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滄海詞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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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麓詞心錄:第二百四十一章.滄海詞箋
    暮色漫過窗欞時,煜明正對著案頭的貝殼出神。那枚螺旋狀的白蝶貝沾著細沙,殼麵折射的光裏,隱約能看見二十年前大連海濱的落日——秋翁蹲在礁石上調相機的背影,被熔金般的海浪鍍成琥珀色,而他自己攥著半塊麵包,看海鷗在船尾劃出銀亮的弧線。指尖劃過貝殼上細密的紋路,忽然想起秋翁說過的話:"海浪把詩句刻在貝殼上,等有心人來讀。"
    一、輪犁碧海
    初到大連是在初夏。海風帶著鹹腥鑽進鼻腔時,煜明正站在港務局的石階上,看秋翁跟船老大比劃著什麽。老人的帆布褲腿卷到膝蓋,曬得黝黑的腳踝上沾著海草,手裏晃著的船票在晨霧中像片風幹的貝殼。
    "快上來,"秋翁朝他招手,帆布攝影包在肩頭晃出弧線,"船頭右側有塊礁石,形狀像臥著的海豚。"
    柴油機的轟鳴驚飛了一群棲息在纜繩上的燕鷗。輪船犁開海麵時,碎玉般的浪花撲上甲板,打濕了煜明手裏的速寫本。他看見秋翁趴在欄杆上,相機鏡頭追著前方的海鷗,食指在快門鍵上起落如琴師撥弦——那些銀灰色的飛鳥時而掠過浪尖,時而振翅高飛,翅膀劃過的軌跡在晨光中留下淡金色的殘影。
    "拋麵包!"秋翁忽然喊道,從帆布包裏摸出塑料袋。幾片全麥麵包被拋向空中的刹那,海鷗群驟然俯衝,翅尖帶起的風拂過煜明的臉頰。他慌忙撕下一塊麵包,學著秋翁的樣子揚起手臂,立刻有隻膽大的海鷗叼走麵包,紅喙擦過他指尖時帶著微涼的濕意。
    "看鏡頭!"秋翁的聲音混著海浪聲傳來。煜明回頭的瞬間,看見陽光正從雲層的縫隙裏漏下來,給翻湧的海浪鑲上金邊,而秋翁的鏡頭裏,自己揚手拋麵包的身影背後,恰好有三隻海鷗在逆光中展翅。後來那張照片洗出來,他發現自己袖口沾著的麵包屑,在底片上竟像撒落的星子。
    "該填首詞了。"秋翁擦著鏡頭說,海風把他的白發吹得亂蓬蓬的。煜明點頭,靠在生鏽的欄杆上,望著遠處漸漸清晰的海岸線——城市的輪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像哪位畫師用淡墨在藍絹上勾勒的屏風。鉛筆尖在潮濕的紙頁上沙沙作響,很快落下半闋《浣溪沙》:
    "輪艦犁波碧海迢,海鷗逐浪競翔高。麵包拋起樂逍遙。"
    "這"犁波"二字用得妙,"秋翁湊過來看,相機帶在胸前晃出弧線,"把船行的力道寫活了。你看那浪頭,是不是像被耕過的田壟?"他指向船尾翻湧的白色泡沫,陽光照射下,每粒水珠都像碎鑽在跳躍。
    煜明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忽然覺得眼前的景象恰似一幅動態的《海天遊弋圖》。遠處的山巒漸漸露出真容,青黛色的山脊線後,幾縷白雲正被海風吹成飄逸的裙帶。筆尖在紙上頓了頓,續上後幾句:
    "城郭畫屏山外立,雲空晴絮日邊飄。濱城盛景韻難描。"
    寫完最後一個字,恰好有滴海水濺在紙頁上,將"韻難描"三字的墨痕洇開些許。秋翁見狀笑了,從包裏摸出防水筆記本:"得把這詞抄下來,等回去題在那張海鷗的照片背麵。"海風吹過他的眼鏡片,煜明看見鏡片裏倒映著自己的影子,以及更遠處,那座在陽光下漸漸明晰的濱城。
    二、岸影蹁躚
    午後的陽光把沙灘烤得發燙。秋翁跪在礁石堆裏調三腳架,鏡頭對準遠處的星海灣大橋——鋼索斜拉的弧線在藍天下格外醒目,橋上車流如織,在煜明眼裏卻像流動的墨痕。
    "幫我看看水平線,"秋翁的聲音被海浪聲吞沒一半,"左邊是不是低了點?"
    煜明蹲下身,順著鏡頭的方向望去。此刻退潮後的礁石上,布滿了紫色的藤壺和蠕行的小螃蟹,幾隻白鷺單腿立在淺灘,脖頸彎曲成優雅的s形。他忽然注意到,遠處的城市建築群在逆光中形成清晰的剪影,高樓大廈的輪廓與海天相接處的雲線,恰好構成一幅對稱的圖景。
    "像幅《西江月》。"煜明喃喃道,從帆布兜裏摸出鉛筆。秋翁聞聲回頭,墨鏡滑到鼻尖,露出驚訝的神色:"又來?你這腦袋裏裝的都是詞牌名?"
    海風掀起煜明的衣角,他索性坐在溫熱的礁石上,望著眼前的景致沉吟:
    "碧海白鷗飛舞,藍天樓宇相連。"
    "這起句幹淨,"秋翁調整著光圈,"把海空之色寫透了。你看那輪船,"他指向遠處一艘遠航的貨輪,"正朝著青山的方向去,像要鑽進畫裏。"
    煜明抬眼望去,果然看見那艘輪船的船頭正對著黛青色的山巒,船尾拖出的白浪在碧波上劃出悠長的痕跡。他想起昨夜在碼頭看見的航海圖,那些蜿蜒的航線,此刻看來竟如詞中的平仄線,在天地間延展。於是接著寫道:
    "輪船犁浪向誰邊,遙看青山隱現。"
    秋翁放下相機,從保溫壺裏倒出溫熱的麥茶:"歇會兒吧,看你嘴唇都被海風吹裂了。"茶液帶著淡淡的甘草香滑入喉嚨,煜明望著岸上鱗次櫛比的建築——陽光下,玻璃幕牆反射的光斑像撒落的碎銀,而人行道上悠閑散步的人群,正構成畫中最生動的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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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寫下半闋了。"秋翁用相機背帶擦著鏡片,"岸上的繁華,天上的雲影,都得收進來。"
    煜明點頭,望向天空——幾朵疏雲正被海風吹得變形,影子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麵上,隨浪起伏。他忽然想起小時候在祖父書房裏看到的《雲影圖》,眼前的景象比畫中更多了幾分靈動。筆尖在紙上流暢地落下:
    "岸上繁華如畫,空中雲影蹁躚。海濱勝景醉心田,且把詩情賦遍。"
    剛寫完,秋翁突然指著海麵笑起來:"你看那雲影,剛好落在你詞裏的"醉心田"上!"煜明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一片淡灰色的雲影正漂浮在不遠處的海麵上,隨著波浪輕輕晃動,仿佛真的醉倒在這片碧藍之中。
    三、紫蕊清風
    黃昏時分,兩人沿著濱海木棧道往回走。秋翁的攝影包裏塞滿了貝殼標本,每走一步都會發出細碎的聲響。煜明則捧著速寫本,記錄夕陽下海浪的紋路——此時的海水被染成琥珀色,退潮時留下的水窪裏,倒映著碎金般的陽光。
    "看那邊!"秋翁忽然停下腳步,指向棧道旁的花壇。幾株開著紫色小花的植物在晚風中搖曳,花瓣上凝著的露珠被夕陽照得發亮,像撒落的紫水晶。煜明湊近細看,發現花蕊間有隻蜜蜂在忙碌,翅膀振動的頻率讓空氣都泛起漣漪。
    "這是蔓荊花,"秋翁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調整焦距,"海邊特有的植物,根能固沙。"他說話時,有片花瓣被風吹落,恰好掉在煜明的速寫本上。那抹淡紫落在素白的紙頁上,像一滴不小心暈開的水墨。
    就在這時,有位穿淺色連衣裙的姑娘從棧道上走過,手裏拿著速寫本,似乎也在觀察這些紫色的小花。她蹲下身時,裙擺被海風吹起一角,發間的白色絲帶輕輕揚起,與遠處的海鷗形成呼應。煜明看見秋翁的鏡頭迅速轉向她,卻在按下快門前又猶豫地移開,最終還是定格在那叢蔓荊花上。
    "可惜了,"煜明低聲說,"剛才那畫麵,像極了..."
    "像極了《清平樂》。"秋翁接話,嘴角露出笑意,"你看她淺笑的樣子,是不是跟清風逗著玩?"
    煜明恍然大悟,立刻在紙頁空白處寫下:
    "湖光山秀,紫蕊香盈袖。佳人淺笑花容瘦,似與清風相逗。"
    "這"花容瘦"用得巧,"秋翁看著詞,又望向遠處漸漸模糊的姑娘身影,"既寫花,又寫人,倒分不清是花像人,還是人似花了。"他忽然指向海麵——此時雲影恰好落在波心,隨著海浪輕輕晃動,而遠處的山巒已被暮色染成深黛色,像用濃墨勾勒的屏風。
    煜明順著他的指引望去,隻見雲影在粼粼波光中舒展變幻,遠山的輪廓在漸沉的暮色裏顯得愈發沉靜。他想起剛才那位姑娘專注觀察花朵的神情,忽然覺得,人與景的相遇,何嚐不是一場清風與花的相逗?於是續上後闋:
    "雲影輕落波心,遠山翠黛如林。此際情懷無限,且聽鳥語歌吟。"
    寫完最後一個字,恰好有隻夜鷺從蘆葦叢中飛起,發出一聲清越的啼鳴。秋翁放下相機,輕聲說:"這詞該配幅畫,就畫那片紫蕊,還有落進波心的雲影。"海風送來遠處的漁歌聲,煜明望著漸漸沉入海中的夕陽,忽然覺得,大連的海濱不僅是風光,更是一首由海浪、雲影和花香共同譜成的詞。
    四、貝殼詩痕
    案頭的白蝶貝在台燈下泛著微光,殼麵的紋路讓煜明想起大連海濱的潮汐線。上個月收到秋翁從南方寄來的信,老人說膝蓋好多了,附來的照片裏,他正坐在三亞的沙灘上,手裏捧著枚形狀奇特的海螺,背景是與大連截然不同的椰林樹影。
    窗外的夜色漸深,煜明起身推開窗,城市的霓虹映在玻璃上,卻驅不散記憶裏那片碧藍。他想起在大連的最後一晚,兩人坐在礁石上看星,秋翁忽然說:"其實拍照和寫詞一樣,都是想把海風吹不走的東西留下來。"
    指尖劃過貝殼上的某道深紋,那裏似乎還留著當年海水的鹹澀。煜明走到書桌前,打開那個裝著舊照片的木盒——大連的影像從指間滑過:輪船上拋麵包的瞬間、礁石堆裏的紫蕊、暮色中輕落波心的雲影,還有秋翁在夕陽下調相機的背影。
    在一張海鷗群飛的照片背後,他發現了秋翁當年的字跡:"煜明詞中景,恰是吾鏡中光。"墨色已有些淡了,卻依然清晰如昨。煜明忽然拿起筆,在空白的信箋上寫下《雲麓詞心錄》的續篇:
    "滄海總在詞的深處翻湧,就像那年在大連,輪船犁開的不僅是碧海,還有我們被海風鼓起的衣袖。秋翁說貝殼裏藏著海浪的詩,如今我才懂,那些被快門定格的瞬間,那些在礁石上吟出的詞句,早已在時光裏凝成了永不褪色的貝殼,等著某個暮色四合的夜晚,被記憶的潮水重新托起。"
    寫到這裏,窗外忽然吹進一陣風,帶著夏末的涼意,卻讓煜明想起大連海濱那帶著鹹腥的海風。他仿佛又聽見秋翁在身後笑言:"傻小子,海還在那裏,雲還在那裏,你筆下的詞,我鏡頭裏的光,不都在這貝殼的紋路裏藏著嗎?"
    桌上的貝殼在燈光下微微轉動,殼麵折射的光裏,大連的海濱盛景正隨著記憶的潮水緩緩展開——輪犁碧波,鷗鳥競翔,紫蕊沾袖,雲影蹁躚。而那些被詩詞與光影定格的友情,早已在時光的淘洗中,化作滄海裏最溫潤的珍珠,在《雲麓詞心錄》的扉頁上,永遠閃著不滅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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