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長安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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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秀實後背的傷口已經潰爛得不成樣子,黑紫色的腐肉翻卷著,隱約能看見白花花的蛆蟲在裏麵蠕動。上官婉兒握著銀刀的手青筋直跳,第三塊爛肉剜下來時,老將軍突然劇烈抽搐,咬在嘴裏的麻布“噗”地噴出,混著血沫的碎布渣濺在帳前銅盆裏:“給……給老夫來個痛快吧!”
    “段老爺子!您可得挺住啊!”李晟紅著眼眶死死按住老人抽搐的肩膀,指節因用力過度泛出青白。他扭頭衝帳外大喊:“老五!草藥還沒找到?”話音未落,滿臉泥汗的王老五撞開牛皮帳簾,手裏攥著一把帶泥的草莖:“少將軍!河灘邊挖到鬼針草了!”
    那把草還滴著渾濁的泥水,葉片縫隙裏卻沾著些靛藍色的粉末。阿史那雲猛地奪過草藥,狼牙項鏈在胸前晃出一道銀光:“又是五姓七望的陰招!”她突然抽出腰間短刀劃開小臂,暗紅的血珠滴進石臼裏:“我族巫醫說過,狼圖騰戰士的血能克毒!”
    “等等!”婉兒一把推開她,刀尖挑起袖口露出小臂上的舊傷疤——那道月牙形的疤痕貫穿尺骨,是當年在洛陽被吐蕃弩箭射穿的痕跡,“這毒味我熟,和當年射中我的弩箭用的是同一種草烏浸液。”她指尖蘸了蘸石臼裏的靛藍粉末,“摻的是嶺南斷腸草粉,得用相生相克的藥引子。”說著刀刃一劃,陳年傷疤滲出暗紅血珠,混著阿史那雲的狼血融進草藥泥裏。
    當帶著體溫的藥泥敷上傷口時,腐肉裏的蛆蟲突然瘋狂扭動,發出細微的“滋滋”聲。段秀實半昏半醒間抓住婉兒的手腕,渾濁的眼珠盯著那道傷疤:“娘娘這疤……”話沒說完,帳外突然傳來悶雷般的馬蹄聲,十三道鎏金狼頭紋的旌幡撞開轅門,回紇使臣的金刀挑開帳簾,皮靴上的銅鈴震得人耳膜發疼:“李唐皇帝聽著!可汗有令,三日內送阿史那雲郡主回帳完婚,否則——”
    龍池的水被夕陽染成鐵鏽色,阿史那雲身上的茜素紅嫁衣刺得人眼疼。金線繡的狼頭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她反手拔出靴筒裏的匕首抵住咽喉,項鏈上的狼牙蹭過鎖骨:“回去告訴父汗,草原的明珠寧可碎在長安的城牆下,也不做棋盤上的棋子!”
    “由不得你!”回紇特使的彎刀劈來,刀刃擦著匕首尖迸出火星。阿史那雲的狼牙鏈突然纏住刀背,與此同時,李琰的佩劍已經架在使臣頸側——這位平日裏總穿青衫的皇子,此刻鎧甲外還沾著潼關戰場上的塵土:“我大唐玄甲軍正在前線浴血,可汗這時候逼婚,是想坐收漁利?”
    帳外突然傳來重物拖拽的聲響,段秀實被四個鹽工用門板抬著撞進殿門,他手裏的陌刀“當啷”砸在金磚上,刀身指著南方翻湧的煙塵:“陛下!安守忠的叛軍已到明德門,前鋒離玄武門隻剩三條街!”話音未落,郭子儀的白馬撞破側門,馬鞍前掛著的安守忠金盔還在滴血,馬腹上的箭杆擦著內髒,每走一步都在地上拖出猩紅的痕跡。
    “登牆!”李琰拔劍指向城牆,卻在低頭時看見婉兒掌心的血——剛才扶段秀實時,她的手按在了案幾上的羊皮地圖,暗紅的血跡竟在地圖上洇出幾處陰影,正是回紇王庭的糧倉位置。
    明德門的城牆垛口已經被血糊成了醬紫色,李晟的陌刀砍斷了三根刀柄,索性從屍體堆裏撿起一根鐵槊橫掃,槊頭的三棱刃刮過叛軍的鎖子甲,發出指甲抓鐵鍋般的刺耳聲響。王老五帶著幾十個鹽工拆光了附近民居的門板,抬著熬得冒泡的金汁往雲梯上澆,滾燙的銅汁順著梯縫流下去,下方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
    “放夜叉擂!”段秀實趴在擔架上,用陌刀刀柄敲著城牆磚。五六個壯漢推動絞盤,裹滿鐵釘的滾木順著滑道砸下去,叛軍的盾牌陣被砸出一個個血窟窿。張老三突然指著遠處的雲車大喊:“看!車頂的帥旗是楊字!”
    郭子儀摘下腰間的角弓,弓弦拉成滿月時,箭頭已經裹上了浸油的麻布。火箭劃破暮色,穿透雲車外層的牛皮帳,裏麵堆放的幹草瞬間爆燃。火光中,雲車後方露出二十架黑沉沉的床弩——每架弩機都有一人多高,弩箭足有丈許長,鐵鏃在火光下泛著幽藍,顯然喂了毒。
    “保護陛下!”李晟大喊著撲向李琰,兩人滾進牆根的箭垛時,第一發弩箭已經穿透了三個親兵的胸膛,箭頭“轟”地釘進譙樓的木柱,整座城樓都在震顫。婉兒趁機爬上鼓台,奪過鼓槌砸在牛皮大鼓上,“咚——咚——咚”的鼓聲震得人骨頭發顫,遠處的玄武門突然大開,玄甲軍的黑色旌旗如潮水般湧出。
    李琰捏著一枚染血的玉玨,指節因用力過度發白。玉玨裂成兩半,其中一半內側刻著極小的“河清”二字,另一半邊緣還沾著新鮮的血漬。他將玉玨砸在金階上,碎片濺到楊國忠的頭顱旁——那顆頭顱被劍尖挑著,還在往下滴血:“韋妃當年用死嬰換走的皇子,屍骨就在冷宮的枯井裏!你們看這奸賊書房的暗格——”他踢開腳下的檀木盒,裏麵露出半幅繡著並蒂蓮的繈褓,邊角處繡著“李”姓暗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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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史那雲突然撕開嫁衣前襟,露出後背的狼頭刺青——在圖騰邊緣,有個指甲蓋大小的梅花形疤痕,顏色比周圍皮膚略深。回紇使臣的彎刀“當啷”落地,他撲通跪下,額頭磕在金磚上:“當年漠北雪災,可汗的幼妹被唐軍擄走時,左肩胛骨下有個梅花胎記……”話沒說完,殿外傳來撞門聲,叛軍的撞木正在撞擊承天門,門框上的金箔簌簌掉落。
    婉兒撲過去護住李琰時,掌心的血滴在碎玉玨上——並非出現什麽神跡,隻是血漬恰好填滿了“河清”二字的筆畫。李琰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扯開袖口露出同樣的梅花形疤痕,與阿史那雲後頸的印記一模一樣。
    黃河渡口傳來急促的號角聲,郭子儀指著對岸的火光:“叛軍想炸堤淹城!”李琰立刻抽出令箭:“炸開上遊的臨時堤壩,讓河水倒灌他們的糧道!”阿史那雲突然拉住他的胳膊:“我帶回紇騎兵繞後,用狼圖騰旗調虎離山!”
    當回紇的狼頭旗出現在叛軍後方時,安守忠果然分兵追擊。段秀實被抬上城牆,看著自家的陌刀軍從側翼殺出,刀刃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李晟的鐵槊已經換了第三根,他看見王老五被叛軍的鉤鐮槍勾住腳踝,立刻撲過去用盾牌擋住砍來的刀刃,兩人在血泊裏滾了兩圈,最終用斷刀結果了敵人。
    婉兒在軍醫帳裏調配解藥,石臼旁擺著十幾種草藥:“斷腸草粉必須用甘草、綠豆和金銀花中和,再加上狼血裏的某種成分……”她邊說邊往藥汁裏撒著磨碎的鬼針草籽,“當年在洛陽,軍醫就是用這法子救的我。”阿史那雲看著她熟練的動作,突然想起草原巫醫調配毒藥時的模樣。
    戰鬥持續到後半夜,當第一縷晨光染紅城牆時,郭子儀的親兵抬來一個木箱:“陛下,從叛軍大營搜出的!”箱子裏是五姓七望與回紇可汗的密信,還有賬本記錄著三萬石發黴的糧食交易——果然摻了嶺南的斷腸草粉,隻是並非“屍蠱”,而是實實在在的毒藥粉末。
    李琰看著跪在階下的回紇使臣,將染血的詔書拍在案上:“回去告訴可汗,這門親事朕準了——但阿史那雲郡主的聘禮,是回紇十年不犯唐境。”他轉頭看向阿史那雲,後者正用匕首割下嫁衣的袖口,露出小臂上與自己同樣的梅花疤痕——那是當年皇家為防止流落在外的血脈混淆,特意用艾草灼燒的印記。
    段秀實被抬到李琰麵前時,手裏還攥著那把崩了刃的陌刀。刀身布滿缺口,刀柄的纏繩浸滿了血漬,老將軍的指甲縫裏還嵌著敵人的皮肉。他顫巍巍地將刀舉過頭頂:“陛下……老臣的刀,怕是再也斬不動叛軍了……”
    李琰伸手按住刀柄,卻沒有接過來。他解下身上的猩紅披風,小心翼翼地裹住刀刃:“這把刀,斬過安史叛軍,護過長安百姓,該進太廟供著。”披風掃過婉兒的掌心時,露出她腕間若隱若現的梅花烙——與皇帝、與阿史那雲,如出一轍。
    東方天際泛起魚肚白,長安城頭重新豎起千麵唐旗。阿史那雲站在城樓上,看著回紇使團的車隊緩緩離開,嫁衣上的狼頭刺繡在晨風中獵獵作響。她摸了摸後頸的疤痕,突然笑了——這具流著一半李唐血脈的身體,終究沒有成為兩國博弈的棋子,而是成了插在父汗心口的一根刺。
    婉兒低頭看著掌心的血痂,想起多年前在洛陽那個雨夜,瀕死之際被人用狼血和草藥救回的場景。原來有些羈絆,早在命運的岔路口就已埋下伏筆。她抬頭望向李琰的背影,看見皇帝正將那把陌刀鄭重地交給太廟值守官,刀鞘上的猩紅披風,在初升的太陽下像一團燃燒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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