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梅影詞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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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麓詞心錄》
第二百一十六章梅影詞痕
江南的冬月總帶著些水墨畫的韻致,青石板路上凝著薄霜,像誰不小心打翻了硯台,洇出一片冷冽的白。煜明立在“雲麓閣”簷下,看老梅枝椏間漏下的月光,忽覺肩頭一沉,是半片未落的殘雪。他抬手拂去雪粒,袖底掠過案上攤開的詞稿,《春光好》的字跡被風掀起一角,墨香混著梅香,在寒氣裏釀出幾分暖意。
“明哥兒,又在琢磨新詞?”
熟悉的嗓音從月洞門傳來,帶著久別重逢的雀躍。煜明轉身時,正見雲麓踏碎一地月影,狐裘上的雪粒子簌簌滾落,腰間玉佩隨步伐輕晃,撞出清越聲響。兩人目光相觸的刹那,仿佛時光倒退回三年前那個飄雪的除夕——那時雲麓負笈遠行,他也是這般立在梅樹下,看好友的背影消失在巷子盡頭,手中攥著半闕未寫完的《春光好》。
第一章·盼親歸:向晚倚欄的思念
雲麓將包袱往竹椅上一丟,從袖中掏出個油紙包:“瞧瞧這是什麽?蘇州的糖鬆子,你最愛吃的。”紙包打開時,甜香混著鬆子的焦香撲麵而來,煜明忽然想起兒時兩人偷爬樹摘鬆子,被看園子的老伯追得滿院跑的光景。
“先別急著吃,”煜明笑著按住他的手,指節叩了叩石桌上的詞稿,“且看這首《盼親歸》,可解得其中滋味?”
雲麓挑眉細讀,目光停在“向晚倚欄凝望,暮霞橙”一句:“這‘暮霞橙’妙極,看似寫天色,實則是望眼欲穿的心火。明哥兒莫不是在盼誰?”他指尖劃過“心切問親何處至?踏歸行”,忽然壓低聲音,“莫不是盼我這遊方客?”
煜明轉身望向院外的汀洲,薄霧正從水麵漫上來,像極了詞裏“雲遮月,霧籠汀”的景象。三年前雲麓離開時,也是這樣的黃昏,他倚著欄杆看孤舟遠逝,暮色將天邊染成橙紅,像一團化不開的愁緒。此刻薄霧中隱約有歸鳥掠過,他忽然開口:“那年你走後,我每日黃昏都來此處,看雲霞變幻,等一個歸人。”
雲麓的笑意漸漸淡了,他伸手搭上煜明的肩膀,觸到肩頭微顫的力道。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響,“咚——咚——”兩聲,驚起汀洲宿鳥。兩人靜默片刻,雲麓忽然指著天際殘霞:“你瞧那片雲,像不像我們小時候疊的紙船?那時總說要順流而下,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可紙船終會擱淺,”煜明輕聲道,“唯有這盼歸的心,始終漂在歲月長河裏。”他拾起案上狼毫,在詞稿空白處添了兩行小字:“念君如晤,見字如麵。”墨色未幹,便被雲麓伸手握住手腕:“如今歸人已至,這詞該改改了——‘心切問親何處至?笑相迎’,如何?”
煜明抬頭看他,見他眼中映著萬家燈火,忽然想起少時共讀《詩經》,讀到“既見君子,雲胡不喜”時,雲麓拍著桌子大笑的模樣。此刻風卷薄霧散去,天邊最後一縷橙霞正落在雲麓眉梢,他忽然覺得眼眶微熱,遂轉身將糖鬆子推到對方麵前:“先吃些點心,看你凍得鼻尖都紅了。”
第二章·瑞雪賀歲:暖酒共飲的清歡
子時的鍾聲敲過三響,雪忽然下得緊了。
雲麓站在簷下接雪花,掌心很快積了層薄冰,他忽然想起北方的大漠,冬日裏風卷黃沙,哪有這般細膩的雪粒子。“銀粟落,冷飆寧”,他默念著煜明新詞裏的句子,轉頭見好友正往紅泥小火爐裏添炭,銅壺裏的酒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快進來,別凍著了。”煜明掀開棉簾,酒香混著炭火氣撲麵而來。雲麓抖落滿身雪花進屋,見八仙桌上已擺好青瓷酒盞,燭花在風裏輕輕搖曳,將兩人影子投在窗紙上,像兩株並立的修竹。
“嚐嚐這酒,”煜明斟酒時,壺嘴流出的酒線在燭光下泛著琥珀色,“去年埋在梅樹下的桃花釀,今日開壇正好賀歲。”雲麓接過酒盞,觸到杯壁的溫熱,忽然想起旅途中宿在破廟的冬夜,寒星綴滿天空,他抱著冷硬的青磚取暖,哪想過此刻能有這般暖酒入腸。
“同飲開懷辭舊景,賀新正。”雲麓舉杯輕碰,酒液入口微甜,後味卻帶著桃花特有的清苦,像極了這三年的漂泊滋味。他望向窗外,雪光映得天地皆明,院內梅枝已積了厚雪,卻仍有幾點紅梅探出頭來,正如詞中所寫“滿院玉塵堆積,樹披晶”。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賞雪嗎?”煜明忽然開口,“那年你偷拿了先生的狼毫,在雪地上寫‘瑞雪兆豐年’,結果手凍得通紅,被師娘罰抄《三字經》。”
雲麓大笑:“怎麽不記得?你還偷偷幫我磨墨,結果墨汁灑了一衣襟,被師娘當成同謀,兩人一起跪了半個時辰。”說到此處,他忽然放下酒盞,從包袱裏取出個布包,“這次去長安,在集賢書院見著樣好東西,想著你必定喜歡。”
展開布包,竟是一方羊脂玉鎮紙,上麵用細工刻著寒梅映雪圖。煜明指尖撫過溫潤的玉麵,忽然想起雲麓書信裏提過的長安雪:“聽說長安的雪能沒過門檻,晨起時整條街都是白茫茫的,像鋪了層素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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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雲麓望著跳動的燭花,眼神漸漸悠遠,“可再大的雪,也比不上江南的雪有詩味兒。你瞧這‘案上燭花紅透,壺中暖酒微傾’,分明是把人間煙火氣,釀成了詞裏的月光。”他忽然握住煜明的手腕,“明哥兒,以後我哪兒也不去了,就在這雲麓閣裏,陪你看雪寫詞,好不好?”
窗外風雪漸緊,爐中炭火旺得劈啪作響。煜明望著好友眼中跳動的燭火,忽覺喉頭哽著千言萬語,最後隻化作一聲輕笑,將酒盞斟滿:“好,就像這杯中酒,咱們的友情,也該這樣暖熱、綿長。”
第三章·喜聚暖華堂:燈火可親的團圓
正月初二,雲麓跟著煜明去拜年。
青石板路被雪水衝刷得發亮,沿街店鋪掛著紅燈籠,孩童們舉著糖畫奔跑,驚起簷下冰棱子墜落。煜明提著禮盒走在前麵,棉鞋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聲,雲麓望著他青衫上的墨梅暗紋,忽然想起昨夜在閣中,煜明借著燭光修改《喜聚暖華堂》,筆尖在“燕聲翔”三字上圈了又圈。
“為何獨愛這‘燕聲翔’?”當時他問。
煜明放下筆,望向窗外疏梅:“燕子是歸家的信,翔字裏有春風。”
此刻推開院門,果然聽見簷下燕巢裏傳來細碎的唧啾聲。煜明的母親迎出來,鬢角新添了白發,卻笑得眉眼彎彎:“麓哥兒可算回來了,快進來,你嬸子早備下了糖蓮子。”雲麓鼻尖忽然發酸,想起自己父母早逝,這些年煜明家便是他的家,每到年節,總有一盞燈為他留著。
堂屋裏暖爐燒得正旺,壁上掛著新換的《鬆鶴圖》,煜明的妹妹阿桃正踮腳貼窗花,見兩人進來,脆生生喊了聲:“雲麓哥!”手中的金箔窗花不慎飄落,雲麓忙伸手接住,見上麵剪著梅花鹿銜靈芝,正是他往年送阿桃的禮物樣式。
“快坐下,嚐嚐你最愛吃的八寶飯。”煜明母親端來熱氣騰騰的瓷碗,碗底臥著紅棗、核桃、葡萄幹,堆得像座小山。雲麓咬下一口,糯米飯混著糖桂花的甜香在舌尖化開,忽然想起有一年他染了風寒,煜明母親守在床邊熬粥,一勺勺吹涼了喂他,說“甜食養人”。
“歲末闔家歡會,燈前長幼擎觴。”煜明忽然輕聲吟起詞來,雲麓抬頭看他,見他正望著燭火微笑,燈光將他眼角細紋照得清晰。堂外忽然傳來爆竹聲,阿桃歡呼著跑出去看,煜明母親笑著搖頭,往雲麓碗裏添了塊蜜餞:“多吃些,看你瘦的,在外頭定是沒好好吃飯。”
酒過三巡,雲麓忽然指著窗外:“你們瞧!”不知何時停了雪,月亮從雲層裏探出頭來,給梅枝鍍上一層銀邊。煜明起身推開窗,冷香撲麵而來,正見阿桃在院子裏堆雪人,手中舉著根梅枝當胳膊。
“細語堂中盈喜氣,暖華堂。”雲麓跟著起身,見煜明母親正往爐子裏添炭,火苗躍動間,照得滿室皆暖。他忽然想起旅途中見過的無數華堂,雕梁畫棟有之,金碧輝煌有之,卻都比不上眼前這盞昏黃油燈,比不上這夾雜著飯菜香、煙火氣的細語呢喃。
煜明忽然轉頭看他,目光裏帶著幾分狡黠:“雲麓,你說這詞裏的‘暖華堂’,究竟是因炭火暖,還是因人心暖?”
雲麓伸手接過阿桃遞來的糖葫蘆,咬下顆山楂,酸甜滋味在口中綻開:“自然是因——”他故意拖長聲音,看煜明挑眉的模樣,忽然輕笑出聲,“因有知己在側,親人在旁,便是人間最暖華堂。”
尾聲·詞心似雪
元宵過後,雲麓閣的梅花開得正盛。煜明坐在廊下抄詞,筆尖在宣紙上落下“春光好”三字,忽聞身後傳來踏雪聲。
“明哥兒,快來看!”雲麓舉著個竹籃跑過來,籃中盛著新采的梅花,“我學著宋人製法,用梅花醃了蜜餞,待夏日取出來,配著你的新詞下茶,豈不妙哉?”
煜明放下筆,看他鼻尖沾著片花瓣,忽然想起除夕守歲時,兩人在梅樹下比誰能接住更多雪花。那時雲麓說:“詩詞就像雪花,每一片都獨一無二,落在有心人眼裏,便成了詞。”
此刻春風拂過,梅枝輕顫,有花瓣落在詞稿上,恰好蓋住“冷飆寧”三字。煜明拾起花瓣夾進書頁,抬眼望見雲麓正踮腳摘最高處的花枝,陽光穿過他指間的空隙,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遠處傳來賣湯圓的梆子聲,“咚——咚——”,驚起簷下燕子。煜明忽然展顏一笑,提筆在《春光好》後添了幾句:
“風剪水,燕銜春。暖煙勻。閣外梅枝輕顫,落詞痕。
且共詩茶趁興,不須問歲何辰。但得良朋常伴側,勝千金。”
雲麓轉頭時,正見他在陽光下揉紙成球,笑著拋過來:“發什麽呆?還不快幫我挑揀梅花!”紙團砸在肩頭散開,露出最後那句“勝千金”,他忽然紅了眼眶,卻又立刻笑著蹲下,指尖撫過濕潤的花瓣,隻覺滿室生春。
原來最美的春光,從來不在詞裏,而在這煙火人間,在知己相視一笑的眉眼間,在歲月深處永不凋零的詞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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