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歲末歸途
    杭州的冬天難得落了雪。
    豆豆趴在窗台上，看著細碎的雪花飄落在小區光禿禿的梧桐枝頭，剛呼出的白氣就在玻璃上凝成一小片霧。身後傳來行李箱輪子滾動的聲音，楊龍正把兩人的羽絨服從衣櫃深處翻出來——自從搬到杭州，這些厚重的冬裝已經壓箱底兩年了。
    "真帶這麽多啊？"她扭頭看著床上堆成小山的毛衣，"哈爾濱又不是沒商場。"
    楊龍頭也不抬地往箱子裏塞暖寶寶："你去年冬天半夜胃疼忘了？"
    豆豆張了張嘴，突然瞥見他手機屏幕亮著——備忘錄上列著長長的清單：【給爸：護膝已買）】【給媽：絲綢枕套萬象城b1）】【王阿姨：西湖龍井公司有存貨）】……最下麵還有一行被反複刪改的字：「結婚宴席？問爸媽意見」。
    雪花無聲地融化在窗欞上。豆豆躡手躡腳地走回書桌前，悄悄打開自己的行李箱——最底層藏著那條織好的深藍色圍巾，針腳從最初的歪歪扭扭到後麵逐漸整齊，像記錄著她這一年來的成長。
    蕭山機場的春運人潮比想象中還可怕。
    "身份證！登機牌！"豆豆像幼兒園老師一樣清點隨身物品，"充電寶在左邊口袋……"
    楊龍乖乖舉起雙手任她檢查，活像個被搜身的嫌疑人。路過旅客紛紛側目——這個穿格子襯衫的年輕人，此刻哪有半點"遊戲公司ceo"的樣子。
    登機前，楊龍的手機突然瘋狂震動。宋薇娜在群裏發了二十幾個表情包：「楊總！！《萌寵物語》被蘋果商店首頁推薦了！！！」下方是張毅截的實時數據圖——用戶曲線像坐了火箭似的往上竄。
    "要改簽嗎？"豆豆捏了捏他汗濕的手心，"公司現在肯定……"
    廣播響起登機提示，楊龍直接關了機："說好今年陪爸媽守歲的。"
    飛機衝破雲層時，豆豆靠在他肩上睡著了。楊龍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碎發，突然想起前世2003年的春節——那時他窩在北京的地下室改代碼，泡麵碗堆了半人高，而父母在哈爾濱的老房子裏，守著電話等他那個永遠沒打來的拜年電話。
    哈爾濱的寒風像刀子般鋒利。
    楊父親自來接機，見到兒子第一句話是："穿這麽少？逞什麽能！"隨即把身上的軍大衣脫下來扔給他。
    車裏暖氣開得很足，收音機放著《常回家看看》。楊母一路都在念叨："你大姨給留了凍梨，王叔非要來見見新媳婦……"
    後視鏡裏，楊龍看見豆豆緊張地攥緊了衣角，悄悄握住她的手。
    果然，到家還沒放下行李，客廳已經坐滿了親戚。瓜子皮在茶幾上堆成小山，七大姑八大姨的視線齊刷刷射過來："曉梅比照片上瘦啊楊龍現在是大老板了吧啥時候要孩子"……
    豆豆被楊母拉去廚房幫忙時，楊龍被按在麻將桌邊陪長輩們打牌。三舅眯著眼摸牌："聽說你們那遊戲在日本賣得不錯？"
    "剛簽了歐洲代理。"楊龍點點頭，打出一張東風。
    "能賺外國人的錢，好！"三舅突然嚴肅起來，"不過再忙也得顧家。你表哥在深圳，三年沒回來了，媳婦差點跟他離……"
    "胡了！"大姨突然推倒牌，打斷了這場說教。
    趁著洗牌的間隙，楊龍溜進廚房。豆豆正笨拙地跟著楊母包餃子，手指上沾滿了麵粉，鼻尖還蹭了道白印子。
    "救援成功。"他湊過去小聲說，順手把她頰邊的碎發別到耳後。
    楊母瞥了小兩口一眼，突然從櫥櫃深處拿出個紅布包："曉梅啊，這個你收著。"
    裏麵是兩把纏著紅繩的桃木梳，附帶一張字條：「新婚梳頭，白頭偕老」。
    豆豆的耳朵瞬間紅透，楊龍輕咳一聲："媽，我們還沒辦婚禮呢……"
    "早晚的事兒！"楊母把餃子捏出個漂亮的褶，"八月十八是個好日子，我找人算過了。"
    深夜，楊龍躺在兒時的單人床上，豆豆蜷在他懷裏。老房子的暖氣燒得太足，烘得人昏昏欲睡。
    "你媽偷偷問我喜歡中式還是西式婚禮……"豆豆的聲音帶著睡意。
    楊龍輕笑："她連我小學同學錄都留著，就等著這天呢。"
    清晨的陽光透過冰花窗格照進臥室，豆豆被廚房飄來的香味喚醒。她揉了揉眼睛，發現楊龍已經不在床上，枕邊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紅糖薑茶。
    客廳裏傳來此起彼伏的拜年聲，豆豆披上外套推開門，看見楊龍正被一群表兄弟圍著展示手機裏的遊戲畫麵。他穿著件褪色的高中校服，頭發亂蓬蓬地支棱著，活像個剛放假的大學生。
    "嫂子醒啦！"表弟眼尖地發現她，立刻起哄，"龍哥說你畫的小恐龍在日本可火了！"
    豆豆的臉瞬間紅到耳根。楊龍趁機掙脫包圍，把熱乎乎的粘豆包塞進她手裏："我媽特意給你留的，快吃，一會兒該涼了。"
    廚房裏，楊母正在炸年糕，油鍋裏劈啪作響。"曉梅來啦？"她頭也不回地喊道，"去陽台給你爸搭把手，他非說要給魚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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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台上的塑料盆裏養著兩條活鯉魚，楊父蹲在旁邊抽煙，見豆豆過來連忙掐滅煙頭。"這魚得養到初五，"他指著其中一條說，"這條給你爸媽帶回去。"
    豆豆剛要推辭，楊龍突然從後麵冒出來："爸，建三江現在也有早市了，啥都能買到。"
    "那能一樣嗎？"楊父瞪起眼睛，"這可是鬆花江的魚！"他忽然壓低聲音，"你媽醃的酸菜也裝了兩壇，回頭記得放後備箱。"
    午飯時，親戚們擠了滿滿兩桌。楊龍被灌了好幾杯白酒，耳根通紅地給叔伯們講遊戲行業的前景。豆豆坐在女人堆裏，小心翼翼地應付著關於婚期的追問。
    "要我說就在八月辦，"大姨往豆豆碗裏夾了塊紅燒肉，"那會兒不冷不熱，你媽從建三江過來也方便。"
    "婚紗照得提前拍，"二姑插嘴道，"我認識個攝影師，在中央大街拍得可好了。"
    豆豆的筷子尖在碗裏畫著圈，突然感覺桌下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楊龍的手指溫暖幹燥，悄悄在她掌心寫了三個字："聽你的。"
    下午趁長輩們打麻將時，兩人偷溜到樓下小賣部。冰櫃上貼著褪色的《傳奇》海報，楊龍買了根老式冰棍，掰成兩半遞給豆豆。
    "你小時候就吃這個？"豆豆舔著冰棍問。
    "那時候五毛錢一根。"楊龍指著街對麵的網吧，"我和秦佳寧常逃課去打《紅色警戒》。"
    暮色漸沉，家家戶戶亮起燈籠。回去的路上，楊龍突然在郵電局門口停下。斑駁的綠色郵筒上貼著"新年快樂"的福字，他掏出手機拍了張照片。
    "怎麽突然拍這個？"
    "突然想起件事。"楊龍把照片發到公司群裏，"讓張毅在遊戲裏加個春節限時活動，玩家可以給好友寄電子明信片。"
    豆豆噗嗤一笑："楊總真是無時無刻不想著工作。"
    "這才叫沉浸式體驗。"他笑著攬過她的肩，呼出的白氣在寒夜裏凝成薄霧。
    年夜飯的餃子端上桌時，楊父突然拿出瓶珍藏多年的茅台。"本來想等你結婚那天開的，"他給每人斟了一小杯，"不過今天也一樣。"
    電視裏春晚開場歌舞響起時，楊母悄悄抹了抹眼角。楊龍舉起手機拍了張全家福，照片裏父母的笑容讓他想起前世那個獨自在辦公室看春晚直播的除夕夜。
    守歲到淩晨，豆豆困得直點頭。楊母鋪好了婚房用的喜被，大紅色的被麵上繡著龍鳳呈祥。"先將就著睡，"她不好意思地說，"等你們正式辦事時再換新的。"
    關燈後，楊龍在黑暗中輕聲說："我爸腰不好還非要親自去接我們。"
    "你媽今天偷偷問我喜歡什麽顏色的窗簾。"豆豆往他懷裏縮了縮，"他們是不是早就把婚房準備好了？"
    窗外傳來零星的鞭炮聲，楊龍沒有回答，隻是把她摟得更緊了些。老式掛鍾的滴答聲裏，兩個來自異鄉的年輕人，在這個承載著無數回憶的老房子裏，找到了最踏實的歸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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