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十字路口
    香坊區的咖啡廳裝修得很有格調，深棕色的實木桌椅，牆上掛著幾幅抽象油畫。楊龍提前半小時到了，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將商業計劃書又檢查了一遍。
    豆豆今早特意請了半天假幫他整理資料。臨出門前，她踮起腳替楊龍整理領帶，手指微微發抖。"別緊張，"她小聲說，"你比他們懂遊戲多了。"
    此刻那根深藍色領帶勒得楊龍有些喘不過氣。
    三點整，彭旭準時出現在門口。她今天穿了件藏青色西裝套裙，頭發一絲不苟地挽在腦後。跟在她身後的男人約莫五十出頭，身材微胖，圓臉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看起來更像大學教授而非風險投資人。
    "宋振。"男人伸出手，笑容和煦，"彭旭經常提起你。"
    楊龍起身握手，觸到他掌心厚厚的繭。彭旭挑了挑眉："我隻說過他能力不錯。"
    "能讓彭總監說"不錯"的，已經是鳳毛麟角了。"宋振笑著坐下，目光卻銳利地掃過楊龍放在桌上的文件夾，"聽說你要做遊戲？"
    服務生送來咖啡，楊龍趁機調整呼吸。黑咖啡的苦香在空氣中彌漫，他打開文件夾，將計劃書推到宋振麵前。
    "《萌寵物語》，一款麵向青少年的輕度社交網遊。"楊龍指著首頁的q版寵物設計——那是豆豆熬了三個通宵的成果，"不同於市麵上打打殺殺的orpg，我們主打輕鬆社交和寵物養成。"
    宋振慢慢翻看計劃書，眼鏡片後的眼睛微微眯起。彭旭小口啜飲咖啡，目光在窗外遊移，仿佛對這場談話毫無興趣。
    "q版風格，"宋振突然開口，"為什麽不是寫實風？現在最火的是《傳奇》。"
    "因為市場會變。"楊龍點開筆記本電腦，調出一組數據，"這是日本近五年遊戲銷量走勢，q版和動漫風格正在崛起。我相信這股二次元風潮很快就會吹到國內。"
    "二次元是什麽？"宋振皺起眉，"q版都是一些小孩子看的動畫片風格。"
    楊龍心跳加快，但聲音保持平穩："不，是一種新興文化。未來十年，它會從亞文化變成主流，從遊戲擴展到影視、音樂、服裝等各個領域。"
    宋振和彭旭交換了一個眼神。彭旭放下咖啡杯，第一次直視楊龍的眼睛："你憑什麽這麽肯定？"
    "直覺。"楊龍撒了個謊，"就像十年前沒人相信互聯網會改變生活一樣。"
    房間裏一時沉默。鋼琴區有人開始彈奏《夢中的婚禮》，音符在空氣中輕盈跳躍。
    宋振突然合上計劃書："楊先生，你的履曆很精彩，想法也很有前瞻性。"他頓了頓，"但恕我直言，哈爾濱不是做遊戲的地方。"
    楊龍握緊了拳頭。
    "這裏沒有成熟的產業鏈，沒有頂尖的技術人才，甚至連像樣的服務器機房都難找。"宋振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麵，"如果你真想做這一行，應該去北京、上海，杭州或者深圳。"
    楊龍的喉嚨發緊："宋總的意思是？"
    "我可以投資三百萬。"宋振的話讓楊龍心頭一跳，"但有兩個條件：第一，公司總部設在上海，深圳或者杭州；第二，放棄這個q版企劃，改做大型orpg。"
    三百萬。這個數字足以解決所有資金問題，但代價是放棄豆豆的設計，放棄他們共同的夢想。
    鋼琴曲進入高潮部分，歡快的旋律與此刻凝重的氣氛形成鮮明對比。
    "我需要考慮。"楊龍最終說道。
    宋振似乎早已料到這個回答，他遞給楊龍一張名片："一周時間。想通了隨時聯係我。"
    臨走時，彭旭故意落在後麵。她站在咖啡廳門口的台階上，秋風掀起她一絲不苟的發梢。
    "你不該拒絕得那麽快。"她低聲說，"三百萬足夠你少奮鬥五年。"
    "那不是我要做的遊戲。"
    彭旭深深看了楊龍一眼："你知道嗎？有時候我覺得你像個先知，對未來的預測準得可怕。"她頓了頓，"但先知往往死得很慘。"
    她轉身走向停車場，高跟鞋踩在落葉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回到辦公室時，天已經黑了。豆豆和秦佳寧正在測試一個小遊戲deo，見楊龍進門，兩人同時抬頭。
    "怎麽樣？"豆豆的眼睛亮晶晶的。
    楊龍放下包，將宋振的名片扔在桌上："三百萬投資，條件是搬去南方，改做大型網遊。"
    秦佳寧吹了聲口哨："發財了啊老楊！"
    豆豆的笑容僵在臉上。她慢慢放下數位筆，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那......《萌寵物語》呢？"
    "他們不看好q版和二次元。"
    房間裏一時沉默。電腦風扇的嗡嗡聲顯得格外刺耳。
    "其實......"豆豆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去南方也不錯啊。聽說那裏天氣暖和......"
    楊龍走過去，將她拉起來："我會仔細考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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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三百萬......"
    "還記得我們為什麽給公司取名"辰星"嗎？"楊龍輕聲問。
    豆豆的眼圈紅了。她設計的那些q版角色還貼在牆上，圓滾滾的眼睛仿佛在注視著他們。
    秦佳寧突然一拍桌子："媽的！不就是錢嗎！老子把網吧賣了，再湊個五十萬！"
    楊龍搖搖頭："不夠。要做網遊，至少需要兩百萬啟動資金。"
    "那怎麽辦？"
    楊龍看向窗外。哈爾濱的夜空難得能看到星星，微弱但倔強地閃爍著。
    "兩條路。"他轉過身，"第一，接外包攢錢；第二，找個折中的投資人。"
    豆豆咬了咬嘴唇："我......我可以多接些私單。"
    "不行。"楊龍斷然拒絕，"你已經在超負荷工作了。"
    她倔強地抬起頭："這是我的公司，我的夢想。"
    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楊龍突然意識到，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孩，骨子裏有著驚人的堅韌。
    秦佳寧撓撓頭："要不......問問彭總監？她人脈廣，說不定認識其他投資人。"
    楊龍和豆豆同時沉默了。彭旭今天的表現很微妙——她既促成了這次會麵，又似乎並不完全站在宋振那邊。
    "明天我給她打電話。"楊龍最終說道。
    豆豆悄悄握住楊龍的手，掌心有些潮濕但溫暖。在這個寒冷的夜晚，他們像兩棵並肩而立的小樹，共同抵禦著來自未來的風暴。
    彭旭的電話在第二天清晨打來。
    楊龍正蹲在辦公室的簡易廚房裏煮泡麵，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上"彭旭"兩個字讓他的手指懸在空中停頓了兩秒。
    "考慮得怎麽樣了？"她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依然帶著那種公事公辦的冷靜，卻又比平時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柔軟。
    鍋裏的水咕嘟咕嘟沸騰著，楊龍關掉火："還在想。"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後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宋振今早飛回深圳了。"她突然說，"但他女兒留了下來。"
    "女兒？"
    "宋薇娜，21歲，動漫設計專業。"彭旭的語速忽然變快，"她聽說你要做二次元遊戲，非要見你一麵。"
    楊龍皺起眉："彭總監，我不明白——"
    "下午三點，中央大街的漫畫咖啡廳。"她打斷楊龍，語氣不容置疑，"就當給我個麵子。"
    電話掛斷後，泡麵已經漲成了一團糊狀。楊龍盯著那團發脹的麵條，思緒卻飄到了昨晚豆豆蜷縮在沙發上睡著的樣子——她手裏還攥著沒畫完的角色設計稿，睫毛上掛著未幹的淚珠。
    中央大街的漫畫咖啡廳裝修得像日式居酒屋，牆上貼滿了《美少女戰士》和《灌籃高手》的海報。推門進去時，一個紮著雙馬尾的女孩立刻從角落的座位跳起來，朝楊龍用力揮手。
    "楊先生！這裏這裏！"
    宋薇娜比想象中還要年輕，圓臉上架著一副大大的圓框眼鏡，t恤上印著《魔卡少女櫻》的小櫻圖案。她身邊坐著的彭旭一臉無奈，手裏捧著一杯幾乎沒動過的黑咖啡。
    "我超喜歡你們的企劃！"楊龍剛坐下，宋薇娜就迫不及待地掏出平板電腦，"這些角色設計太棒了！比《石器時代》還要可愛！"
    屏幕上赫然是豆豆畫的設計稿——不知道彭旭什麽時候弄到手的。
    彭旭輕咳一聲："薇娜是央美動漫係的高材生，對二次元文化很有研究。"
    "何止有研究！"宋薇娜激動地揮舞著手臂，"我爸那個老古董根本不懂！二次元才是未來！日本那邊的動漫產業已經證明了一切！"
    她的熱情讓楊龍有些措手不及。彭旭揉了揉太陽穴，難得露出疲憊的神色："薇娜從昨晚就開始纏著我，非要見你。"
    "因為隻有你懂啊！"宋薇娜一把抓住楊龍的手，"楊先生，你一定看過《eva》對不對？那種意識流的表現手法，還有人物內心獨白——"
    "薇娜。"彭旭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女孩吐了吐舌頭，鬆開楊龍的手，但眼睛依然閃閃發亮："總之，這個項目我一定要參與！我爸那邊交給我搞定！"
    楊龍啞然失笑："怎麽搞定？"
    "簡單！"她推了推眼鏡，"他下個月生日，我隻要在蛋糕上寫"同意投資辰星互動"，他就不敢拒絕！"
    彭旭終於忍不住笑出聲，又迅速恢複了一貫的冷靜自持。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窗照進來，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楊龍第一次注意到她眼角有淡淡的細紋。
    "楊龍，"她突然正色道，"薇娜雖然愛鬧，但有句話她說得對——哈爾濱確實不適合遊戲行業發展。"
    宋薇娜拚命點頭："就是！你們應該去杭州或者廣州，那邊有完整的產業鏈！"
    "我們？"楊龍敏銳地抓住了這個詞。
    彭旭和宋薇娜交換了一個眼神。
    "如果你決定南下，"彭旭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晰，"我可以幫你引薦一些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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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眼睛直視著楊龍，裏麵有一種他讀不懂的情緒。在那一刻，楊龍突然明白了什麽——這不僅僅是商業建議，更是一種隱晦的告別。
    回到家時，豆豆正在廚房煮餃子。
    "回來啦？"她頭也不回地說，"馬上就好。"
    楊龍走過去，從背後環住她的腰。她身上有麵粉和洗發水的香氣，溫暖又踏實。
    "見到彭總監了？"豆豆輕聲問。
    "嗯，還有宋振的女兒。"楊龍把下巴擱在她肩膀上，"一個狂熱的二次元愛好者。"
    豆豆的手頓了一下："然後呢？"
    "她說服她父親投資我們，但條件還是要去南方發展。"
    鍋裏的餃子浮浮沉沉，水蒸氣模糊了豆豆的眼鏡。她沉默地關了火，用漏勺將餃子撈出來。
    "其實……"她的聲音有些發抖，"我查過去杭州的機票，不算太貴。"
    楊龍扳過她的肩膀，發現她的眼眶已經紅了。
    "豆豆。"楊龍捧起她的臉，"你願意離開哈爾濱嗎？"
    她的眼淚終於掉下來，砸在楊龍手背上，滾燙得像小火球。"隻要和你在一起，去哪兒都行。"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楊龍心裏某個緊鎖的盒子。在原本的時間線裏，豆豆從未離開過這座城市——她在這裏長大，在這裏工作，在這裏結婚生子，又在這裏……離開人世。
    而現在，她願意為楊龍放棄一切熟悉的事物，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
    "我們可以先去杭州。"楊龍擦掉她的眼淚，"那裏有中國美院，有很多像你一樣熱愛動漫和遊戲的人。"
    "那公司呢？"
    "重新注冊，重新開始。"楊龍吻了吻她的額頭，"有宋振的投資和彭旭的資源，會比在哈爾濱順利得多。"
    豆豆緊緊抱住楊龍，把臉埋在他胸口。楊龍能感覺到她的眼淚浸濕了他的襯衫，也能感覺到她心跳的頻率正慢慢與他同步。
    窗外，哈爾濱的夜幕緩緩降臨。這座承載了他們太多記憶的城市，即將成為過去式。但楊龍知道，無論去往何方，隻要他們在一起，哪裏都可以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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