘇幕遮》抄在絹帕上。她慌忙將帕子塞進袖中,卻忘了硯台裏的墨汁蹭髒了裙角。那時的她們不會知道,這方湖堤即將在戰火中淪為焦土,更不會想到,多年後重見天日的石像,掌心的凹槽裏竟嵌著半片泛黃的絹帕——正是林硯當年抄的《蘇幕遮》,“驚起白鷗翮”的“翮”字邊角已殘破,卻仍能辨出墨色裏暈開的水痕,像極了湖堤晨霧裏的漣漪。
暮色漸濃時,林硯鋪開新的宣紙。筆尖落下的瞬間,遠處傳來柳笛斷斷續續的調子,混雜著孩童的笑鬧。她忽然明白,所謂平仄從來不是紙上的符號,是石欄邊未幹的墨跡,是絹帕上暈開的韻腳,是歲月長河裏,那些被詩詞串起的、永不褪色的春天。
紙頁上的字跡漸漸模糊,化作那年春分的紙鳶,乘著湖風飛向雲際。而湖堤的石欄邊,新的故事正在暮色裏發芽,如同岸邊的春草,在《蘇幕遮》的韻腳裏,生長出屬於這個時代的平仄——就像此刻小女孩指著石像問“韻腳是什麽”時,老人眼中泛起的光,正與七十年前兩個少女在沙地上畫下的墨痕,在湖水中輕輕重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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