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夏將手從江玄頭頂放下，聲音溫和。
    “這是管家徐叔。”
    正廳還候著些婆子，丫鬟，侍衛。
    除了侍衛是格夏從軍營裏挑出來的，其他都是陛下賞賜的。
    格夏將他們一一介紹給江玄，接著道：“跟著下人先去洗漱吧。”
    江玄反應過來，低頭看著自己？
    衣服皺皺巴巴的，他自己都能聞到一股竄鼻的酒臭味兒。
    頓時尷尬地紅了臉。
    偷偷瞟了一眼格夏。
    那她怎麽對他又是摸又是抱的，不嫌棄嗎？
    江玄一邊想著，一邊跟著下人向後院走去。
    洗漱過後，江玄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
    打開櫃子。
    裏麵的男裝清一色的都是最好的料子，大部分都是藍色。
    江玄想起自己第一次見格夏的時候，穿的就是藍色的衣服。
    難道是她特意為他準備的？
    腦海中不由自主冒出這個念頭。
    又連忙搖頭揮散。
    不會，應該是巧合。
    他將櫃門合上。
    心裏卻已經有了不受他控製的微妙的變化。
    江玄打量著寢臥。
    朱紅梁柱勾勒著鎏金纏枝紋，杏色的雲錦從梁間垂落，將整座臥室裁成半隱半現的兩半，爐中盤旋的青煙，散發出暖香彌漫而來。
    床前的青玉小茶幾上，斜插著幾束花正盛開，映著窗外的玉蘭花，淡青色的被褥絲被，整整齊齊鋪著，帶著鬆軟的弧度。
    一切的一切，都讓人感到十分舒適。
    ……如果生活在這裏，會讓人覺得很安穩吧。
    江玄心裏冒出這個念頭。
    腳步不受控製地走到床邊，半蹲下，臉貼著絲被，手在上麵輕輕摸了摸，望著窗外的玉蘭花。
    這時，外麵傳來管家和下人的聲音。
    正在商量一些關於婚事籌備的細節。
    江玄冷不丁地，聽到‘婚期’，也就隻剩下不到兩個月了，心跳如擂鼓一般。
    還有兩個月，他們就要成婚了嗎？
    江玄輕輕咬著下唇。
    這時，咯吱一聲，房門被推開。
    女子走進來。
    少年連忙起身，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發尾。
    格夏目光落在他身上。
    少年一襲藍色錦袍，格外襯他的膚色，小臉白皙精致，剛沐浴的肌膚被熱氣氤氳得嬌豔欲滴，臉頰白裏透紅，烏黑的眸子剔透流轉。神色看似平常，眼裏卻閃爍著幾分拘束的意味。
    格夏的目光正在從上到下，審視而過。
    聲音如潺潺流水，溫和輕柔。
    “很適合你。”
    江玄不自然地咳嗽一聲，“剛剛我聽到徐叔正在說我們的婚事。”
    “嗯。”
    “你當真，要和我成婚？”
    問出這句話，江玄剛剛有些閃躲的目光突然定定地聚焦在她身上。
    像是要聽到她內心真實的想法，不容許她有一絲閃躲和敷衍。
    隻見女生輕輕點頭，神色未變，墨色的眼眸注視著他。
    沒有山盟海誓的許諾，像是在回答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
    她輕輕地嗯了一聲。
    可她隻是站在那裏，就讓人不由從心底裏對她信服。
    讓人覺得，隻要是她答應下來的事情，便如同將承諾釘進骨子裏，不用擔心她會食言。
    江玄輕輕咬住下唇，手指不經意地絞著衣袖，低聲說了一句什麽。
    格夏眸光微閃，“嗯？”
    江玄抬起頭，略有些凶巴巴的，“你眼睛是不是有什麽毛病啊。”
    格夏看著他不說話，唇畔帶著一絲溫和的微笑。
    江玄剛退溫的臉頰，又有些泛紅的趨勢，他大步往外走，路過格夏身邊隻留下一句，“我去逛逛，別跟著我。”
    看著他走出門，格夏轉身，凝望著他的背影。
    她聽到了。
    他剛剛那句話是‘我不想你後悔’。
    明明急需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擺脫活了十八年的深淵，可當這個機會擺在麵前時，卻因害怕將苦難轉嫁他人，而感到猶豫。
    這種稱之為善良的東西，格夏一直覺得很傻。
    不過現在，也越來越能感覺到它的可愛之處。
    江玄確實在猶豫。
    前半生江玄一直渾渾噩噩。
    在他幼小的年紀，便感覺到母親對他和弟弟的差別對待，感受到母親的厭惡和怨恨。
    小小的江玄恐懼無措，又感到十分迷茫，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也不知道該如何做。
    直到他第一次闖禍。
    已經記不清是為何，隻知道和別人起了爭執，將人打得頭破血流。
    母親出麵，嘴角卻露出對他久違的笑容，甚至溫柔地將他抱起來，細心地拍他膝蓋上的塵土。
    冷冷瞪著旁人，“安北侯府的世子，就算打你又如何？那是你該打！”
    像是一個溺愛孩子的母親。
    江玄卻在那一刻遍體生寒。
    他隻知道母親的愉悅，來自於他闖禍，來自於對麵那人說，他是個壞孩子。
    於是母親臉上露出了從未有過的真實的笑容。
    那時他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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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是這樣啊，原來母親想要看到的，是這樣的他。
    於是他變得不學無術，荒廢時日，整日流連於市井，鬥雞鬥蛐蛐，再長大些開始醉臥煙花之地，沉迷女人香，開始酗酒，賭博，惹是生非……
    他隻是想著，母親開心就好。
    可再後來，不管他做什麽，都難以得到母親的一絲笑容，他開始感到不甘。
    難道，他的一生真的就要這樣過去嗎？
    偽裝成母親喜歡的江玄，他一點都不快樂，聞著身上的胭脂香，醉酒時的頭痛欲裂，都讓他深深厭惡自己，恨不得一醉不醒。
    他不想這樣下去了，他原本就不喜歡這些，他想要做隻屬於自己的，原本的江玄。
    可是，他已經找不回原本的江玄。
    每一天都像活在無望的深淵。
    直到現在，有人對他伸出了手。
    他可以擺脫一切。
    這樣的誘惑，讓他怎麽拒絕？
    江玄白皙的手指撫摸著嬌嫩的玉蘭花瓣，輕輕咬著下唇，墨色黑暗的眼眸，翻湧著晦暗的霧浪。
    ……那麽，他可以貪心一點，對麽？
    格夏找到江玄的時候，管家正拿著尺子為他量尺寸。
    江玄抬眼看到出現在門口的格夏，細密的睫毛微顫，不等格夏開口，他略有些別扭地解釋道：“看不出來嗎？……婚期還有不到兩個月，婚服得先趕製出來。”
    ……他之前還說讓格夏另擇良君，轉眼又同意這樁婚事。
    還是有點別扭的。
    格夏點了點頭，隱隱透著寵溺的意味，“看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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