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的菱形玻璃凝著冰花，穹頂覆雪的鍾樓正敲響七下。
    林蔭道兩側的枯槐掛滿彩燈串，金紅光暈在雪地上暈染開細碎星芒，幾隻凍僵的麻雀撲棱著掠過廣場，撞碎了櫥窗裏搖搖晃晃的聖誕襪投影。
    三樓自習室亮著最後兩盞孤燈。
    穿白色羽絨服的方青青和林曉曉往哈氣氤氳的玻璃上畫麋鹿，圓珠筆尖沿著物理公式的間隙遊走，樓下突然爆發的歡呼聲驚落了她的毛線帽……有人用雪堆出歪斜的聖誕樹，插著實驗室順來的錐形瓶作彩球。
    小禮堂飄來《平安夜》的管樂聲，混著食堂後巷烤紅薯的焦香。
    梧桐大道上三五成群的情侶捧著熱紅酒慢行，塑料杯沿的肉桂棒攪動半融雪粒，他們呼出的白霧與遠處便利店蒸騰的熱氣在路燈下交織成紗。
    忽然有男生抱著吉他衝進雪地，琴箱撞落鬆枝積雪，跑調的《 ast christas 》引發更多酒瓶敲擊聲，流浪貓從外賣車頂驚起，爪印在車座積雪踏出串銀色鈴鐺。
    理科樓頂的天文社成員仍在調試望遠鏡，鏡頭卻總被飄過的孔明燈占據。
    墨藍夜空裏浮動著二十個顫抖的光點，最亮的那盞被北風推著掠過鍾樓尖頂，照亮閣樓裏管理員阿姨織毛衣的側影，她腳邊的電暖氣烘著幾雙學生遺落的棉襪，像列隊等待禮物的精靈。
    操場角落的雪人戴著不知哪個教室順來的三角板，充當的聖誕帽已積了薄霜。
    更遠處，留學生公寓飄出辣椒與黃油混煮的香氣，某扇窗突然潑出半杯熱巧克力，在雪地綻開深褐色的煙花。
    十點整，所有路燈忽然熄滅三秒。
    當光明重新漫漲時，有人看見主教樓頂閃過馴鹿剪影，或許隻是風吹動了廢棄的課題展板。
    細雪仍在飄落，落在未關嚴的琴房窗縫裏，融進某段即興爵士樂的三連音，而月光正將整個校園澆鑄成枚半透明的雪花球，輕輕搖晃，便落下無數個正在發光的年輕時辰。
    林曉曉抱著禮盒在雪地裏蹣跚時，活像隻被風吹歪的企鵝。
    她特意套了三層加絨褲襪的雙腿此刻像灌了鉛，毛茸茸的雪人連體衣在路燈下泛著珍珠白的光澤，頭頂的胡蘿卜造型毛線帽隨著步伐一顫一顫。
    "救命！"
    一聲驚呼刺破簌簌的落雪聲。
    她眯起被雪片黏住的睫毛，看見方青青正以滑稽的姿勢卡在聖誕樹旁的雪堆裏——翠綠羽絨服從背後看活像棵會走路的聖誕樹，毛線圍巾在風中亂舞宛如失控的彩帶。
    "你往麋鹿嘴裏塞薑餅幹什麽？"
    林曉曉憋著笑抽出卡在冰雕鹿齒間的餅幹盒。
    方青青鼻尖凍得通紅，頭頂的麋鹿發箍歪到耳際："明明是它先張嘴的！"
    兩人縮在掛滿冰棱的長椅旁交換禮物。
    林曉曉的禮盒用星星彩紙包得精致，拆開卻是尖叫雞造型的暖手寶。
    "這可是限量版！"她得意地按下雞冠，刺耳的"咯……"聲驚飛了鬆枝上的麻雀。
    “哈哈哈……”方青青笑出了眼淚，顫抖著遞出自己的包裹——打開瞬間突然爆發的聖誕歌聲嚇得林曉曉一屁股坐進雪堆。
    "驚喜嗎？"方青青抖開那件會發光的馴鹿毛衣，紅鼻子隨著音樂忽明忽暗。
    林曉曉正要吐槽，毛衣袖口的 ed 燈帶突然纏住她毛絨帽上的胡蘿卜，兩人跟蹌著栽進鬆軟的雪地。
    雪花在路燈下旋轉成發光的星塵，方青青翠綠羽絨服沾滿糖霜似的雪粒，林曉曉的雪人裝滾出幾道滑稽的褶皺。
    她們望著對方狼狽的模樣，笑聲驚落了樹梢的積雪。
    遠處傳來教堂鍾聲，熱巧克力的甜香混著鬆針清冽，在呼出的白霧裏氤氳成最溫暖的聖誕記憶。
    地府年終表彰大會現場飄著肉桂香，方青青低頭看著自己紅色毛衣上歪掉的麋鹿胸針，毛絨雪地靴裏的腳趾緊張地蜷縮起來。
    判官殿的漢白玉柱子此刻纏著 ed 燈帶，牛頭馬麵工作人員戴著會發光的聖誕帽來回穿梭，連孟婆都係上了紅綠格紋圍裙，把孟婆湯換成了熱紅酒。
    "本月最佳臨時工……方青青！"閻君顧瀾之的聲音讓整個閻羅殿的金鈴鐺都叮當作響。
    他今日難得沒穿玄色蟒袍，墨綠色廣袖長衫繡著金線鬆枝紋，腰間卻係著條紅絲絨腰帶，銀發用玉簪鬆鬆挽著，整個人像是從古畫裏走出來的聖誕精靈。
    方青青接過黑檀木雕刻的跨界通勤卡時，卡片上的彼岸花紋突然變成閃爍的薑餅人。
    "從今往後你可以肉身往返陰陽兩界。"顧瀾之話音剛落，殿外突然傳來"砰"的爆炸聲，某處飄來焦糊的電子元件味道。
    望鄉台頂的冰棱琉璃燈將雪花折射成星屑，方青青站在旋轉餐廳的弧形落地窗前，墨綠鬥篷的紅色毛邊掃過水晶磚。
    孟婆湯奶凍在鎏金冰盞裏凝出曼珠沙華紋，彼岸花蜜順著青銅燭台淌成琥珀瀑布，而那道冒著幽藍磷火的幽靈布丁，正漂浮在雕花銀盤中央，將自助餐台映得如同冥河極光。
    "叮……"
    牛頭舉著盛滿忘憂露的夜光杯輕碰她的杯沿，玻璃碰撞聲驚醒了凝固的藍焰。
    方青青睨見布丁表層漾開漣漪，八十八隻執念化成的螢火蟲從焦糖層裏鑽出來，繞著她新染的朱砂色指甲翩躚。
    旋轉地板正帶著整座水晶宮緩緩轉向，血河上漂著的千盞河燈便從她鬥篷下擺流淌而過。
    "嚐嚐三途川特供的暖魂可可？"孟婆的銀簪晃碎一地月光，青瓷盞裏騰起的熱氣勾勒出枉死城輪廓。
    白無常忽然從南瓜燈後探出頭，霜雪似的指尖彈落糖霜，那些星點甜屑還未沾到判官筆插秧的糯米藕，就被旋轉餐廳帶起的暖風卷向玻璃穹頂——那裏懸著九百九十九盞紅綢燈籠，每縷流蘇都綴著個未了心願。
    方青青倚在描金柱旁，看馬麵捧著鮫綃糖紙包裹的鬆果糖穿梭席間，輪回並改造的觀景台正將彼岸花田轉進視野。
    螢藍火光裏，黑無常的鎖鏈纏著糖絲垂落，在旋轉餐廳劃出銀河般的弧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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