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且死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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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前!”
    “殿下就在前方,我等身為禁軍,世代沐浴皇恩,若讓皇嗣赴險,如何對得起天家恩澤!?”
    張也聲吼如雷:“便是舍馬步戰,也要殺穿敵陣!”
    這支北軍屯騎的精銳、敢戰、善戰、忠誠,是不必多言的。
    他們也證明了自己。
    即便在種種不利下,依舊不斷向前鑿進。
    和正麵進攻的紫鎮東、許破奴二人互相呼應。
    ——沿河,丁斐身邊言語多了起來。
    有人主張支援麓穀:那裏承受的壓力很大。
    “你在這放什麽屁!?”
    持此議的人立馬遭到了噴擊:“張梓城上坐著殿下,城下大戰是重中之重!你我戰死在此,是北軍本分。”
    “可要是殿下有什麽閃失,你我材官世家,數代蒙羞!”
    此言得附和者極多:“將軍,出手吧!”
    到現在,丁斐自然看出了周徹的意圖:從始至終,殿下都沒有想過防守。
    他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吃掉韓雄!
    隻要打崩韓雄,叛軍即將慘敗。
    而一旦叛軍得勝,殿下罹難……
    那在場所有人的廝殺,都將失去意義。
    他們這些皇家恩養的禁軍,可以自殺謝罪了。
    握刀的手更緊了,他用力吐了一口氣:“等!”
    “將軍……”
    “等!”
    丁斐沒有廢話:“我們的目標隻有一個,那就是擊叛軍本營,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是的,哪怕甄武敗了,他也顧不上了。
    事實上,憑借平難軍和長水騎之堅韌,叛軍分兵想要吃下這六千人,不是短時間可以做到的。
    城前那一戰,才是真的危險。
    出戰的三千人戰力根本不能和自己等人相較……
    ——嘩!
    然而,伴隨著成片的呼喝聲拔起。
    正麵相持的叛軍,竟沒能擋住城中的出擊部隊!
    叛軍被壓的後退。
    紫鎮東、許破奴率部壓入了叛軍大營中。
    看到這一幕,韓雄不驚反笑:“彼輩極限在此了。”
    “區區三千烏合之中,竟有這樣的戰力,實在了不得。”薛定忍不住道。
    “要說烏合之眾,我們似乎不比他們強吧?”韓雄搖了搖頭,道:“勝負除了兵力優勝外,還有便是將與兵的勇氣了。”
    他望著薛定,道:“我想,此刻正是將軍成名之時。”
    薛定大笑,抱拳:“多謝公子成全!”
    他走下了望樓,並帶上了守營最強的精銳三千人。
    作為勝負手,出動了。
    薛定下場。
    他是對自身武力極為自信的武人。
    在並州境內,除其師弟王頡、其師父呂輕山外,是誰也不放在眼中的。
    但今日,他沒有貿然頂上前去。
    他知道許破奴,那是冠絕河東的武人,也曾和自己師弟在數十回合內持平。
    和他相對,那是一種冒險,是極不明智的——何況,他手中有著絕對優勝的兵力優勢。
    “壓上去!”
    “持盾覆鐵甲者,攔住西側!”
    營陣西側,被明顯鑿開一個缺口。
    張梓出擊之軍,便是由西往東施力,得以寸寸而進。
    隨著薛定帶著精銳入場,西邊的缺口被重新封堵上去。
    張梓軍屢衝不開,前勢受扼!
    且,幾個在此強攻的鋒刃力量,都受到了挫傷。
    叛軍鐵甲氣勢一振,大喝聲中,反壓回來!
    不好!
    陣中新人是傻得,但老卒們卻是心猛地提起!
    雙方兵力相差太大,彼此軍隊的韌性差距也是極大的。
    你以三千人攻兩萬人,兩萬人便是前沿部隊被壓著後退,後方大軍依舊可以將局勢挽回。
    可你三千人要是被兩萬人壓退,一退即潰!
    這是軍隊體量帶來的承受力之差。
    這個時候,必須扼住這樣的勢頭。
    就像是防洪一般,一旦堵不住管湧,那就是滔天之災。
    砰!
    就在這時,一道彪悍的人影走入場中。
    他披著厚重的鐵鎧,如一尊行走的鐵塔。
    手持吞吳刀,劈開寒光一道,將前方盾牌撕成碎片。
    而後大步連進,眨眼之間,劈殺鐵甲盾士十數人。
    他將目一掃,虎視熊威:“敢破陣者來!”
    叛軍鐵甲盾士中,未有敢孤身應戰者,皆肩接盾連,一同壓上。
    薛定觀許破奴在此入戰,又征調人手往此處來拖住他,自向前方。
    避開許破奴,再以自身之力,撕開缺口。
    當!
    寒兵被一口巨盾格住。
    隨即,巨盾一側,後方探出一口刀來。
    薛定抬腳在巨盾上一蹬,閃身避開刀鋒。
    望著盾牌後的人,冷聲發笑:“乳臭未幹,就敢來對抗我?”
    正常來說,武人的巔峰期是二十四至四十歲之間。
    二十四之前,武藝未至巔峰,經驗亦有欠缺;四十之後,體力和頂尖反應能力開始下降。
    而麵前人還是個少年,十八歲都不到,不要說武藝經驗,就是力量都還有很長的發育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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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屬於半大孩子。
    紫鎮東目中寒光一凜,掄手又是一刀劈了下來!
    二人惡戰。
    此前步步向前的張梓城軍,前進之勢被扼住。
    雙方廝殺,僵在原地,互相消耗放血。
    ——麓穀,激戰如火,六千朝廷精銳爆發的戰力十分可怕。
    若是呂輕山不在,以最開始的兩萬人,或許已要頂不住了。
    ——營北,屯騎憑借防高血厚,縱然失去了速度之優,依舊牢牢咬在此處。
    ——沿河,丁斐的緊張要到了極致,他幾次將佩刀拔出,又咬著牙將其推回鞘內。
    直到這一刻,他看到張梓守軍和叛軍主營僵持陣前,終於要坐不住了。
    座下戰馬似乎感應到主人的情緒,也焦急的往前走出了幾步。
    “父親!”
    麓穀戰場,主陣的呂厚找到呂輕山:“麓穀難取,不如暫守,您率領精銳回撤,給張梓守軍致命一擊?”
    “是個法子!”呂輕山點頭認同,也更為心動。
    麓穀是六千精銳,吃下他們頂多抓幾個朝廷將領。
    而張梓城門下,卻隻有三千人,還是臨時捏合的部隊。
    吃下他們,可以直接活捉周徹!
    呂輕山先將自己撤出戰線,調集所部改攻為防,防止自己精銳一走全軍猝然而崩。
    同時,拆令兵快馬去見韓雄,準備上報此訊。
    望樓上,韓雄見局勢僵持依舊,亦有此念,揮手召來令兵:“傳令,麓穀改攻為守,拖圍朝廷援軍即可。”
    “命呂公速領精銳轉戰張梓城下,一擊破敵!”
    “是!”
    命令相接,麓穀戰場率先變動。
    叛軍唯二的精銳之一,在麓穀戰場上撤下,進行調頭。
    “——報!”
    “麓穀敵軍變動,抽調兵力,往張梓城門下而去!”
    戰局瞬息萬變。
    無數快馬往來奔馳於戰場,為各自主官通報——將要行動的丁斐也接到了命令。
    馬背上的他,倏然一震,看向呂輕山部。
    不行,自己一定要阻止呂輕山。
    否則,這一路人馬加入,張梓城下必然難以支撐。
    鏗鏘一聲,刀鋒抽出。
    “——報!”
    “將軍!”
    就在這時候,一道更尖銳急促的聲音響起:“旗動了!”
    “什麽?”丁斐愣了一下。
    “旗動了!”
    來人重複,指著張梓城上:“城樓上,殿下的皇嗣金纛動了!”
    丁斐猛地轉頭,盯著城樓上——
    ——城樓上,金色大旗移動。
    幾個大戶主自薦,林氏主亦在其中。
    “少習武,雖疏戰陣,力尚在,願為殿下擎旗!”他道。
    “我也願擎旗!”張梓常氏的宗主,年已近六旬,但生的頗為雄壯。
    陸軒麵露難色。
    他倒是想幫忙,問題是這玩意不是誰都能擎得動的。
    “我來!”
    這時候,一道堅定的聲音響起。
    秦升來了。
    披甲跨馬,麵帶紅光。
    周徹問:“傷體能上陣?”
    “能擎旗隨殿下蹈陣,諸創皆愈,不知疼痛。”秦升昂聲答道。
    蓋越看向周徹。
    周徹頷首。
    蓋越手一揚,將大旗交到秦升手中。
    秦升穩穩抄住金纛。
    遠遠看去,那麵金旗先是下了城樓,在人們眼中短暫消失。
    而後再次出現,便在城門口了。
    於長風中抖動,躍出一道金波,向前緩緩壓了過來。
    ——嘩!
    麓穀戰場,立在高處的軍士率先嘩然。
    “怎了!?”甄武驚呼。
    “將軍您看!”
    左右遙指,聲音顫抖:“殿下的皇嗣金纛出城了!”
    甄武頭顱一轉,臉色即變。
    而後,雄渾的聲音拔起:“金纛出城,殿下蹈陣去了!”
    廝殺中的平難軍一聽一看,無不大震!
    禁軍是皇家養的,而平難軍……直接就是周徹本人養的。
    他們對周徹的忠誠度,自是不需懷疑的。
    我等何用?竟要殿下蹈陣!
    一時間,諸軍萬分慚愧,力發萬分,暴吼如雷,猛地壓了上去!
    僵持的陣腳,猝然而動。
    圍攻的叛軍,被一波壓下山腳來。
    正在抽身率軍撤走的呂輕山蹙眉:“敵軍何以如此?”
    “呂公!”前線有將領大叫:“金纛出城,平難軍死戰,我等難守,速回援之!”
    呂輕山大驚。
    他望著城門口那細小前移的金點,竟愣在原地。
    ——“啊!”
    望旗良久,張也嘶吼,眼似流朱。
    在從騎環繞中,他將刀一挺:“瞧見麽?殿下下城了,與我等同赴敵陣!”
    屯騎喊聲如浪!
    鐵甲寒光驚落月,千軍呼嘯起朝陽。
    日光大盛之際,重騎不顧一切,在營地中強行驅馬。
    冰冷的鐵光連成一片,在灼灼日輝下,撞出一片赤紅的朝霧!
    丁斐出鞘刀,朝敵人主營一指。
    “隨殿下蹈陣!”
    他如是道。
    什麽麓山,什麽截停呂輕山,都不必去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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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金纛出城的片刻,全軍士氣隨同朝陽拔到了頂尖之處。
    破敵取勝,就在此刻!
    無論鏖戰幾次,所向披靡的士氣和不屈的意誌,永遠是大軍取勝的關鍵。
    朝廷軍威煌煌而起,叛軍氣勢淋漓漸落。
    一勢頓起,舍命在先。
    在朝廷軍悍不畏死的一波爆發下,叛軍排先之軍倒下成片。
    以至於中軍震駭,紛紛後撤,避其鋒芒。
    一人退、則人人退。
    所謂勢不可擋,就是如此!
    “不要退!不要退!”
    看到戰局頃刻間如此,薛定惶恐大叫:“都給頂回去!頂回去!”
    軍勢已被壓製,他的吼聲有些難以為繼。
    對於麵前洶洶而來的敵軍,他有些難以相信。
    自己等人如此軍勢,真就要這樣敗了?
    不甘!何其不甘啊!
    他望著敵軍後方,遠遠一麵金旗飄來,愈來愈近……
    終於,那麵旗撞了過來,和前方的大軍融為一體。
    金旗之下,周徹將手中大槊一舞,凜然喝道:“諸君為國,我來助戰,同赴陣去!”
    周徹身前那一批軍士聽見了。
    他們聽見皇子殿下的聲音到了,也瞧見那麵旗飄在自己頭上,連忙附和:“同赴陣去!”
    “同赴陣去!”更前方的人亦道。
    “同赴陣去!”
    “同赴陣去!”
    喊聲愈來愈響,像浪花連綿,一直擴散到交戰之處。
    嘩啦一聲,這可怕的浪濤,將叛軍拍垮下來。
    如此,薛定左右皆退,身邊自己人幾乎一空。
    而對麵甲士咆哮著,簇擁在紫鎮東身旁,向薛定湧來。
    就像是拔閘的覆地之洪,漫漫彌天而來!
    一旦卷入當中,是絕難脫身的。
    看到這個場景,薛定膽裂,轉身便走!
    轟!
    隨著他一轉身,正麵戰場徹底失去了懸念。
    “薛定!”
    望樓上,看呆的韓雄遲遲回神,衝著回頭的人影憤怒咆哮。
    薛定顧不得慚愧,隻當做聽不見,混在亂軍中狂奔。
    再不跑,就得沒命!
    “薛定!薛定!”
    韓雄連喊數聲,看著自己的人悉數回頭,惶惶而走,他歎了一口氣。
    他一把抓住了槍,快步下了望樓,於叛軍中逆行。
    左右大驚,趕緊扯住他:“公子,您這是做什麽?!”
    “天井從頭到尾不曾見過。”
    “張梓孤城圍多日不破。”
    “讓周徹百騎潰營在先。”
    “今日叫他以少勝多破軍在後。”
    “張梓敗局已定,並州之火至此欲阻。”
    “我無顏去見父親,更無顏立於世。”
    韓雄跨上馬背,端起了自己的槍:“叛賊也好,漢奸也罷,這名聲我是擺脫不了了。”
    “但為人一回,終要有所立,且死於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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