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工廠，小夥子放鬆了不少，推著又走了一段路，有些累，於是，也瞅到了這邊的石頭。
    “來，兄弟，過來坐著歇會兒！”秦淼幾步過去，幫對方推著自行車後麵，推到了石頭旁邊，靠在石頭上。
    “謝了，大兄弟。”
    秦淼上下打量對方一眼，一身綠色的工作服，袖子上還有帆布套袖。
    “兄弟，你是正式工？”
    “唉，什麽正式工，紅旗鍋爐廠，就是個集體企業，和哈城第一鍋爐廠，第二鍋爐廠差遠了！這幾年，工廠效益不好，除了基本工資，什麽福利都沒有！”
    “沒福利，隻能自己想辦法了？”
    “唉，這有什麽辦法，廠裏就剩下這些廢鐵了，弄出一點來賣掉，也好換點煤球，這廠子的宿舍和家屬院都是平房，連個暖氣都沒通，還得自己燒煤球，還得自己買！這冬天房子裏要是沒個熱乎氣，會凍死人的……”
    “廠裏不會賣了廢鐵然後買煤嗎？”
    “賣？怎麽賣？那些可都是集體資產，要是讓廠長賣了，以後上級追究起來，廠長不得擔責任？哼，咱們紅旗鍋爐廠混到今天這地步，都是那個軟蛋廠長沒本事！”
    “軟蛋廠長？”
    “對！咱們廠生產的，就是幾十年前老舊的考克蘭鍋爐，前些年還能賣出一些去，這一兩年，徹底賣不動了！再看看長征鍋爐廠，這幾年來，搞出來了各種各樣的新型鍋爐，沸騰爐、鏈條爐、往複爐、油汽爐……人家廠裏的工人，每天上班拎個網兜，下班的時候，帶回去滿滿的東西！”
    “這和廠長軟蛋有什麽關係？”
    “他們能生產，咱們也能生產啊，咱們弄回來樣品，打算仿製出來，才剛剛開始造，那邊就找上門來，說這鍋爐是他們設計的，不讓咱們造，你們說，這算哪門子道理？咱們全國工人一家親，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咱們也沒要他們圖紙，咱們自己仿製，這也不行？”
    “然後呢？”
    “然後就是打架唄，咱們東北人，能動手就不逼逼，結果……軟蛋廠長慫了，看著兩撥人對峙，他還勸解，還承諾不仿製了，然後……咱們廠就落到了今天這副田地。”
    “那你們廠長就沒什麽作為嗎？”
    “倒也不是！他帶著廠裏一群老師傅，要研究一種新的鍋爐，但是，折騰了快一年，也沒折騰出來，前半年，廠裏工人們很支持，還把自己的工資捐出來，大家夥當時也是覺得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結果呢？一直搞不好！”
    說起這個來，小夥子就非常的生氣：“後來，廠裏還從銀行借了幾十萬，搞到現在，還沒出來，這債年底就到期了，到時候，廠子還不起，那就得黃了……唉，不說了，大兄弟，再給我搭把手。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秦淼幫他把自行車推上坡，然後走了回來，就看到周定眉頭緊皺。
    “周老師，怎麽了？”
    “咱們還以為這紅旗鍋爐廠是個香餑餑呢，原來是個負擔，咱們哈工大可不能接手！接手了非但不能立刻投產，還得先給他們填窟窿！”周定說完，轉身向回走：“咱們回去，給校領導打電話，咱們要長征鍋爐廠！”
    “周老師，咱們是打算造鍋爐嗎？”
    “當然不是……”
    “那要長征鍋爐廠幹嘛？”
    周定一愣。
    “市裏要撥給咱們的，肯定是有問題的啊。”秦淼說道：“長征機械廠那種能盈利的，你覺得市裏會給嗎？而且，它們幹得好好的，突然成了咱們哈工大的，你說他們會接受嗎？強扭的瓜可不甜！”
    周定點頭。
    的確是這個道理，但是……咱們也不能要一個即將倒閉的企業啊！
    你看看，職工無心工作，倒賣工廠資產，這樣的工廠，以後到了咱們手裏，也怕是不好管理的啊！
    “走，咱們先進去看看。”
    “看什麽？”
    “看看他們在研製什麽產品啊。”秦淼說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啊。”
    其實，有些話不方便說。
    山寨是沒有未來的，山寨別人工廠的產品，然後再用低廉的價格打敗對方，隻能是劣幣驅逐良幣，最終失去創新能力。
    當然，長征鍋爐廠過來打架，未必有這麽崇高的覺悟，他們就是想要吃獨食而已，而這邊被迫接受，也可能隻是打不過……
    不過，這紅旗鍋爐廠能悶頭搞研究，也說明這廠子還有救，或許能拉一把呢？
    “走吧，都到門口了，為啥不進去看看？”
    於是，周定隻能跟著繼續向前走。
    從剛剛小夥子溜出來的後門進去，這裏還真沒人管，甚至外人都方便進來偷廢鐵！秦淼看了一眼那個巨大的廢鐵堆，然後繞了過去，走向工廠的主廠房。
    廠房四處漏風，裏麵的溫度甚至比外麵還低，畢竟外麵還有陽光曬，裏麵是陰森的感覺。
    鋼板折彎機、切割機、電焊機、天車……廠房內的設備倒是齊全，用來轉產卡車炮，也沒有太大問題，某些精密部件，需要數控機床來生產，等以後，肯定得把數控機床搬過來……
    在廠房的中央，有一台正在製造中的設備。
    和普通的圓筒狀鍋爐不一樣，它的外形就像是個集裝箱，隻有頂部那一段是圓弧，側麵有爬梯，隻要看一眼，秦淼就知道這東西是什麽。
    臥式鍋爐嘛，很常見，這算什麽創新。
    一些師傅們圍著它，默默地抽著煙。
    “廠長，這東西，咱們就別搞了！人家長征鍋爐廠能創新，那是因為分配進去了幾名大學生，咱們這工廠，都是一群……”
    “老古董！要說造以前的鍋爐，咱們拿手，要說研發新鍋爐……咱們之中最高的，也不過初中文化，哪裏懂鍋爐的設計啊！”
    “沒錯，你給這鍋爐提的要求還很高，高效、低耗、節能、製造簡單、消煙除塵好，哪裏有那麽容易的，這臥式快裝蒸汽鍋爐，可不是咱們紅旗廠能搞出來的啊！”
    眾人都看向了中央的那個人，他身材中等，有些瘦弱，他伸出長滿老繭的手，撫摸著鍋爐的外殼。
    “唉，這鍋爐……是咱們紅旗鍋爐廠的心血和希望啊！”
    “希望什麽希望，要我說，咱們就仿製他們長征廠的產品了，怕什麽，大不了打一架！”
    “沒錯，就是！”
    就在群情激奮中，一個聲音響起：“這鍋爐研發，遇到了什麽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