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氣滲進指紋鎖的縫隙時，陳立軍的手指在金屬門把手上按出個淺印。劉小濤家的防盜網掛著半片褪色的紅喜字，塑料膜被雨水泡得腫脹，像塊爛掉的傷疤貼在三樓西戶的外牆上。技術員老王舉著魯米諾試劑噴向廚房牆麵，新刷的奶白色乳膠漆下，三團幽藍的光斑突然浮現，像夜貓子的眼睛般盯著這群穿防護服的人。
    "呈噴濺狀，至少有七十二小時。"老王蹲下身，用刀片輕輕刮下牆皮，不鏽鋼藥勺碰撞證物袋的聲響裏，陳立軍注意到灶台邊擺著兩個嶄新的臥式冰櫃，銀灰色外殼映著天花板的日光燈，連包裝膜都沒撕幹淨。冰箱貼是兩隻卡通企鵝，紅色圍巾交叉成x形，正好擋住其中一台的品牌ogo。
    劉小濤被帶回刑警隊時，穿的還是早上在菜市場撞見的藏青色工裝，袖口沾著沒洗幹淨的肉糜——他聲稱自己最近在跟屠夫學徒，可剛才勘查時，陳立軍摸了摸他工具箱裏的剔骨刀，刀刃連油光都沒有，刀柄螺絲倒是鏽得快擰不開了。
    "三月二十四號買的冰櫃。"劉小濤盯著審訊室的單向玻璃，手指無意識地搓揉工裝褲口袋，那裏鼓著半包皺巴巴的紅塔山，"想著夏天到了，賣點凍貨......"他突然抬頭，眼白裏爬滿血絲，"牆、牆上的血是殺鴨子弄的，我、我學藝不精，割脖子時噴得到處都是......"
    陳立軍沒接話，推過去一張照片：兩個冰櫃的冷藏室裏，整齊碼著二十六個未拆封的凍品包裝袋，印著"某大型食品廠直供"的字樣，而冷凍層隻有半袋凍得發黑的餃子。"屠夫學徒會買現成的凍雞翅？"他敲了敲照片，"再說殺鴨子的血，會噴到兩米高的牆麵上？"
    淩晨兩點，老王的化驗報告讓案情撲朔迷離：牆皮下的血跡不含血紅蛋白，所謂的"噴濺狀痕跡"隻是乳膠漆裏混了過期的食用色素。與此同時，貴州警方傳來消息：劉小濤的女網友李芳正在遵義開往東海的火車上，手機定位顯示她三天前確實在四川內江的火鍋店打工。
    "他說要開肉食加工店！"李芳衝進接待室時，牛仔外套還滴著雨，睫毛上掛著長途奔波的疲憊，"上個月還讓我拍火鍋店冰櫃的照片發給他，說要研究陳列......"她從帆布包裏掏出一摞車票，最早一張是三月二十號內江到東海的硬座，"我請了三天假來看他，誰知道剛到車站就接到你們電話......"
    陳立軍翻開李芳提供的聊天記錄，劉小濤發來的照片裏，兩個冰櫃空蕩蕩地立在廚房，牆角堆著新買的電子秤和真空包裝機，配文是"等你來了就開業"。但在李芳的視角裏，這個自稱"有屠宰經驗"的男人，連雞內髒都處理不幹淨，第一次給她煮火鍋時，竟把凍羊肉卷直接扔進冷水鍋。
    "他牆上掛著張課程表。"技術員小張突然想起什麽，在勘查筆記上翻找，"每天六點到八點跟屠戶學分割，可菜市場的張屠戶說，劉小濤隻去過三次，每次都盯著案板上的豬排骨發呆，連手套都戴反了。"
    真相在第二天清晨浮出水麵。當陳立軍再次走進劉小濤的廚房，陽光正從防盜網的網格間漏進來，在冰櫃上投下斑駁的影。他忽然發現，那兩隻卡通企鵝冰箱貼的位置，正好對應牆麵潛血反應的位置——有人故意用色素在新牆漆下畫出假的血跡，而劉小濤，不過是個被網戀衝昏頭腦的模仿者。
    "她總說我沒本事。"劉小濤蜷縮在審訊椅上，聲音比冰櫃裏的凍餃子還要冷，"在婚戀網認識的那個姑娘，說她前男友是開冷庫的，家裏有三台大冰櫃，過年能分半頭豬......"他摸出手機，相冊裏存著十幾張冰櫃的照片，從超市冷櫃到肉食加工廠的倉儲式冰櫃，"我想告訴她，我也能給她凍貨自由，就算買不起冷庫，兩台冰櫃總可以......"
    李芳在宿舍找到的筆記本裏，記滿了劉小濤的"創業計劃"：三月二十號買冰櫃，三月二十五號學分割，四月一號去批發市場談供貨——可每一頁都有擦改的痕跡，最新一頁停留在"冰櫃太大，廚房放不下"，旁邊畫著歪歪扭扭的戶型圖，兩個冰櫃占滿了整個廚房，隻留條窄窄的過道通向陽台。
    "牆上的血是我用紅墨水混顏料弄的。"劉小濤盯著自己粗糙的掌心，那裏有塊新燙的疤，"本來想裝成宰過牲口的樣子，讓她覺得我可靠......"他突然笑起來，笑得肩膀直抖，"誰知道你們警察來了，我一緊張就說是殺鴨子弄的，鴨子哪來那麽多血......"
    陳立軍看著物證組搬回的冰櫃，包裝膜上的價簽顯示促銷價1999元，正好是劉小濤半個月的工資。當李芳哭著說"他連自己都養不活，還總說要給我凍荔枝吃"時，他突然想起牆麵上那幅沒掛正的"招財進寶"十字繡，針腳歪歪扭扭，像是初學者的作品——或許劉小濤真正想藏的，不是冰櫃裏的凍品，而是自己在網戀中搖搖欲墜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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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場鬧劇在牆漆化驗結果出來後畫上句號。當陳立軍帶隊離開劉小濤家時，樓下的菜市場正飄來豬肉鋪的腥氣，穿藍圍裙的屠戶對著手機罵娘："什麽跟什麽啊，有人居然偷學我剁排骨的姿勢，刀都拿不穩還裝內行！"
    回到隊裏，陳立軍在案情板上寫下"反常即線索"五個大字。劉小濤的冰櫃、張大東的麵包車、李小輝的夾克，這些看似普通的物品背後，都藏著當事人在網絡社交中拚命堆砌的人設——就像冰櫃裏整齊擺放的凍品包裝袋，遮住的是空蕩蕩的內膽，而牆皮下的假血跡，不過是想用暴力痕跡證明自己"有能力保護愛人"的荒唐嚐試。
    深夜，陳立軍再次翻看劉小濤的網購記錄：除了冰櫃和屠宰工具，他還買過一本《肉類加工技術入門》，書頁停留在"如何處理動物血液"那章，重點段落用紅筆圈了又圈，旁邊寫著"芳芳愛吃鴨血粉絲湯"。而李芳不知道的是，那個說要給她開肉食店的男人，每天下班後都會對著空冰櫃發呆，直到淩晨三點，才敢給她發句"今天學了新的分割技巧"。
    梅雨季還在繼續，劉小濤家的防盜網上，那半片紅喜字終於撐不住，啪嗒掉在樓下的電動車棚上。陳立軍望著窗外的雨幕，突然意識到：當孤獨的人在網絡中給自己套上"屠夫老板成功人士"的濾鏡時，那些不合常理的日常細節，就像冰櫃上沒撕的包裝膜，看似保護著裏麵的美好幻想，實則讓真相在潮濕的黑暗裏慢慢腐爛。
    技術員老王抱著新的勘查箱走過，箱蓋碰撞聲裏，陳立軍想起劉小濤最後說的那句話："其實她早就知道我不會殺豬，隻是沒戳破而已。"或許，在這場始於謊言的網戀裏，最冰冷的不是冰櫃的冷藏室，而是兩個人都在拚命扮演對方期待的角色，直到把自己凍在名為"愛情"的速凍格裏，再也化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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