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牡丹庭畔悟芳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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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麓詞心錄·第十二章·牡丹庭畔悟芳魂
穀雨前三日,雲麓山的晨霧還未散盡,煜明已沿著青石小徑往南麓的牡丹園去了。竹編詩囊裏裝著半卷未改的《溪山詞稿》,昨夜在客棧燭下讀至“花開堪折直須折”時,忽有山風叩窗,攜來幾縷若有若無的甜香——原是園子裏的牡丹開了。他記起去年在洛陽錯過的花期,那時正困於詞中用典之惑,如今帶著幾分新悟的詞心,倒要看看這山中牡丹,能開出怎樣的天地文章。
一、繁英映日識春心
轉過竹籬圍成的花徑,眼前豁然開朗。百畝花田順著緩坡鋪展,粉白嫣紅的牡丹開得鋪天蓋地,在晨陽裏蒸騰著嫋嫋花氣,竟似給青山鍍了層流霞。煜明甫一踏入花田,便被撲麵而來的馥香浸了個透,衣袂上落滿細碎的花瓣,恍若置身於流動的錦緞之中。
“公子來得巧,今晨頭茬露珠剛潤了花苞。”沙啞的嗓音從花田深處傳來,隻見一位老叟正蹲在花畦間,手持竹剪修剪著過密的枝葉,銀白的胡須上沾著片胭脂色的花瓣,“這園子原是前朝一位老縣令所植,他卸任後親手栽了百株姚黃魏紫,說‘牡丹雖貴,卻要開得自在’。”
煜明忙上前見禮,目光落在老叟腳邊的陶盆上,裏麵盛著新培的花土,混著腐葉與細砂:“老伯可是這園子的 caretaker?晚生觀這花開得極有韻致,不似市井花匠刻意堆砌,倒像得了山水的真氣。”
老叟聞言笑了,指了指遠處依山而栽的花樹:“您瞧那幾株綠牡丹,偏生在背陰處,開得青白如玉;這紅牡丹卻長在向陽坡,開得如火如荼。咱們種花人啊,不過是順著地勢天光,讓花兒自己選地兒開。”他忽然從懷中掏出半卷殘舊的詩稿,“當年老縣令留下的《牡丹譜》,末頁還題了句‘繁英不借東風力,自吐晴光映日開’,倒和您方才說的‘真氣’暗合。”
煜明接過詩稿,指尖撫過泛黃的紙頁,忽覺心頭一亮。去年在洛陽觀花,見花商將牡丹捆紮成球,強令其在春日齊開,雖熱鬧卻失了天然之趣。此刻眼前的牡丹,高者及腰,低者伏地,有的昂首向陽,有的側倚竹籬,竟似各有各的性情——這不正是詞中所求的“自然之味”?就像“牡丹綻蕊滿園香,粉白嫣紅映旭陽”,若隻寫花色香濃,終是表麵,唯有寫出每朵花在風中的姿態、與陽光的互動,才算得了真意。
正沉吟間,忽有孩童笑聲傳來。幾個村童追逐著一隻花蝶跑過花田,褲腳沾滿花瓣,卻驚不起花魂半分。老叟望著他們的背影歎道:“如今世道變了,城裏人種花講究‘寸枝寸金’,咱們這兒卻還信‘花如人,要活得舒展’。”這句話像一顆石子投入心湖,讓煜明想起前日在幽亭聽瀑時,陳秀才說的“詞如流水,不媚俗不矯飾”——原來種花與作詞,皆是一理。
二、素衣佳人入畫來
晌午時分,花田西角的木香花架下飄來清琴聲。煜明循聲望去,見一位素衣女子倚坐在青石上,膝頭放著半卷琴譜,指尖在膝上輕輕叩擊,目光卻落在不遠處的白牡丹上。她的鬢邊別著朵白芙蓉,衣袂上繡著淡青的纏枝紋,在一片濃豔的花色中,竟透出股“淡極始知花更豔”的韻味。
“小姐可是在為花譜曲?”煜明駐足相問,注意到她腳邊放著個細絹本子,封麵上題著“花影詞”三字。女子抬頭,眸中似有春水流轉:“公子見笑了,隻是覺得這白牡丹開得像《霓裳》裏的淩波仙子,忍不住想為她配支曲子。”說著,她翻開本子,露出幾行小楷:“素衣不染人間色,獨向晴光展玉容。”
兩人相談間,煜明得知女子名喚清蘅,隨父親來山中避春,每日來園子裏寫生譜曲。“前日見位老丈在花田作畫,筆下的牡丹連露珠都帶著笑意,”清蘅指著石桌上的素絹,上麵剛勾勒出半枝姚黃,“他說‘畫花要畫魂,魂在花蕊微顫時’,倒和公子方才說的‘自然之味’相通。”
煜明望著她筆下的牡丹,見花瓣邊緣留著淡墨暈染的水痕,竟似花瓣剛被晨露打濕,正微微發顫。這不正是“翠葉扶枝呈麗影”的活態?他忽然想起去年在長安見過的宮廷畫師,筆下牡丹雖工整華麗,卻如木雕泥塑,哪有這般靈動的氣息?
“您看這紅牡丹,”清蘅起身指著近處一朵盛放的花王,“花瓣層層疊疊,卻不是死板的對稱,倒像美人起舞時飛揚的裙裾。”她忽然輕輕提起衣袖,在花前旋了個半圈,鬢邊的芙蓉花隨之一顫,“古人說‘花開似雪,人淡如菊’,可我倒覺得,人同花一樣,各有各的姿容,不必強學別個。”
這番話讓煜明想起《佳人映春》裏的句子:“佳人淺笑沐晴光,素衣似雪韻流芳。”從前隻當是寫美人容貌,此刻見清蘅站在花影裏,素衣與白花相映,卻無半分單調,反顯氣韻清華——原來“韻流芳”的,不是衣飾妝容,而是人同花魂相契的那份自在。就像詞中若隻堆砌“沉魚落雁”,終是空洞,唯有寫出人物在特定情境下的神情姿態,才能讓文字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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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花畔清歡見真章
申時三刻,花田東頭的茶寮飄起青煙。老叟邀煜明與清蘅共飲新茶,陶盞裏浮著幾朵剛采的牡丹花瓣,茶湯呈琥珀色,入口微苦,回甘卻在舌尖久久不散。
“當年老縣令在時,每逢花期便開茶會,”老叟摩挲著粗陶茶盞,“文人墨客來了,不說‘國色天香’,倒愛聊‘這朵花昨夜被風揉了瓣’‘那朵花今早喝了幾滴水’。”他忽然指著窗外正在寫生的幾個村女,她們穿著藍布衫,腰間係著花布圍裙,正把折下的牡丹插在陶罐裏,“您瞧她們,不懂什麽平仄對仗,卻說‘這花紅得像灶膛裏的火’,倒比那些掉書袋的句子鮮活百倍。”
清蘅聞言輕笑,從袖中取出片銀杏葉,上麵用炭筆寫著剛得的句子:“村女簪花過竹橋,藍衫映得牡丹嬌。”煜明接過一看,竟比他先前寫的“遊人信步沐韶光”更多了份煙火氣。原來真正的詞心,不在文人雅集的唱和,而在市井鄉野的日常——就像眼前的茶寮,粗陶盞、牡丹茶、村女的笑鬧,皆是生活贈予的詩料。
暮色漸起時,清蘅收拾畫具準備歸家,忽然轉身對煜明說:“明日卯時,園子裏的白牡丹會帶露盛開,那時的花影落在素絹上,像被月光洗過一般。”她的話讓煜明想起陳秀才在幽亭說的“詞如流水,要接住天地的光影”,此刻他忽然明白,所謂“勝景如詩韻未央”,韻腳不在紙麵,而在時光流轉中景物與人的互動。
四、芳魂原在性情中
是夜,煜明宿在園邊的草廬裏。月光透過窗紙,在案上投下斑駁花影,他鋪開蜀素紙,想為今日的所見所感寫首詞。剛寫下“牡丹庭畔”四字,忽聞窗外傳來細微的“噗”聲——是某朵牡丹悄然綻放的聲音。
他披衣起身,見月下的花田籠著層薄紗般的清輝,白牡丹在月光下泛著玉色,紅牡丹則像凝固的火焰。忽然有夜風掠過,花枝輕顫,花瓣簌簌落在草地上,竟似一場無聲的花雨。煜明忽然想起老叟的話:“花兒開時盡情開,落時便灑脫落,這才是天地教給咱們的性情。”
回到桌前,他提筆寫下:“牡丹綻蕊滿園香,粉白嫣紅映旭陽。翠葉扶枝呈麗影,遊人信步沐韶光。”寫至“遊人信步”時,筆尖頓了頓——今日所見的“遊人”,不隻是他與清蘅,更是那些在花田追逐的孩童、簪花的村女、種了一輩子花的老叟。他們與花共生,才是這方勝景真正的魂魄。
下闋剛寫“芳叢似海情難盡”,忽聽草廬外有人輕叩柴門。開門見是清蘅,抱著琴站在月光裏,衣袂上落著幾片花瓣:“方才見花影映在琴上,忽然得了支新曲,想彈給懂得花魂的人聽。”
琴弦輕撥,是《清平樂》的調子,卻比尋常曲譜多了份清越。煜明望著她指尖流淌的琴音,忽然覺得這曲調與花間的月光、草葉的私語、花瓣的呼吸,都融成了一體。就像詞中若隻有文字,終是蒼白,唯有當它與生活、與人心共鳴時,才能真正活過來。
曲終,清蘅指著琴尾處的刻字:“這是父親早年在市集上淘的舊琴,琴腹裏刻著‘心隨花影動’五字。”煜明輕撫琴身,忽然想起師父說過的“詞以情生,情由境起”——今日在牡丹園,他終於懂得,所謂“醉賞嬌容心欲醉”,醉的不是花容,而是花與人在時光裏相遇的刹那,彼此照見的性情。
黎明時分,煜明在草廬的粉牆上題下《花畔佳人》:“牡丹叢畔綻清歡,笑靨盈盈映翠巒。帽飾簡約添秀逸,衫紋橫豎蘊悠閑。眸含春意時光醉,身沐晴光綺夢綿。景美人嬌相襯處,一方畫境韻長傳。”寫完最後一句,他望著漸漸醒來的花田,見老叟已在花畦間忙碌,清蘅的素衣身影正穿過花徑,遠處傳來村童的笑鬧——這才是他要寫的詞心:不是孤芳自賞的雅句,而是紮根於生活土壤,與眾生、與自然共振的清音。
收拾行囊時,煜明將老叟送的牡丹種子小心收進詩囊。他知道,這些種子將來會在某處生根發芽,就像今日的感悟,終將在他的詞稿裏開出新的花朵。下山的路上,春風挾著牡丹的殘香撲麵而來,他忽然明白,所謂詞心之旅,從來不是尋找遠方的秘境,而是在每一次與生活、與自然的相遇中,保持一顆敏感而真誠的心——就像牡丹,無論開在山野還是庭園,隻要順著本性生長,自會贏得天地的喝彩。
雲麓山在身後漸成淡影,煜明卻覺得,自己的詞心正如同這春日的牡丹,在經曆了風雨與陽光的洗禮後,正悄然綻放出更飽滿的姿態。他知道,下一站的風景或許不是繁花似錦,卻定會帶著新的啟示,等待他去聆聽、去書寫。而這,正是詞心最動人的模樣:永遠在路上,永遠與世界溫柔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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