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疊花韻繪雲麓

字數:4910   加入書籤

A+A-


    雲麓詞心錄·第六章·三疊花韻繪雲麓
    暮春時節,雲麓山腰間的青石板路上浮著新綠,林深處傳來鷓鴣啼聲。沈硯之背著半舊的竹簍,簍中裝著狼毫與澄心堂紙,腰間懸著的玉墜隨步伐輕晃,映得山光搖曳。自上回在花溪畔得見“春水詞心”,他總覺得這雲麓山中藏著未竟的詩魂,便趁著杜鵑初綻,往更深的山徑去了。
    第一疊·山巔鵑影照青眸
    晌午時分,山霧初散。沈硯之攀至鷹嘴岩時,忽見頭頂雲隙間潑下一片粉紫,像是天邊揉碎了霞帔,正往岩畔的杜鵑枝椏間流淌。百十株杜鵑錯落地生在岩縫裏,花瓣薄如鮫綃,粉瓣邊緣泛著淺紫,像是被春風蘸了胭脂細細勾勒過,蕊心凝著水珠,在陽光下透出虹彩。
    “公子,這花兒生在石縫裏,倒比平地上的精神。”書童青禾指著一株斜倚危岩的杜鵑,枝椏上綴滿花苞,最頂端的那朵開得正盛,花瓣向外舒展,如美人臨水照影。沈硯之輕撫過葉片,觸感微糙,卻見嫩葉層層疊疊,將花枝托得格外挺秀,指尖掠過處,竟有細小的絨毛蹭在指腹,像是花兒在悄悄訴說生長的艱辛。
    忽有山風掠過,攜來淡淡甜香。沈硯之閉目細嗅,香氣中竟帶著一絲清冽,像是沾了岩間晨露的冷韻。再睜眼時,見遠處層巒如黛,雲霧在穀底翻湧,杜鵑花海在山巔鋪展,與雲霞相接,恍若仙境。他忽然想起去年在姑蘇見過的市井花市,牡丹芍藥雖豔,卻總帶著幾分討好世人的媚態,哪及這山巔杜鵑,生在高處,根須盤結在岩縫之間,與青苔共生,吸收的是日月精華,綻放的是孤高之姿。
    正沉吟間,岩後轉出個身著粗布衫的老者,背著竹簍,簍中盛著幾株杜鵑幼苗。“公子可是來賞杜鵑的?”老者笑道,“這鷹嘴岩的杜鵑,生在石縫裏,根須纏著岩間青苔,吸的是山嵐霧露,開的花自然帶著仙氣。早年遇著暴雨,好些杜鵑被衝下山崖,老漢便試著移栽,不想竟活了。它們啊,就像這山裏的人,看著柔弱,骨子裏卻有股子硬氣。”
    老者的話如石入水,在沈硯之心中激起漣漪。他望著老者鬢角的白發,再看那岩縫中倔強生長的杜鵑——花瓣雖薄,卻挺得筆直;根莖雖細,卻深紮岩隙。這不正是“生而逢艱,卻向光而開”的寫照?忽然詩興大發,取出澄心堂紙鋪在平整的岩麵上,狼毫蘸墨時,筆尖懸在半空,竟見花瓣上的水珠滴落紙間,暈開淡淡水痕,恰似天公作引。
    筆落如鬆,力透紙背:
    《山巔杜鵑》
    危岩裂罅孕芳姿,敢向蒼穹展玉肌。
    粉靨凝霞承露重,紫綃裁瓣受風欺。
    根纏蒼蘚汲雲氣,蕊結清霜鑄骨儀。
    不與凡花爭俗豔,獨將孤潔付山陲。
    寫完最後一句,山風忽然大了些,數片花瓣隨風飄落,恰好覆在詩稿上,像是花兒自己蓋下的印章。老者湊過來,雖不識墨字,卻望著花瓣笑道:“公子這字,倒像咱山裏的杜鵑,看著秀雅,裏頭藏著硬勁。”沈硯之撫掌而笑,忽覺這山風、這岩隙、這與花相伴的老者,皆是天地間的詞心引子。
    第二疊·山穀花潮浸雲衣
    沿著蜿蜒的山徑下行,轉過三道彎,忽聞潺潺流水聲。眼前豁然開朗,山穀中竟藏著一片花海,紫色的鳶尾、金黃的蒲公英、雪白的鈴蘭,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層層疊疊,如彩色的雲霞鋪在穀底,與碧空相接,微風過處,花浪翻湧,送來陣陣清甜。
    “阿爹,快看,那朵鳶尾開得像蝴蝶!”清脆的童聲傳來,循聲望去,見溪邊有個七八歲的小姑娘,穿著藍布衫,辮梢別著朵紫鳶尾,正蹲在花叢中,伸手去觸碰花瓣上的露珠。她的父親站在不遠處,肩上扛著鋤頭,腰間掛著個竹編的花簍,簍裏裝滿了剛采的草藥,葉片上的絨毛在陽光下泛著柔光。
    沈硯之順著溪邊走,腳下是濕潤的泥土,沾著花瓣的香氣。忽見前方有座竹籬茅舍,茅舍周圍種滿了各色花卉,門前的木架上,紫藤花垂落如瀑,與屋內飄出的炊煙相映成趣。茅舍旁的石磨邊,一位老婦人正將曬幹的花瓣收進陶罐,見有人來,笑著招手:“客官可是來賞花的?進來喝杯花露茶吧。”
    青禾扶著沈硯之進了茅舍,木桌上已擺好青瓷碗,碗中盛著淡紫色的液體,漂浮著幾片玫瑰花瓣。老婦人端來竹盤,上麵放著幾盤點心,有花瓣形狀的酥餅,還有用花瓣染成彩色的米糕。“這些都是用山穀裏的花做的,姑娘們閑時便采花製茶、做點心,日子過得比蜜還甜。去年冬天,大雪封山,家裏的存糧快沒了,多虧了曬幹的花瓣和花釀,讓我們熬過了寒冬。花啊,是大自然的恩賜,也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說話間,幾個年輕女子提著花簍進來,簍裏的鮮花還帶著晨露。她們說說笑笑,將花分門別類,有的放進竹篩晾曬,有的泡進瓷壇醃製。“阿婆,今天采了好多鳶尾和鈴蘭,夠做幾壇花釀了。”一個梳著雙髻的姑娘笑道,指尖輕輕捏起一朵鈴蘭,垂眸時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腕間的花瓣鐲子隨著動作發出細碎的響。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沈硯之嚐了口花露茶,清甜中帶著一絲微苦,像是把整個春天的味道都喝進了心裏。抬眼望窗外,山穀裏的繁花在陽光下綻放,紫英爛漫如迎接朝旭的使者,翠葉葳蕤在惠風中舒展,峻嶺巍峨為這花海添了壯景,驕陽璀璨讓蔥蘢更顯生機。忽然想起老婦人說的“花是救命恩人”,這滿山繁花,何止是美景,更是山裏人的衣食、希望與詩意。
    他取出筆紙,見硯台裏的墨色已被水汽潤得更清,筆尖剛觸紙,便聽見溪水撞擊石頭的叮咚聲,像是大自然在打節拍。那些在花叢中穿梭的身影,采花時的輕笑,醃製花釀時的專注,都化作詞中的意象——
    《鷓鴣天·山穀花事》
    穀口風輕花氣濃,紫鳶尾綻小亭東。
    鈴蘭綴露簪雲鬢,蒲公英飛逐斷鴻。
    春釀酒,夏收茸,竹籬茅舍歲華同。
    山民不識陽春曲,隻把芳馨入饌中。
    寫至“隻把芳馨入饌中”時,老婦人正往陶罐裏撒最後一把花瓣,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封存整個春天。姑娘們的笑聲穿過窗欞,與遠處孩童追逐蝴蝶的嬉戲聲交織,沈硯之忽然覺得,這山穀裏的詞心,不在墨香裏,而在每一片被珍視的花瓣中,在每一口融進生活的花香裏。
    第三疊·晚照花影織詩魂
    行至山腳下,已是黃昏時分。西邊的天空染著橙紅,如打翻了的顏料罐,將餘暉灑在遠處的野叢上。一片花田在晚風中起伏,花瓣被夕陽鍍上金邊,像是織就了一匹流金的錦緞,如夢如幻。
    “硯之兄,此處花田倒是個好去處。”忽聞身後有人喚道,轉身見是好友林清玄,正騎著匹白馬,踏過碎石小徑而來。林清玄是雲麓書院的教習,素愛山水詩畫,兩人常結伴遊曆。
    “清玄兄怎會在此?”沈硯之驚喜道。
    “聽聞雲麓山花開成海,特來尋你共賞。你看那花影,在晚照中竟似有了魂魄,像是要從畫中走出來一般。”林清玄下馬,衣擺拂過路邊的雛菊,驚起幾隻粉蝶。
    兩人並肩走進花田,腳下是柔軟的花徑,每一步都踏在細碎的花瓣上,像是踩著春天的尾巴。花田中,各色野花在暮色中綻放,嬌姿凝著清韻,嫩蕊含著溫情,晚風吹過,送來陣陣幽香,仿佛連塵世的喧囂都被吹散了。遠處的青山在暮雲中影影綽綽,與花田相接,形成一幅絕美的畫卷。
    沈硯之忽然想起今日所見:山巔杜鵑的孤高,是與蒼岩雲霧的對話;山穀繁花的溫情,是與人間煙火的共生;而此刻的晚照花田,卻是天地間最後的慷慨——在黃昏將盡時,把所有的絢爛都捧出來,不藏一分,不留一毫。這種“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的心境,在此刻化作了對生命的禮讚。
    “清玄兄,且看這晚照流金,繁花似夢,正合一首好詩。”沈硯之說話間,已將紙鋪在花田中的老樹根上,樹根的紋理如天然的案幾,竟與紙間的墨韻相得益彰。提筆時,夕陽恰好斜照在筆尖,墨汁在硯台中泛著金紅,像是溶了半片晚霞。
    他忽然想起早晨在鷹嘴岩看見的露珠、午後在山穀喝的花露茶、還有老婦人掌心的花瓣,這些零碎的畫麵在腦海中拚湊,最終化作筆下的《晚照花田》:
    《晚照花田吟》
    熔金殘照浸芳叢,萬點胭脂染袂紅。
    蝶翼馱霞飛野徑,蜂須蘸露醉薰風。
    山銜落日熔詩骨,花臥蒼苔鑄畫工。
    莫道黃昏無盛景,此身已在錦屏中。
    寫罷最後一字,最後一縷陽光恰好落在“錦屏中”三字上,墨色與霞光交融,竟分不清哪筆是人為,哪筆是天作。林清玄接過詩稿,輕聲吟誦,吟至“山銜落日熔詩骨”時,忽見花田深處有農人荷鋤而歸,身影被夕陽拉長,與花影重疊,恰似詩中“熔詩骨”的注腳——原來這世間最動人的詞心,從來不是孤芳自賞,而是看見萬物生長的姿態,聽見歲月流轉的聲音。
    夜色漸深,花田中亮起幾盞燈籠,像是散落的星辰。沈硯之摸著腰間的玉墜,想起題記中所言:“那一抹抹絢爛色彩,是大自然饋贈的詩意,令人沉醉。”此刻他終於明白,所謂“詞心”,是山巔杜鵑與蒼岩的對峙,是山穀繁花與人間的共生,是晚照花田與天地的告別——萬物皆在書寫,而他,不過是執筆者之一。
    歸途中,青禾提著燈籠走在前麵,燈光映著路邊的野花,明明滅滅。沈硯之回頭望向漸暗的花田,忽然覺得今日所寫的三首詞,早已不是紙上的墨痕,而是雲麓山的呼吸,是花魂與人心的共振。或許下一次,當晨露再次沾濕花瓣時,又會有新的詞心,在這山水間悄然綻放。
    喜歡雲麓詞心錄:白雲著請大家收藏:()雲麓詞心錄:白雲著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