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塊頭深吸一口氣，像是要把整個車間的機油味都吸進肺裏。
    然後，他走到洗手池邊，擰開水龍頭。
    他用工業皂，一遍又一遍地，用力地搓洗著自己的雙手。
    仿佛要洗掉這幾年來所有的不如意和塵埃。
    他關掉水龍頭，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轉身，向沈岩伸出了手。
    “馬庫斯·羅德裏格斯。”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
    “伊卡洛斯首席機械工程師。”
    “歸隊。”
    沈岩握住了那隻巨大而有力的手。
    至此。
    伊卡洛斯的三叉戟，時隔一年，再次集結。
    他們的王，早已就位。
    而為他們提供整個海洋的，是沈岩。
    沈岩握住了那隻巨大而有力的手。
    協議達成。
    沒有慶功宴，沒有客套的寒暄。
    甚至沒有片刻的休息。
    當晚，三架灣流G650從全球不同的角落，呼嘯著撕裂夜空，最終降落在鯨落灣私人機場的跑道上。
    沈岩不能離開鯨落灣太久，所以隻能把他們的工作室暫時搬離了M國定在了這邊。
    裏奧·加西亞走下舷梯，背著一個戰術雙肩包，裏麵是他的兩台筆記本電腦和三塊移動硬盤，那是他的整個世界。
    艾娃·陳提著一個銀色的金屬手提箱，箱子上是虹膜和指紋雙重驗證鎖，裏麵是她這些年研究的核心數據備份。
    馬庫斯·羅德裏格斯空著手，他本人就是最精密的儀器。
    當他們走進那間由退役航母船塢改建而成的實驗室時，三個人都停住了腳步。
    巨大的空間裏，一排排嶄新的設備已經從板條箱裏解放出來，在無影燈下閃爍著金屬的冷光。
    D國蔡司的電子束光刻機，瑞士萊寶的真空鍍膜係統，還有一台他們隻在行業頂尖峰會PPT上見過的、用於原子層沉積的實驗性設備。
    這些東西，在之前的任何地方，他們申請一個零件都需要寫半年的報告，然後大概率被駁回。
    而現在，它們像超市貨架上的商品一樣，整齊地陳列在這裏。
    “我的天呐。”裏奧喃喃自語，“這是把整個G穀的未來都搬過來了嗎？”
    沈岩站在他們身後。
    “不。”
    “是把他們還沒來得及實現的未來，提前帶到了這裏。”
    霍夫曼博士沒有看那些設備。
    他的眼裏隻有那塊占據了整麵牆的、可以隨意書寫的智能白板。
    他像一個看到了空白畫布的瘋子畫家，走上前，拿起筆，沒有絲毫猶豫地寫下了第一行公式。
    那是“伊卡洛斯”計劃的核心，低溫等離子體鍵合的理論基礎。
    他沒有回頭，隻是用筆敲了敲白板。
    “裏奧。”
    裏奧·加西亞瞬間會意，他甚至沒有去自己分配的辦公室，直接在旁邊的工作台拉開椅子，打開電腦。
    十指在鍵盤上化作幻影。
    他要為霍夫曼的理論，建立一個實時演算的數學模型。
    “艾娃，約束場的數據需要修正。我需要液態金屬在超導狀態下的實時電阻率。”
    霍夫曼的聲音在空曠的實驗室裏回響。
    艾娃·陳已經穿上了白色的防塵服，戴上護目鏡，走進了旁邊的材料分析室。
    “給我十分鍾。”
    她的聲音透過內部通訊器傳來，冷靜而精準。
    馬庫斯則走向了那個被單獨隔離開的巨大機械車間。
    他撫摸著一台全新的德國德瑪吉五軸聯動機床的冰冷外殼，眼神像是在看自己的情人。
    “亞伯，反應腔的初始設計圖，公差標準發給我。”
    “老規矩。”霍夫曼頭也不回。
    “明白。”
    馬庫斯咧嘴一笑。
    老規矩，意味著無限接近於零的誤差。
    沈岩站在遠處，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陳光科站在他身邊，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我靠，岩子，這幫人他們都不用開會的嗎？”
    “他們的靈魂在同一個頻道上，不需要語言。”
    沈岩回答。
    他以為，分離了一年多的團隊，需要重新磨合，需要溝通成本。
    他錯了。
    這四個人，就像是一個超級生物被分出去的四個器官。
    霍夫曼是大腦，負責思考和構想。
    裏奧是神經網絡，將構想轉化為數據和邏輯。
    艾娃是循環係統，提供實現構想的血液和材料。
    馬庫斯則是骨骼與肌肉，將一切理論變成堅不可摧的實體。
    他們之間有一種超越了語言的默契。
    裏奧的模型中出現一個異常的波動峰值。
    他不用喊，隻是在團隊頻道裏發了一個標記了坐標的紅點。
    三秒後，艾娃的聲音響起。
    “是氦氣純度問題，我在樣品裏檢測到了千分之零點一的氖汙染。”
    另一頭，馬庫斯沉悶的聲音傳來。
    “三號氣閥的密封圈，瑞士產的也有瑕疵。我已經開始重新車一個了，用鈦合金。”
    霍夫曼在白板上劃掉一條錯誤的推演路徑，開辟出新的方向。
    整個流程，行雲流水，沒有任何一絲停滯。
    他們甚至不需要吃飯。
    高能量營養液和濃縮咖啡就放在每個人的手邊。
    他們也不需要睡覺。
    當一個人達到生理極限時，會去旁邊的休息艙進行二十分鍾的強製深度睡眠，然後立刻回到崗位上。
    另一個人會無縫銜接上他的工作。
    這裏沒有白天和黑夜。
    隻有進度條。
    沈岩為他們創造了一個科學家的天堂，或者說一個科研的瘋人院。
    而這群瘋子，正以一種恐怖的速度，向著人類科技的壁壘發起衝鋒。
    三周後。
    實驗室的主屏幕上，一條平滑得近乎完美的曲線，終於定格。
    低溫等離子體鍵合技術，在他們手中，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成功了！”
    裏奧一拳砸在桌子上，發出一聲興奮的狼嚎。
    就連一直冷靜的艾娃，也摘下護目鏡，臉上露出了一絲如釋重負的微笑。
    馬庫斯靠在反應腔的觀察窗上，巨大的身軀裏，發出一陣悶雷般的笑聲。
    霍夫曼博士看著那條曲線，渾濁的眼睛裏，重新燃起了神采。
    那是一種創造者看到自己作品誕生時的光芒。
    “不。”
    他忽然開口。
    “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