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賬本裏的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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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鎂光燈在頭頂滋滋響了兩聲,突然大亮,刺得我眯起眼,眼前浮起一片青白交錯的殘影,像老式電視信號不良時跳動的雪花。
    孫記者舉著話筒又往前湊了湊,後頸的發茬在強光下泛著青,金屬話筒頭反射出一點冷光,晃得我眼角發酸。
    我把手機往掌心又扣緊些,指腹隔著西裝布料磨過發燙的機身,那溫度像是從內裏燒出來的,燙得掌心微微發麻。
    短信裏那句“真正的遊戲現在才開始”像根細針,正一下下戳著我虎口的老繭——那繭子是早年混夜市時掰鋼筋留下的,此刻竟隱隱作痛。
    餘光掃過台下第一排,吳談判專家正垂著腦袋,拇指在手機屏幕上翻飛,喉結隨著吞咽動作滾動,嘴角還勾著點若有若無的笑,像條剛吞了餌的魚,腮邊肌肉微微抽動。
    “稍等兩分鍾。”我衝孫記者揚了揚下巴,轉身時故意用肩膀撞了下唐悅的藍布包——那是她的暗號,代表“有事不對勁”。
    她立刻側過身,發梢掃過我耳垂,帶著一絲洗發水的薄荷味,涼得我耳根一顫“怎麽了?”
    “匿名短信。”我壓低聲音,舌尖抵著上顎,嗓音壓得發沉,“陳同行摔門那會兒發的。”
    她睫毛倏地顫了顫,像被風驚動的蝶翼,目光不動聲色掃過台下,指甲輕輕刮了下藍布包的邊緣。
    吳專家剛好抬頭,和我們的視線撞個正著。
    他手一抖,手機“啪”地摔在桌上,彎腰去撿時,西裝袖口滑到小臂,露出半截戴了多年的皮質手表——那表鏈我有印象,昨天開會時他還說“修了三回舍不得扔”,皮革裂口處泛著油光,像舊傷口結的痂。
    “盧總?”孫記者的話筒又伸過來,金屬網罩幾乎貼上我的嘴唇,話筒裏傳來電流嗡鳴,“觀眾席都坐滿了。”
    我扯出個笑,把手機塞進內袋,金屬外殼貼著心口,燙得慌,像揣了塊燒紅的鐵片。
    走上台時,唐悅悄悄攥了下我的小指,像小時候在遊戲廳躲巡查的小痞子,攥得又輕又穩,指尖帶著常年握筆的薄繭。
    發布會開得渾渾噩噩。
    我機械地回答著問題,耳朵卻支棱著聽台下動靜。
    吳專家的椅子每隔十分鍾就“吱呀”響一次,他翻資料的聲音比誰都大,紙頁摩擦聲像把鈍刀在慢條斯理地刮骨。
    直到孫記者說“最後一個問題”,我才猛地回神——剛才說了什麽?
    大概是“聯盟會保障所有成員利益”之類的套話,唐悅在台下衝我點頭,銀鎖片在鎖骨處晃,倒像在給我壓驚,那冷光一閃,像冰棱墜入深井。
    散場時吳專家收拾文件特別慢,公文包拉鏈拉了三次才扣上,金屬齒咬合時發出“哢、哢、哢”的滯澀聲。
    我站在後台抽煙,看他拎著包往安全通道走,背影在防火門的玻璃上投出扭曲的影子,像被壓扁的蟲。
    唐悅遞來瓶冰水,瓶蓋已經擰開,玻璃瓶身凝著水珠,滴在我手背上,涼得胃裏抽了下“回去看錄像吧?”
    “你也覺得他有問題?”我灌了半瓶水,喉頭一緊,冰水滑下去像吞了根鐵絲。
    她沒說話,把藍布包打開,裏麵躺著半盒薄荷糖——早上出門時我塞的,現在糖紙皺巴巴的,像被捏了一路,指尖一碰就發出細碎的窸窣聲。
    “剛才他遞章程草案給劉會長時,袖口沾了咖啡漬。”她指尖點著自己手腕,皮膚微涼,“深褐色,在袖口內側,像被什麽蹭的。”
    “會議室沒咖啡。”我反應過來,“茶都是玻璃杯裝的,沒人用馬克杯。”
    她點頭,發頂蹭著我下巴,發絲掃過皮膚,癢得像有螞蟻爬“錄像裏能看清。”
    當晚我們窩在聯盟辦公室,投影儀的光打在白牆上,像一片漂浮的幽藍湖麵。
    唐悅捏著遙控器,畫麵停在吳專家遞文件的特寫——藏青西裝袖口翻折處,確實有塊指甲蓋大的深褐漬,邊緣還暈著點黃,像陳年血痂。
    “暫停。”我湊近屏幕,鼻尖幾乎貼上牆壁,冷光映在瞳孔裏,“看他右手。”畫麵裏吳專家的右手虛虛護著文件夾,指節泛白,指甲掐進紙邊,“他平時遞文件都是攤開讓對方翻,今天直接塞過去了。”
    唐悅調出會議監控時間軸,手指在十點十七分處頓住“開場前二十分鍾,他去過走廊盡頭。”
    監控畫麵跳出來時,我後頸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吳專家縮著脖子站在消防栓旁邊,陳同行的司機老周正從懷裏掏東西——深褐色的馬克杯,杯口還沾著咖啡漬,缺口處泛著釉光。
    兩人快速交換了個文件夾,老周拍了拍吳專家肩膀,嘴型是“成了”。
    “草案被調包了。”唐悅按下暫停,畫麵裏吳專家的臉被走廊暖光照得發亮,可那眼神像淬了冰,冷得反光,“他們要在利益分配會上做局。”
    我摸出手機,翻出陳同行下午摔門時的照片——他西裝下擺蹭到桌角的位置,正好有塊咖啡漬,和吳專家袖口的顏色一模一樣,深褐中泛著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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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周給陳總送咖啡,灑在西裝上,馬克杯順手給了吳專家。”我捏著手機關節發響,金屬邊硌得掌心生疼,“好一招借物證。”
    唐悅突然握住我的手,她的手還是涼的,卻比我穩,指尖壓著我虎口的繭“明天談判會,他們會怎麽發難?”
    “按規模分級繳費,資源按股分配。”我脫口而出,這是陳同行之前私下提過的方案,“小企交不起高額會費,中企拿不到核心資源,最後聯盟還是他的一言堂。”
    她從藍布包裏掏出個u盤,往投影儀裏一插“我讓技術部把這三個月的采購數據、會員貢獻值都算了一遍。”屏幕亮起時,她側過臉,銀鎖片在黑暗裏閃了下,像暗夜裏劃過的一道星,“嘴皮子不如賬本實在,對吧?”
    次日談判室的空調開得太足,冷風從腳底往上爬,我盯著吳專家推過來的方案,紙頁邊緣被他指甲掐出了褶子,像被掐死的蟲。
    “按企業規模分級繳費,共享資源按股分配。”他推了推眼鏡,聲音像浸了蜜,鏡片反光遮住眼神,“這是最公平的分配方式。”
    劉會長摸著下巴沒說話,幾家中等企業代表的筆尖在紙上劃拉,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紙麵發出沙沙的摩擦聲。
    我掃了眼唐悅,她衝我點了下頭,發梢掃過藍布包——裏麵裝著那個u盤。
    “公平?”我笑了聲,打開投影儀,“既然說到公平,不如先算筆賬。”
    紅色激光筆掃過屏幕,“聯盟內部測算”六個字泛著冷光,像刀鋒出鞘。
    吳專家的喉結動了動,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桌沿,剛才還從容的脊背,現在繃得像根弦,指尖微微發顫。
    我按下遙控器,第一張數據圖跳出來時,聽見後排有人倒抽冷氣——那是一位經營連鎖粥鋪的老板,上個月剛跟我抱怨過聯盟采購價虛高。
    吳專家的鋼筆“啪”地掉在地上,他彎腰去撿,我瞥見他耳尖通紅——和昨晚監控裏老周拍他肩膀時,紅得一模一樣,像被火燎過。
    投影儀的藍光把吳專家的鏡片映得一片雪白,我按下遙控器時,聽見他喉結滾動發出輕微的“咕”聲,像吞了口滾燙的鐵塊。
    第一頁數據跳出來的瞬間,後排傳來倒抽冷氣的聲音。
    “各位看看這組對比。”我用激光筆指著“ a 類企業每年節省 370 萬”的紅色數字,用餘光瞥見吳專家的鋼筆在指尖滑落,“那 b 類企業呢?按照吳專家的分級算法,反而虧損 82 萬零 3600 元。”我故意把小數點後的數字說得很清晰,聲音像冰錐鑿地,“這哪是什麽聯盟?這是拿小老弟的血去養大哥。”
    陳同行突然冷笑一聲,他把皮椅壓得吱呀作響“盧理事長倒像是財務出身的?”他西裝下擺的咖啡漬還在,顏色深褐得像塊傷疤,散發出若有若無的苦味。
    我注意到他右手無名指總是敲著桌沿,這是他談崩合同前的老習慣——上次競標中央廚房時,他敲了 17 下後就摔了合同。
    “我是個混混。”我把激光筆往桌上一放,金屬頭磕出輕微的響聲,“但混也要混得明白。”唐悅在桌下捏了捏我的腳踝,這是她怕我衝動的暗號,指尖隔著皮鞋傳來一點壓力。
    我低頭衝她笑了一下,接著說道“我姐姐在菜市場賣了 101novel.com 年豆腐,我在攤邊吃了 101novel.com 年豆腐腦。一塊錢怎麽掰成兩半花?我比誰都清楚。”
    劉會長摸著下巴直點頭,他茶杯裏的枸杞浮起來又沉下去,像在煮一場無聲的戰爭。
    吳專家的鋼筆“啪”的一聲掉在地上,他彎腰去撿時,我看見他後頸汗濕的發根——和昨晚監控裏老周拍他肩膀時,濕得一模一樣,濕發貼在皮膚上,像被雨水打濕的蛛網。
    “所以我提出一個新方案。”我抽出唐悅遞來的文件夾,藍布包的邊角擦過我的手背,粗糙的布料刮過皮膚,留下一點微癢,“設立‘陽光池’資金池,所有成員按照實際采購量動態分攤成本。係統自動結算,每筆賬都能在後台查到。”
    唐悅接過話時聲音清脆,像敲擊玻璃的聲音“我們公司願意墊付前三個月的係統運維費用。”她的指尖點著文件夾上的“唐記”標誌,那是她剛換的新標誌,燙金的“唐”字在燈光下十分耀眼,折射出一點金粉般的光。
    會議室突然安靜了兩秒。
    做粥鋪的老板最先拍桌子“這個辦法行!我上個月進了 3000 斤大米,憑什麽要和進 3 萬斤的交一樣比例的錢?”賣鹵味的張姐翻著數據頁,指甲在“動態分攤”四個字上戳出了一個坑,紙麵發出細微的撕裂聲“盧總,這個係統真的能實時更新嗎?”
    “能。”我指了指唐悅,“她讓技術部熬了三個通宵,明天就能試運行。”唐悅的耳尖泛紅,把藍布包往懷裏攏了攏——裏麵還裝著今早我塞給她的薄荷糖,糖紙應該更皺了,像被攥緊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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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場有三個老板掏出了鋼筆。
    劉會長推了推眼鏡“下周召開第二次表決會,各位帶著財務人員再仔細核算一下。”他收拾文件時,吳專家正蹲在桌下撿鋼筆,手指抖得連筆帽都夠不著,金屬筆帽在地上滾出清脆的“嗒、嗒”聲。
    散場時,陳同行故意撞了我肩膀一下。
    他身上帶著一股雪茄味,混合著咖啡漬的苦味,熏得我鼻腔發澀“我會查你的底細。”他的聲音壓得很低,隻有我能聽見,“特別是那套係統的來源。”吳專家跟在他身後,公文包的拉鏈沒拉好,露出半截深褐色的馬克杯——和老周昨晚遞給他的那個,杯口的缺口都一樣,釉裂處閃著冷光。
    唐悅攥著我的手往外走,風掀起她的發梢,發絲掃過我手背,癢得像有電流竄過。
    她的銀鎖片撞在我的手腕上,涼涼的“他們開始害怕了。”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起來,像有隻蟲在爬。
    我拿出來時,屏幕上顯示著“未知號碼”,短信隻有一行字“你動了不該動的人。”
    唐悅湊過來看,頭頂蹭得我下巴癢癢的“要回公司嗎?”她藍布包的帶子勒進掌心,我能感覺到她手心裏的薄繭——那是以前她在夜市擺攤時磨出來的,粗糙得像砂紙。
    我盯著短信裏的字,突然想起今早路過網吧時,看見門口貼著“光纖提速”的廣告。
    城西的那家老網吧,老板老王和我姐姐是發小,電腦硬盤從來不上鎖。
    “不回公司。”我拉著她往停車場走,風把她的藍布包吹得晃來晃去,“我帶你去個地方。”
    她沒多問,隻是把我的手攥得更緊了。
    夕陽照在她的銀鎖片上,晃得人睜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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