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名冊上添名字,不如燒了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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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稅局的斷壁殘垣在月色下像一頭匍匐的巨獸骨架,冰冷而死寂。
    林閻伏在一截斷裂的石梁後,將呼吸壓至若有若無。
    他的目光穿透彌漫的塵埃與陰氣,死死鎖定在廢墟中央。
    那裏,燃著一簇幽綠色的火焰。
    那火沒有溫度,不發聲響,卻有種能將人的魂魄都吸進去的詭異引力。
    火焰的正中心,懸浮著一本古舊的漆皮冊子,封皮上是三個扭曲的篆字——《執燈錄》。
    此刻,它正被無形的手翻動著,一頁又一頁。
    每翻過一頁,冊頁上便會自動浮現出一個朱紅色的名字,筆畫清晰,仿佛是用最新鮮的血寫就。
    三百二十七個名字,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續編已經開始錄入了。”一個壓抑的聲音在林閻耳邊響起。
    陳三更的身影如鬼魅般貼了過來,他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舊中山裝在夜風中紋絲不動,隻有眼睛裏透著一股超乎尋常的凝重,“這本《執燈錄·續編》是‘幽薪總賬’的末端,一旦三百二十七個名字全部登錄完畢,從今往後,每到三更天,名冊上的人都會被準時抽取‘十年願力’。”
    “十年……”林閻的瞳孔微微收縮。
    願力是一個人對未來所有期盼與活力的總和,是精氣神的根基。
    十年願力,足以讓一個壯年人瞬間心如死灰,對生活喪失一切熱情。
    “嘿,說得倒是好聽。”另一側,趙半瘸拄著他那根磨得油光發亮的拐杖,探出半個腦袋,嘴裏叼著的草根被他咬得咯吱作響,“那些披著人皮的家夥管這叫‘公平獻祭’。你看,不多不少,每人十年,多公平?誰都不多燒,誰也不少燒,大家輪著來,一起為‘大局’做貢獻。”他的語氣裏滿是毫不掩飾的嘲諷,仿佛在說一個天大的笑話。
    林閻的視線從名冊上移開,掃過廢墟四周。
    暗影裏,幾個模糊的人形輪廓如同雕塑般矗立著,他們是名冊的守衛者,也是這場“公平獻祭”的執行人。
    就在這時,團隊裏的另一人動了。
    墨三姑,一個總是板著臉,仿佛全世界都欠她錢的女人,從腰間的皮囊裏取出一對精巧的銀鑷子。
    她身形一晃,已如柳絮般飄至離那幽綠火焰不足三尺之地,快得連那些守衛者都未曾反應過來。
    銀鑷精準地從火焰邊緣夾起一縷幾乎看不見的火煙,隨即迅速退回。
    她將那縷火煙置於掌心,輕輕吹了一口帶著符文的霧氣。
    霧氣與火煙相融,竟在半空中投射出一幅流動的畫麵。
    畫麵裏,是一片破敗的居民區。
    一群麵黃肌瘦的百姓正跪在一堆熊熊燃燒的篝火前,臉上卻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笑容。
    他們排著隊,將一張張寫有自己名字和生辰八字的黃紙投入火中,仿佛那不是在焚燒自己的未來,而是在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
    “他們被洗腦了。”墨三姑的聲音冷得像冰,“用一種虛假的‘輪流坐莊’,來換取他們心甘情願的‘獻祭’。他們以為‘輪流燒’就是‘自由’,殊不知燒來燒去,燒的還是他們未來的自己。”
    畫麵中,一個老婦人將黃紙丟進火裏,雙手合十,滿臉幸福地念叨著“為了安穩……為了大家……”
    “不對勁。”一直趴在地上的周瞎子突然開口,他雙目不能視物,但耳朵卻比任何人都靈敏。
    此刻,他半張臉貼著冰冷的地麵,渾身都在微微發抖,“名冊在哭……我聽到了,它在哭……它不想記下這些名字……可它被一股龐大的‘集體願力’釘住了,動彈不得。”
    集體願力。
    林閻心中一動,瞬間明白了症結所在。
    這本《執燈錄》本身或許並非邪物,但它被三百二十七人“自願”獻祭的集體意念所裹挾、所汙染,變成了一個無法反抗的工具。
    他們獻出的願力,成了捆綁名冊自身的枷鎖。
    強行摧毀名冊,隻會讓這股龐大的集體願力瞬間引爆,後果不堪設想。
    必須用一種更巧妙的方式,從根源上瓦解這份“契約”。
    林閻不再猶豫,他蹲下身,打開了隨身攜帶的那個看起來像是五金店工具箱的黑箱子。
    箱子裏沒有扳手和螺絲刀,而是一排排貼著符紙的奇異零件。
    他熟練地從中取出一個巴掌大小、外形酷似便攜打印機的金屬方塊。
    他將一張空白的黃符紙塞入打印機卡槽,手指在側麵的幾個符文按鈕上飛快地敲擊了幾下。
    隻聽一陣輕微的“滋滋”聲,符籙打印機開始工作。
    片刻之後,一張與眾不同的符籙被吐了出來。
    這張符籙上,沒有名字,沒有生辰八字,甚至沒有任何圖案,隻有一行用朱砂打印出來的小字,筆鋒銳利如刀“我不同意。”
    這便是“空名契”,一種邏輯上的悖論之符。
    你要記錄名字?
    我就給你一個“不存在”的名字。
    你要的是“同意”的契約?
    我就給你一份“不同意”的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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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閻捏著這張“空名契”,深吸一口氣,對眾人低聲道“準備。”
    話音未落,他身形已如離弦之箭般竄出。
    他的動作快而不亂,腳尖在碎石上連點,帶起的風甚至沒能吹動地上的塵埃。
    守衛者們顯然沒料到會有人敢在儀式中途闖入,但他們的反應也極快,數道黑影立刻從不同方向合圍而來。
    林閻的目標卻不是他們。
    他手腕一抖,將那張輕飄飄的“空名契”精準地彈向半空中的《執燈錄》。
    符紙仿佛長了眼睛,不偏不倚,正好夾入了正在翻動的書頁之間。
    “你們要名冊?我給一個‘不該存在’的名字。”林閻低語。
    刹那間,異變陡生!
    《執燈錄》像是吞下了一塊烙鐵,劇烈地顫抖起來。
    那簇幽綠的火焰也隨之忽明忽暗,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書頁瘋狂翻動,想要將那張“空名契”排出體外,但契約上的“我不同意”四個字如同燒紅的釘子,死死地釘在書頁上,讓整個錄入流程陷入了中斷。
    “攔住他!”守衛者中發出一聲怒吼。
    他們放棄了合圍,紛紛不顧一切地撲向那本搖搖欲墜的書冊,想要將那張礙事的符紙取出。
    就是現在!
    林閻早有預料,左手反手從腰間一抹,一枚形似子彈的符籙已夾在指間。
    他看準人群最密集處,屈指一彈!
    “嘭!”
    一聲悶響,符彈在半空中炸開,爆出一大團刺眼辛辣的黃色煙霧。
    那並非普通的煙霧,而是用高濃度辣椒素混合了破障符煉製而成的特種符彈,對付五感敏銳的修行者尤為有效。
    煙霧瞬間籠罩了那片區域。
    守衛者們猝不及防,頓時被嗆得涕淚橫流,捂著眼睛連連後退,陣型大亂。
    林閻趁此機會,一個箭步衝上前,在煙霧彌漫中一把奪過了那本仍在劇烈震顫的《執燈錄》。
    書入手,一股冰冷滑膩的觸感傳來。
    他清晰地感覺到,書頁像是活物一般在他掌心蠕動,拚盡全力想要將那張“空名契”擠出去。
    這股力量,正是源於那三百二十七人的集體願力。
    他們“同意”獻祭的意念,正在排斥林閻這份唯一的“不同意”。
    光靠一張符籙,還不夠!
    林閻的腦海中猛然閃過吳老杵——他那位半瘋半癲的師傅曾經醉醺醺時說過的一句話“小子,記住了,天下萬般名冊,怕的不是火,也不是刀,是‘無名’!無名,則無份,無份,則無拘!”
    無名!
    林閻眼神一凜,再無半分遲疑。
    他猛地抬起右手,狠狠咬破自己的指尖。
    殷紅的巫血立刻湧出,帶著一股奇異的腥甜。
    他以指為筆,以血為墨,迅速在自己的左手掌心寫下了一個蒼勁古樸的“無”字。
    這個“無”字一寫成,他整個手掌仿佛都變得虛幻起來,似乎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破!”
    林閻暴喝一聲,用那隻寫著血字的左掌,狠狠一掌拍在了《執燈錄》的書脊之上!
    沒有巨響,沒有爆炸。
    巫血寫就的“無”字,如同滾油滴入寒冰,悄無聲息地滲入了書脊。
    下一秒,《執燈錄》發出一聲不似人間之物的尖嘯!
    那嘯聲淒厲而空洞,仿佛是整個虛假契約的哀鳴。
    緊接著,書頁上那三百二十七個朱紅色的名字,像是被無形的橡皮擦過,開始逐一褪色、模糊,最終化為一片毫無意義的灰白。
    隨著最後一個名字的消失,廢墟中央那簇偽燈火焰“噗”地一聲,徹底熄滅了。
    空氣中,仿佛有三百二十七道若有若無的殘魂虛影在盤旋、哀鳴,他們像是大夢初醒,發出來自靈魂深處的呢喃“我們……不想燒了……”
    林閻鬆開手,那本《執燈錄》已經失去了所有靈性,化作了一捧脆弱的飛灰。
    他捧起殘灰,走到廢墟邊緣,迎著夜風,將其緩緩撒向空中。
    “名字不該被刻在冊子上,任人支配。”他輕聲說道,像是在對那些逝去的願力,也像是在對自己說,“它應該被寫在活著的紙上,寫在所愛之人的心裏。”
    陳三更默默地走上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住一片尚未飄遠的灰燼,然後鄭重地將其放入懷中,那動作,像是在收起一封永遠無法寄出的家書。
    趙半瘸則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頓,發出一聲暢快的悶響“這下好了,再也沒有哪個王八蛋能替‘未來的我’簽字畫押了。”
    風吹過,將那捧代表著束縛與解脫的灰燼帶向遠方,紛紛揚揚地飄落,覆蓋在這片曾被用作“獻祭場”的汙穢土地上。
    灰燼落地,悄然融入泥土,四周再次恢複了死一般的沉寂,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鬥法從未發生過。
    隻是,這片被集體願力浸染、又被巫血洗滌過的土地,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寂靜中悄然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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