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爺帶著自己最寵愛的姨太和兒子逃命去了，顧家的下人得到消息，自然也如鳥獸散，格夏闖進來十分容易。
    推開那間房門，格夏一眼看到角落裏的男孩，身上的襯衫碎成幾片耷拉在身上，地上血跡斑斑，旁邊一個瘋女人又哭又笑，嘴裏念叨著‘都怪你，如果不是你老爺怎麽會拋棄我’！
    男孩像是被抽取魂靈的木偶，奄奄一息，眼神空洞無一物，定定都望著虛空某個方向，對於有人闖進來這件事，沒有一點波瀾。
    顧意蘊渾身冷冰冰的，像是在冰窟之中，這裏隻有他一個，像是被所有人拋棄了。
    被他的父親拋棄的同時，母親同樣也拋棄了他，顧意蘊甚至不知道之後該怎麽辦，就在這個時候，他落入一個熟悉的，溫暖的懷抱。
    顧意蘊睫毛微微顫動，小小的身體被男子抱了起來，格夏要帶著他離開，顧太太這個時候像是回過神來，撲過來抱住她的腿。
    “你要帶我兒子去哪兒？！”
    “滾開。”
    格夏神色平靜，毫不留情地將她踢開，語氣無波無瀾，“以後顧意蘊，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顧意蘊隻聽到了這句如同宣誓的話，心裏響起一道嘲諷的聲音。
    ‘你算什麽？憑什麽替我做主？自以為是的家夥。’
    可他的身體極其誠實，靠在她的胸口，聽著沉穩有力的心跳，就這樣安心地閉上眼睛，像是回到一個絕對安全，可以毫無保留依賴的港灣，就想這樣沉睡下去，外麵所有的風雨，即便天崩地裂也和他無關。
    他無法不承認，這一刻，他最痛恨不屑的，他心裏認為是漢奸而為她感到不恥的老師，救了他，在他最絕望的時候，像一道光照進了黑暗的峽穀中。
    格夏帶著顧意蘊回到醫館，林小虎受了涼，有點感冒發熱，此時正裹著毯子坐在火爐邊，手裏捧著一個水杯。
    看到滿身是血的顧意蘊他驚呆了，他的課表和私塾裏的所有學生都不一樣，除了顧意蘊。
    顧意蘊是他的學習搭檔，因為出生環境不同，他和顧意蘊幾乎沒有什麽共同話題，完全玩不到一起去，所以關係一直不冷不熱的，但林小虎一直是個善良的小孩，十分擔心地湊過去。
    “他怎麽了？”
    楚敬第一時間過來檢查顧意蘊的傷，倒吸一口涼氣，“什麽人對一個孩子下手這麽狠？”
    誰能想到會是他的親生母親呢？
    顧意蘊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眼，愣愣地望著房梁，像是被抽取了生機，透著無聲死寂的氣息，幾乎是不會出現在一個孩子臉上的麻木表情，也讓人有一種直觸心靈的酸澀。
    “先幫他處理傷吧。”
    格夏將人放在床上，輕手輕腳地脫掉那些和血肉粘在一起的布料，顧意蘊知道這些人是在幫助他，覺得不適也沒有掙紮。
    楚敬忙前忙後地準備藥，沒一會兒就開始咳嗽，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格夏看了他一眼，“你去休息吧，給他上藥的事情我來。”
    楚敬有點擔心，“你可以嗎？”
    格夏沒說話，隻是用行動證明自己。
    楚敬發現她做這些醫護工作居然出乎意料的熟練，也就放心地把事情交給她了。
    楚敬坐在一邊休息，林小虎又回到火爐邊捧著自己的熱水開始喝。
    格夏拿著棉球用生理鹽水擦拭拿著血跡並消毒，男孩身體顫抖了下，她頓了頓，“我會輕一點，但還是會疼，忍一忍。”
    男子聲音多了幾分柔和，顧意蘊平時見到的大多是她嚴肅的時候，這樣的溫柔也隻有在林小虎麵前才能看到，心裏不由起了一絲波瀾。
    顧意蘊漂亮的細唇微抿，閉上眼睛將臉麵對牆那一邊，處理傷口的過程對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並不輕易，顧意蘊痛得滿頭大汗，烏黑的發絲貼著額頭，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一樣。
    她手法快速而輕柔，已經最大程度減輕他的痛苦，在感覺他痛得顫抖時，會對傷口的地方輕輕吹氣，顧意蘊一下有點想哭。
    處理完傷口，包紮完畢，格夏剛把被子蓋在他身上，身後就傳出林小虎甕裏甕氣的聲音，“爹爹，困了，要抱著睡~”
    林小虎相較於其他孩子其實很獨立，而且他年齡已經不小了，並不需要哄著睡覺，平時格夏在書房忙到很晚，他也是自己睡覺的。
    但格夏在麵對林小虎的時候，根本不考慮那麽多，輕輕拍了拍顧意蘊，留下一句“好好睡一覺”，就想也不想地走向林小虎。
    將小孩輕柔地抱在懷裏，拍著他的後背，“快睡吧。”
    卻不知道小孩依偎在他的胸口，悄悄對顧意蘊遞了一個挑釁的眼神。
    顧意蘊：……
    他們坐在火爐邊，男子將懷中的小孩嚴嚴實實地攏進一個毛毯裏，小孩在舒適的溫度和懷抱裏很快就睡了過去，男子低頭凝望著他，雪白的手指輕輕將他臉邊的頭發撥到一邊，手掌放在他額頭上試探溫度，最後又在他額頭上留下一個憐愛珍視的吻。
    顧意蘊的心驀然一緊，像是被尖銳的針狠狠紮了一下，眼圈泛起一層薄薄的紅意，他吞下喉嚨裏的哽咽，轉頭將臉麵對牆壁，滾燙的淚水滑過鼻梁，沒進漆黑的鬢發中。
    次日清晨，雨過天晴，鉛灰色的烏雲漸漸散去，陽光穿透雲層傾灑而下，清新的空氣彌漫在四周。
    顧意蘊被街道裏嘈雜熱鬧的聲音吵醒，緩緩睜開眼睛，窗外的市井氣讓他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切都像是夢。
    “醒了，吃點東西吧。”楚敬走進來，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手裏端著早餐。
    顧意蘊安靜的吃著食物，一句話都不說，他的沉默讓楚敬有些擔憂，吃完飯他還是什麽都不說。
    但楚敬覺得，他應該是有什麽想問的。
    顧意蘊身上的傷要養很久，楚敬給他一本書，讓他打發時間，他看著書，目光卻頻頻向外麵看去，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一直想要看到那個人，出現在視線中，他迅速低下頭翻了一頁書，看得很認真似的。
    他聽到男子清越的聲音響起，“我來接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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