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他們，目光平靜得像是一汪深潭，不帶絲毫溫度，仿佛眼前之人不過是個沒有生氣的物件。
    她薄唇輕啟，聲線冷落寒玉，“昨日賜婚聖旨已下，可聽聞夫人遲遲未著手籌備婚事，莫非，是瞧不上我這個兒媳？”
    莊暮雪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
    這才驚覺來者帶著十足的威壓與不善。
    她慌亂間絞著帕子，喉間發緊，“怎怎麽會呢？實在是因為……”
    話音戛然而止的刹那，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拔高聲調。
    “因為…是因為江玄！”
    眼底瞬間迸發出光亮，仿佛終於尋到了開脫的借口。
    莊暮雪迅速變換出愁眉苦臉狀。
    “實不相瞞，自江玄昨日聽聞賜婚旨意，就一聲不吭離了府，至今不見人影。”
    她一邊用帕子假意擦淚，一邊偷瞄格夏神色。
    “我這孽障兒子的聲名狼藉，慕大人想必早有耳聞，說起來，對這婚事不滿的怕是另有其人……我整日盼星星盼月亮，就等著慕大人進門呢！”
    話音未落，她猛地拽過江霄，像展示稀世珍寶般將兒子往前一推，臉上堆滿討好的笑。
    “慕大人不妨瞧瞧我這小兒子，又飽讀詩書，品性純良，哪像他的兄長……”
    莊暮雪話音還沒落下，格夏就沉了臉色。
    淡淡地掃了一眼江霄。
    江霄在她的目光中竟不由感到緊張，看起來愈發畏畏縮縮。
    ……連江玄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
    格夏睨著江霄，眼中嫌棄如實質般流淌，唇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
    “朗讀詩書？我倒聽說，江二公子十歲時連詩經開篇都磕磕絆絆背不全，確實應該多用點功。”
    江霄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
    而莊暮雪還未從尷尬中緩過神，又被格夏下一句話刺得背脊發涼。
    隻見格夏看著她的眼神，仿佛在看個笑話。
    “你竟拿他與江玄相提並論，他也配？”
    那眼神像是在嘲笑她，竟把魚目當珍珠，不自量力又可笑至極。
    莊暮雪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旁人眼中，江霄不如江玄。
    那些人哪懂其中的真相？
    前世，她也曾對江玄給予厚望，滿心倚重，可到頭來，等來的卻是自己被亂刀砍死的結局。
    江玄縱然年少有為，屢獲加官進爵又怎樣？不過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他在朝堂之上風光無限，卻不願對他娘親施舍半分蔭庇！
    她怎會不知，那些貴婦人表麵對她笑意盈盈，殷勤備至，背地裏卻譏笑她落魄處境，她隻能將委屈咽下，在人前抬不起頭，無法揚眉吐氣。
    江霄或許在功績上遜色於江玄，畢竟江玄在他這個年紀已經高中狀元，而江霄仍舊一無所成。
    但在莊暮雪心裏，江霄卻是個孝順的孩子，這比什麽都要重要。
    莊暮雪心中醞釀著怒意，很想反駁格夏。
    格夏並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拉著韁繩，淡淡地道：
    “本大人選中的是江玄，不要拿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來敷衍，若夫人如此懈怠，這婚事便由我親自操辦，就不勞安北侯府費心了。”
    說完，她策馬離開。
    一席話，猶如一潑冷水澆在莊暮雪頭頂。
    她立刻意識到，這樁婚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
    那句不勞安北侯府費心，其中的意思，恐怕就是，她嫁給的人是江玄，而非安北侯府。
    若是她再這般對婚事的籌備懈怠，那麽，慕容笙的榮耀，就和安北侯府無關了。
    莊暮雪指尖深深掐進掌心，目光如刃剜向管家，“愣著做甚，還不快把世子尋回來！”
    江霄眼底翻湧著不甘，“這婚事竟真的就砸在大哥頭上了？”
    莊暮雪不說話。
    而是在想另外一件事。
    她怎麽覺得，這慕容笙繞道過來，就是專門給江玄出氣似的。
    莊暮雪回過神來，緩了緩神色，抬手輕輕拍了拍江霄的肩膀，“事已至此，娘親也別無他法，仔細想來，這未嚐不是一件幸事，慕容笙目中無人，真要成了江家兒媳，咱們母子反倒要處處受她轄製，倒不如把這個燙手山芋丟給江玄，日後，娘一定能為你尋一門更般配的好親事。”
    江霄點了點頭，心裏並不覺得有多高興。
    慕容笙再不好，也是如今唯一一位女將，更位高權重。
    更何況，現在不是自己看不上她，而是她在自己和江玄之間，選擇了江玄。
    在她心裏，自己甚至不配和江玄相提並論，沒有什麽比這更屈辱的事了！
    …
    格夏從安北侯府離開之後，並沒有回家，拐道去了平樂樓。
    老鴇看到她的一瞬間，麵如土色。
    格夏目不斜視，腳步不做停留，徑直去了二樓。
    葉酌剛巧從包廂裏出來，準備叫些吃食， 誰曾想，一抬眸，便撞進一道清雅身影。
    女子身姿如青鬆般筆直挺拔，周身縈繞著芝蘭玉樹般的清貴氣韻，與這紙醉金迷的煙花之地格格不入。
    周遭喧囂都似成了無聲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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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酌腿一軟，轉頭就想溜，但忍住了，等女子來到身前，笑得格外狗腿。
    “慕大人，來找江玄啊？”又趕忙補了一句，“可不是我約他在這兒的，是他自己要來的，我在這陪著他一宿，就是怕他喝醉沒人管，為了他的安危，我也是提心吊膽。”
    格夏徑直走向包廂的腳步一頓，側目看他，“……那多謝葉公子了。”
    葉酌膽戰心驚的表情頓時放鬆下來，笑著格外開朗爛漫，“不謝不謝，舉手之勞，我和江玄也是兄弟一場。”
    格夏看他一眼，走進了包廂。
    漂亮的小公子正倦懶地趴在桌子上，聽到聲音，抬頭看來，見到格夏的那一瞬間，眼神有了細微又劇烈的變化，緩緩垂眸，薄唇輕抿。
    “你來做什麽？”
    女子來到他麵前，細白的手指，骨節修長漂亮，帶著些許薄繭，朝他伸來。
    江玄瞳孔一縮，下意識地抱住自己的腦袋，抬著一雙清澈水潤的眼睛，神色警惕，“你不會是想打我吧？”
    格夏：……
    格夏不為所動，指尖執著地探向他翹起的發，輕柔地將淩亂的發頂撫平。
    她垂眸望著眼前人——發絲淩亂，衣襟褶皺不堪，渾身酒氣，整個人狼狽得不成樣子。
    忍不住歎息一聲，“總不能真在這兒醉生夢死之地安家吧，不過若你喜歡，不如我把平樂樓買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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