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七歲那年的護身符還能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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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銅巨門沉重地合攏,最後一道光線被無情吞噬,整個荒原仿佛被抽走了最後一絲聲息,重歸亙古的死寂。
風停了,沙止了,時間都像是在這片絕望的土地上凝固成了一塊琥珀。
林閻雙膝跪在幹涸龜裂的河床上,冰冷的地麵硌得他骨頭發疼,但他渾然不覺。
所有的感知都匯聚在右掌,那裏緊緊攥著一枚銅質令牌。
令牌上斑駁的綠鏽掩不住一個深刻的“林”字,邊緣處一道不規則的齒痕,像是被什麽猛獸啃噬過。
這觸感太熟悉了,熟悉到讓他心口發緊。
這正是他七歲那年在巡夜司演武場上,被幾個大孩子推搡在地時,從頸間掙脫丟失的護身符。
他為此哭了一整夜,以為是自己不小心弄丟了父親留下的唯一念想。
可現在,它從那扇門裏,被一隻稚嫩而冰冷的小手,重新塞回了他的掌心。
趙半瘸單腿站立,另一條腿的褲管空蕩蕩的,他用那根磨得油亮的拐杖尖,小心翼翼地撥了一下林閻掌心的令牌,發出一聲輕微的金屬碰撞聲。
“這玩意兒……不該在門裏。”他渾濁的眼珠裏透著一股子忌憚,“它燒不毀,也埋不爛,巡夜司的老家夥們都說,這東西,是個‘燈引子’。”
墨三姑站在一旁,身形如一柄出鞘的冷劍,聲音也像淬了冰“執燈人傳燈,不傳名,傳的是‘命火’。每一代執燈人,都是用自己的命點燃那盞燈,照亮荒原的邊界。你爹把自己燒成了灰,才換來那盞燈十年安穩。”她頓了頓,目光如針,刺在林閻身上,“你七歲就丟了這東西……從來都不是意外。”
林閻的大腦一片轟鳴,父親模糊的麵容在他腦海中閃過,最後定格成一團燃燒的烈火。
他一直以為父親是戰死在某次巡夜任務中,卻不想……是自焚。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吳老杵,動作遲緩地從懷裏掏出一塊層層包裹的油布。
他粗糙的手指有些顫抖,一層層揭開,露出的,是半截燒得焦黑卷曲的布條。
布條的材質已經看不分明,但上麵用紅線繡出的紋樣卻依稀可辨——一個古樸的“林”字,旁邊是一盞小巧的燈紋。
“這是……你娘的遺物。”吳老杵的聲音低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他不敢看林閻的眼睛,“她斷氣前,拉著我的手,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別讓閻兒碰那盞燈’。”
林閻的指尖猛地一顫,一股滾燙的暖流從心髒深處湧出,瞬間流遍四肢百骸。
是巫血在躁動。
他一直以為母親是死於難產,這是所有長輩告訴他的“事實”。
可在此刻,隨著那截焦黑布條映入眼簾,一抹完全不屬於他記憶的畫麵,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進了他的腦海。
那是一間漆黑陰冷的地窖,空氣裏彌漫著潮濕的黴味和一種……油脂燃燒的怪味。
地窖中央,一盞樣式古怪的青銅燈裏,一簇豆大的綠焰正詭異地搖曳著,將牆壁上的人影拉扯得如同鬼魅。
一個虛弱的女人,他的母親,正臉色慘白地將一個繈褓中的嬰兒,也就是他,小心翼翼地塞進一個裝滿幹草的木箱。
她的嘴唇翕動著,一道微弱卻無比清晰的聲音穿透了時空的阻隔,直接響徹在林閻的腦海裏“走……快走……永遠別回頭……燈……燈要醒了……”
畫麵戛然而止,林閻踉蹌一步,險些栽倒。
原來,母親不是死於難產,她是……為了把自己送走,才死的。
而那盞燈,那幽綠色的火焰,從他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經是懸在他頭頂的催命符。
“去‘啞婆嶺’。”趙半瘸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用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點,“必須去那裏。小啞婆……曾是執燈人專屬的‘燈油娘子’,專司添油、剪芯、鎮火。三十年前,老執燈人交接儀式的那一夜,她突然就失聲了,從此再沒說過一個字。或許,她知道些什麽。”
啞婆嶺在荒原西陲,地勢險峻,怪石嶙峋,如同一排排沉默的巨人。
眾人跋涉半日,終於在黃昏時分,找到了一間掩映在石縫中的茅屋。
屋門虛掩著,輕輕一推便吱呀呀地開了。
屋內沒有點燈,昏暗無比,隻有角落裏一口半人高的黑鐵爐,像一座孤墳般散發著死寂的冰冷。
吳老杵性子最急,當先一步踏入屋內。
就在他腳尖落地的瞬間,那口冰冷的鐵爐底部,竟毫無征兆地滲出幾縷黏稠的黑油。
黑油如同有生命一般,在積滿灰塵的地麵上蜿蜒流淌,緩緩凝成六個字“燈引歸位,子承火。”
墨三姑臉色一變,迅速從腰間的小囊裏取出一對銀質長鑷,小心翼翼地夾起一滴黑油。
她將黑油舉到眼前,對著從門縫透進來的最後一絲天光,口中念念有詞。
那滴黑油竟在鑷子尖端蒸騰起一縷淡淡的黑霧,霧氣之中,一幅流動的畫麵赫然顯現——
畫麵裏,是一個看上去隻有六七歲的男童,雙眼被黑布蒙著,正被人牽著手,帶入一間深不見底的地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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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庫盡頭,有人將一枚冰冷的令牌按進他的掌心,一個低沉的,分不清男女的聲音在他耳邊念誦著古老而晦澀的咒文。
那男童,正是幼年的林閻。
原來如此。
林閻在看到那畫麵的瞬間,一切都串聯起來了。
他猛然醒悟,當年他“丟失”護身符,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整個繼承儀式中最關鍵的一環!
執燈人的血脈,必須親身經曆一次“自願舍棄信物”的錐心之痛,舍棄掉與上一代執燈人最後的聯係,才能被那所謂的“更漏儀”承認為下一任“繼承者”。
這根本不是傳承,這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一場用親情和愧疚作為誘餌的血腥獻祭!
而他的母親,正是洞悉了這一點,看穿了這個殘酷的真相,才會在他出生後拚盡最後一絲力氣,將他藏匿起來,試圖讓他逃離這個宿命的枷鎖。
林閻深吸一口氣,胸中的悲憤與驚懼,此刻盡數化為一股冰冷的決然。
他沒有像任何人預想的那樣,將那枚“燈引”掛回自己頸間,或是珍而重之地收進懷裏。
他從腰後摸出一枚三寸長的“山根釘”——巡夜司用來勘探地脈,釘入岩石的特製鋼釘。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他將令牌上那個猙獰的齒痕對準鐵爐上方,然後舉起山根釘,狠狠地穿過了令牌預留的孔洞,將其“鐺”的一聲,死死釘在了茅屋那根最粗壯的承重木梁上。
令牌懸於鐵爐正上方,搖搖欲墜。
“我不承火,”他盯著那枚懸空的令牌,一字一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我斷根。”
話音未落,他並指如刀,在自己掌心劃開一道血口。
殷紅的巫血順著指尖滴落,不偏不倚,正落在下方懸掛的令牌上。
“滋——”
一聲輕響,仿佛熱油潑上寒冰。
那枚青銅令牌劇烈地顫抖起來,表麵的綠鏽簌簌脫落。
爐中的黑油瞬間如同沸水般劇烈翻騰,先前凝成的字跡被衝散,重新匯聚成一行扭曲的反向文字“火可滅,引不可替。”
原來是這樣!
隻要“燈引”這個物件還存在於世,哪怕沒有執燈人,那吞噬生命的願火也會在某個時刻自行點燃,尋找新的宿主!
這才是這個詛咒最惡毒的地方!
夜風穿過破舊的門窗,在屋內嗚咽。
突然,那口死寂的鐵爐發出一聲沉悶的“哢”,爐蓋竟緩緩自行開啟。
爐膛深處的灰燼裏,一縷幽綠色的火苗,如同一條蘇醒的毒蛇,悄無聲息地升騰而起。
它沒有點燃任何東西,卻仿佛有自己的意誌,徑直纏上了距離最近的林閻的手腕,如蛇一般順著他的手臂向上遊走,帶來一種刺骨的陰寒。
就在此時,一個幹瘦枯槁的身影不知何時已悄然立於門後。
她滿臉皺紋,雙眼空洞,正是小啞婆。
她死死盯著那縷綠焰,喉嚨裏發出一聲困獸般的嘶吼,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般撲了過來,枯瘦的手掌猛地拍在滾燙的鐵爐爐壁上!
“熄——!”
一聲沙啞到幾乎不似人聲的爆喝,從她喉間炸開。
那聲音蘊含著無盡的痛苦與決絕。
詭異的是,那縷已經纏上林閻小臂的綠焰,竟真的在這聲爆喝中猛地一顫,應聲縮回了爐膛深處。
小啞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她死死地盯著林閻,兩行渾濁的液體從她空洞的眼眶中滑落,那液體竟是血紅色的。
她顫抖著抬起手,先是指了指梁上那枚被山根釘釘住的護身符,又指了指自己早已無法發聲的喉嚨,最後,在空中用盡全身力氣,比劃出了一個清晰無比的“斷”字。
林閻握緊了自己滲血的右拳,低聲道“我知道了……不是誰都能滅燈,但總得有人,敢親手割掉自己的根。”
他的話音剛落,那枚被山根釘釘在橫梁上的護身符,背麵那個不起眼的齒痕,突然滲出了一絲極細的血線。
這血線並非他的巫血,而是從銅牌內部沁出,顏色更加深沉,近乎於黑。
它沒有滴落,而是詭異地順著冰冷的山根釘向上蔓延,沒入粗糙的木梁之中,再沿著牆壁與地麵的縫隙,無聲無息地流入了地下。
沒有人注意到這詭異的一幕。
但就在血線消失的同一瞬間,一種極其輕微、幾乎無法察覺的震動,從大地深處傳來。
這震動並非搖晃,更像是一聲沉睡了千百年的心跳,穿透了厚重的岩層,讓站在茅屋內的幾人腳底同時感到一陣微麻。
荒原的風似乎也變了調子,吹過耳畔時,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金屬共鳴聲,仿佛遙遠的某處,有某個沉重的機關,正在緩緩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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