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鍾響三更夢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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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沿青苔在林閻掌心沁出涼意時,小阿七的童謠尾音正像片融化的雪,消失在風裏。
井口突然泛起水紋般的光,不是暖黃的,是那種浸了墨的灰,像被揉皺的老照片。
林閻瞳孔驟縮——這光的弧度和鍾樓廢墟地縫裏滲出的異響頻率完全重合,他後頸的汗毛根根立起,這是直覺在尖叫:門要開了。
"阿七!"沈青的指尖幾乎要碰到小孩的衣角,可那抹瘦巴巴的身影已經向前一傾。
林閻的喉結動了動,所有關於"鏡淵"的線索在腦海裏炸開:王書生說過"夢境與現實的夾縫最是危險",沈青提過"門後有光但別信光的顏色",此刻他根本來不及權衡,腳尖在井沿一蹬,整個人跟著栽了進去。
下墜的感覺很怪。
不是失重,倒像被塞進了一卷受潮的畫軸,空氣裏漂浮著陳年老紙的黴味,還有若有若無的銅鏽氣。
林閻的手掌在虛空中抓了把,觸到某種薄膜似的東西,"啵"的一聲破了,眼前突然亮堂起來。
灰白。
天是灰的,地是灰的,連呼吸進肺裏的空氣都帶著灰蒙蒙的顆粒感。
林閻踉蹌著站穩,轉身就看見沈青抱著小阿七從光門裏跌出來——小姑娘的破布衫沾了青苔印子,眼睛卻亮得驚人,像兩顆浸在晨霧裏的星子。
"王書生呢?"林閻的聲音在這片死寂裏格外刺耳。
話音剛落,"咚"的一聲悶響,王書生捂著後腦勺從光門滾出來,眼鏡歪在鼻梁上:"這門...門框有棱..."他扶了扶眼鏡,抬頭的瞬間,動作僵住了。
林閻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正前方立著一麵一人高的鏡子,不是普通的鏡,是青銅鑄的,表麵爬滿裂痕,像塊被凍裂的湖麵。
鏡子裏映著個穿道袍的身影——赤焰道人,他的道冠歪了,嘴角掛著血,正閉目靠在鏡壁上。
而鏡外,密密麻麻的人臉正貼在鏡麵上,眼睛全是黑洞洞的,嘴唇開合著,發出細若蚊蠅的低語:"怕嗎?逃吧。你殺不死自己。"
沈青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認得這些臉——上個月在義莊遇到的吊死鬼,三天前被饕餮羊靈啃剩的獵戶,甚至還有她自己,在幽泉做祭司時最厭惡的那張冷硬的臉。"影噬..."她的聲音發顫,"它在啃食我們的恐懼。"
林閻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懷裏的生死簿殘頁。
這東西從他穿越來就跟著,邊角泛著暗金,此刻正燙得驚人。
他突然想起小阿七說"我娘教的童謠",想起王書生翻到《鏡淵誌》時說"夢之鑰需以童真為引"——原來這孩子不是被影噬操控,是影噬在等她開門。
"破鏡符。"林閻突然開口。
沈青和王書生同時轉頭看他。
他扯下生死簿最邊緣的一角,指尖蘸著自己的血在殘頁上畫符,朱砂不夠時就用咬破的舌尖添一筆,"王書生說過,青銅鏡屬金,最怕火雷。"符紙在他掌心騰起幽藍火焰,"沈青,護好阿七。"
符紙離手的瞬間,整個鏡淵開始震顫。
青銅鏡發出刺耳的嗡鳴,那些貼在鏡麵上的臉突然扭曲成尖叫的形狀,黑洞洞的眼睛裏滲出墨汁般的液體。
林閻看見赤焰道人的睫毛動了動,鏡中身影的指尖微微蜷縮——他還活著。
"砰!"
符紙精準砸在鏡麵裂痕最深處。
青銅鏡像塊被敲碎的冰,碎片飛濺的瞬間,赤焰道人從鏡中跌落,重重摔在灰地上。
林閻衝過去接住他,道袍下的身體燙得驚人,脈搏卻弱得像遊絲。"老東西..."他罵了句,抬頭時,後背的汗毛再次倒豎。
影噬現身了。
它不再是黑霧,而是團旋轉的人臉漩渦:林閻早逝的母親在笑,說"阿閻別怕";上個月被他超度的厲鬼齜著牙,說"你救不了所有人";最中央那張臉,是他在法醫解剖室的鏡子裏見過的——二十三歲的林閻,戴著橡膠手套,眼睛裏沒有光,說"你根本不敢看自己"。
"你們無法消滅恐懼。"影噬的聲音是所有人的疊音,"正如你們無法殺死自己。"
林閻的呼吸頓住。
他想起昨夜在破廟,小阿七蜷在稻草堆裏說"我娘說害怕的時候就唱歌";想起沈青在義莊徒手掐斷屍僵的手腕,指甲縫裏全是血,卻笑著說"幽泉的祭司可不會哭";想起王書生翻遍三百年誌怪筆記,眼鏡片上全是裂紋,說"因果律不是詛咒,是麵鏡子"。
"你說得對。"林閻突然笑了,從口袋裏摸出靈異羅盤——這是他的法醫工具箱變異來的,指針此刻瘋狂旋轉,"但我們能讓恐懼變得有用。"他扯開小阿七的衣領,將生死簿殘頁按在她心口,"阿七,還記得你娘教的第二首童謠嗎?"
小阿七仰起臉,眼淚還掛在臉上,卻重重點頭。
她的瞳孔突然泛起鎏金色,像兩盞小燈,張開嘴時,不是童聲,是清亮的鍾鳴——"當——"
鏡淵開始劇烈震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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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扭曲的人臉發出刺耳的尖叫,像被扔進沸油的紙片,滋滋啦啦地融化。
影噬的漩渦出現裂痕,最中央那張"林閻"的臉突然露出驚恐:"你...你用功德當燃料?"
"功德是光,恐懼是火。"林閻的聲音蓋過轟鳴,"要燒就燒個徹底。"
鍾鳴持續了七聲。
第七聲消散時,影噬徹底崩解,化作千萬點星光,飄向鏡淵深處。
沈青扶著王書生站起來,後者推了推眼鏡:"因果裂隙...好像閉合了。"赤焰道人在林閻懷裏咳嗽起來,雖然虛弱,到底有了活氣。
"該回去了。"沈青伸手去拉光門——那道灰光不知何時變成了暖黃,像老家灶房的燈。
小阿七卻突然拽住林閻的衣角,往鏡淵更深處指:"哥哥,那裏有個人。"
林閻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
鏡淵最深處,霧靄繚繞中,有個模糊的身影背對著他們。
看不出男女,穿的像是現代的白大褂,袖口沾著褐色的痕跡——像血,又像某種試劑。
那人似乎感覺到了視線,緩緩轉過半張臉。
林閻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不是因為恐懼,是種說不上來的熟悉,像在舊照片裏見過,又像在某個被遺忘的夢裏。
他往前邁了半步,那身影卻融進霧裏,不見了。
"林閻?"沈青的聲音從光門處傳來,"該走了,井外的村民快等急了。"
林閻收回視線。
他摸了摸胸口的生死簿殘頁,還在發燙。
小阿七打了個哈欠,往他懷裏鑽,發頂沾著鏡淵的灰,像撒了把細鹽。
"走。"他應了聲,最後看了眼鏡淵深處——霧已經散了,什麽都沒有。
可他知道,那道身影不是幻覺。
光門在身後閉合的瞬間,林閻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比任何鍾聲都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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