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鷹澗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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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味混著藥味在營房裏發酵,像團發餿的漿糊粘在喉嚨裏。李晟後背的紗布滲著血,把氈子染出片暗紅,他卻盯著羊皮紙上的朱砂標記,眼白裏的血絲快爬到瞳孔裏。陳玄禮的牛皮靴在夯土地上碾出深痕,突然停在矮幾前,食指關節敲得羊皮紙嘩嘩響:“昨兒西市那場火——”他猛地咳了兩聲,從腰間扯下水囊灌了口酒,“燒的根本不是什麽胡商貨棧,是張垍藏密信的地窖!”
郭曦往傷口上撒金瘡藥,疼得肩膀直抽,卻沒停下手裏的動作:“老子的人親眼看見,吐蕃人穿的回鶻袍子底下,露出半截鑲珊瑚的藏刀。”他抓起案上的密報往地圖上一拍,“韋家那幾處莊子,夜裏運進去的不是糧食——是三棱弩箭!趙德柱那狗東西,把金光門的滾木礌石全換成了空箱子!”
“啪”地一聲,李晟拳頭砸在矮幾上,震得朱砂筆滾到地上:“調我的陌刀營!老子帶三百人——”
“你連甲胄都穿不上!”陳玄禮猛地按住他肩膀,掌心觸到紗布下滾燙的皮肉,“趙德柱手裏有金光門的城防圖,咱們一動,他能把甕城的守軍全調來堵門!”
營房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道縫,上官婉兒的狐裘大氅掃過門檻,帶進來半截北風。她懷裏沒抱皇子,素色裙角沾著星點泥漬,顯然是從冷宮方向過來的。陳玄禮三人剛要行禮,卻見她抬手止住,指尖劃過地圖上的金光門標記,袖口露出道淡青色的舊疤——那是當年遇刺時留下的。
“韋家想借吐蕃人的刀殺人,”她的聲音像冰水裏泡過的銀針,“可吐蕃大相尚結讚不是傻子。他要的是裏應外合,不是替韋氏陪葬。”婉兒忽然抬頭,目光掃過李晟腰間的陌刀穗,“李將軍,你說若是尚結讚知道,陛下已經繞過隴右,帶著玄甲軍到了陳倉……”
李晟一愣,隨即眼底燃起精光。他想起去年在青海湖邊,吐蕃斥候看見他的陌刀陣時,眼裏那抹恐懼。
“郭將軍,”婉兒轉向正在纏繃帶的郭曦,“你派去張府的細作,能分清韋家死士和尋常仆役麽?”
“能。”郭曦扯斷繃帶,肋下的血痂又滲出血來,“那幫死士左耳後都有刀疤,是當年韋堅訓練的標記。”
“很好。”婉兒從袖中掏出半片金葉子,“今夜子時,讓你的人扮成送炭的奴仆,把這個塞進張垍書房的炭盆裏。”金葉子上用朱砂寫著兩個小字:“事泄”。
陳玄禮盯著金葉子,忽然拍腿大笑:“妙!張垍那老狐狸見了這東西,必定以為吐蕃人要滅口,急著調趙德柱的人去護他!”
“趙德柱一離開金光門,”李晟撐著矮幾站起來,傷口的血浸透了中衣,“我的陌刀手就能趁機控製甕城。陳老將軍,您帶羽林軍堵住他的退路——”
“不。”婉兒搖搖頭,指尖點在西市的位置,“讓趙德柱去西市。韋家貨棧的地道直通金光門,他要逃,必定走那條秘道。”她忽然看向窗外,天邊已經泛起鐵青色,“郭將軍,你派去金光門的人,記得帶幾桶桐油。”
郭曦先是一愣,隨即咧嘴笑了,露出顆被箭射缺的犬齒:“末將明白,地道口的柴火堆該換換了。”
營房外突然傳來馬蹄聲,是巡夜的斥候回來了。婉兒轉身時,狐裘大氅掃過案上的密報,露出一角淡黃色的絹紙——那是今早從冷宮傳出的,皇後娘娘的手書。
暗河的水像冰錐子似的往骨頭縫裏鑽,李琰的靴子裏早已灌滿了水,每走一步都能聽見“咕唧”聲。宇文拓的火把在前麵忽明忽暗,照亮了前方犬牙交錯的冰棱,那些玩意兒比宮裏的鍘刀還鋒利,在水裏投下陰森的影子。
“踩我腳印走!”宇文拓的聲音被水流聲撕成碎片,“右邊第三塊石頭是空的!”
李琰盯著老人踩過的地方,卻見那石頭突然往下一沉——根本不是石頭,是塊凍在水裏的骷髏頭!他腳踝猛地扭了一下,整個人踉蹌著撞向左側岩壁,肩膀立刻傳來刺痛——不知什麽時候,岩壁上掛著半截生鏽的鎖鏈,鏈頭還拴著塊破爛的甲胄,上麵“隴右道”的字樣已經被冰水泡得模糊。
“是前朝戍卒!”宇文拓用撐杆撥開一具漂過來的骸骨,那人腰間還纏著箭囊,“鷹愁澗以前是軍防要道,後來山崩堵住了路,這些人就……”他沒說完,火把照亮了岩壁上的抓痕,密密麻麻,像無數隻手在摳挖岩石。
宇文霜忽然拽了拽李琰的袖子,小姑娘的睫毛上結著冰碴,卻指著前方低聲道:“貴人看,那兒有光!”
李琰抬頭望去,透過冰棱的縫隙,隱約看見前方有片橢圓形的光斑,像塊被揉皺的銀箔貼在天幕上。那是出口!他忽然想起婉兒說過,冬至日的太液池冰麵會裂開細縫,陽光照進去,能看見池底的錦鯉——此刻這光斑,竟比任何寶石都璀璨。
“快到了!”宇文拓加快了腳步,火把照亮了前方的淺灘,那兒有塊露出水麵的巨石,形狀像隻臥著的老龜。突然,他的撐杆猛地頓住,鉤子勾住塊漂浮的木板——那是半扇櫃門,上麵用朱砂畫著個猙獰的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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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宇文拓臉色劇變,“這是山匪的標記!他們在水裏下了——”
話音未落,右側水麵突然炸開!一根纏著藤蔓的竹矛破土而出,擦著李琰的耳垂紮進岩壁,尾端的羽毛還在嗡嗡顫動。緊接著,前方淺灘傳來一陣嘩啦水聲,十幾個渾身裹著水草的人鑽了出來,手裏的長刀在火光下泛著青芒。
“活的!”為首的漢子缺了隻眼睛,刀疤從額頭劃到嘴角,“抓活的去換糧食!”
李琰腰間的佩刀早在攀爬時遺失了,此刻隻能抄起塊石頭攥在手裏。宇文霜不知何時摸出把匕首,那是宇文拓給她削果子用的,此刻卻在她手裏握得發白。宇文拓將火把往石縫裏一插,長撐杆橫掃出去,鉤子勾住最近的山匪手腕,猛地一拽——那漢子慘叫著栽進水裏,立刻被急流卷走了。
“護著陛下先走!”宇文拓大吼一聲,撐杆在空中劃出個半圓,“出口在左前方!別回頭!”
李琰剛要抬腳,卻見山匪們甩出繩索,套索在空中劃出弧線,直奔宇文霜而去。小姑娘驚叫一聲,匕首脫手,被繩索纏住了腳踝。缺眼漢子獰笑著撲過來,手裏的刀直奔她咽喉!
千鈞一發之際,李琰手中的石頭狠狠砸出!正中那人麵門!山匪慘叫著踉蹌後退,卻拽著繩索將宇文霜拖向水中。李琰撲過去抓住她的手,卻感覺一股巨力猛地拉扯,兩人同時栽進急流!
“貴人!”宇文霜的喊聲被水流吞沒,她的手在李琰掌心滑動,眼看就要脫開。忽然,腰間一緊——是宇文拓扔來的牛皮繩!老人不知何時解下了腰帶,正趴在淺灘上,用撐杆勾住一塊礁石,青筋暴起的手臂死死繃住繩索。
李琰拚盡全力拽住宇文霜,借著繩索的力道往淺灘遊去。山匪們再次甩出套索,這次瞄準的是宇文拓!缺眼漢子獰笑著逼近,刀鋒已經抵住老人後心——
“砰!”
一聲悶響,像是冰塊撞擊岩石。缺眼漢子突然瞪大雙眼,喉間湧出血泡,直挺挺栽進水裏。李琰這才看見,宇文霜手裏攥著塊帶血的石頭,小姑娘的指甲縫裏滲著血,卻對著他露出笑容,小虎牙上還沾著血絲。
“快走!”宇文拓猛地起身,撐杆揮向衝過來的山匪,“他們還有同夥!”
三人跌跌撞撞往出口跑,李琰感覺腳踝被什麽東西纏住,低頭一看,是條手臂粗的水草,正順著水流纏緊他的小腿。宇文霜立刻蹲下,用匕首割斷水草,刀尖卻在這時折斷——不知什麽時候,刀刃已經卷了口。
出口近在眼前,光斑越來越大,甚至能看見外麵的積雪。李琰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破空聲,本能地撲倒在地——一支竹矛擦著他後背飛過,釘在前方的冰棱上,尾羽還在顫動。
“進去!”宇文拓猛地推了他們一把,“我斷後!”
李琰咬咬牙,拽著宇文霜衝進出口。水流突然變得平緩,前方出現一片斜坡,積雪覆蓋的地麵延伸到遠處。他們連滾帶爬地衝上雪地,回頭望去,宇文拓正揮舞著撐杆,與最後幾個山匪搏鬥。老人的火把不知何時熄滅了,隻能看見撐杆的鉤子在月光下劃出冷冽的弧線。
“爺爺!”宇文霜哭喊著要衝回去,卻被李琰死死抱住。忽然,暗河方向傳來一聲巨響,像是山體崩塌,出口處的冰棱紛紛墜落,堵住了洞口。宇文拓的身影最後一次出現在光影中,他舉起撐杆,在空中畫了個圈——那是宇文家“平安”的手勢。
李琰緊緊摟著宇文霜,感覺小姑娘的身體在劇烈顫抖。遠處傳來馬蹄聲,是接應的驛站人馬。他抬頭望向星空,北鬥七星清晰可見,忽然想起婉兒說過,迷路的人隻要跟著北鬥走,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走吧。”他輕聲說,替宇文霜拂去頭上的雪花,“等回到長安,朕帶你去看太液池的冰燈。”
小姑娘抬起頭,臉上滿是淚痕,卻用力點點頭。兩人互相攙扶著站起身,朝馬蹄聲傳來的方向走去。身後,鷹愁澗的風聲漸漸消失,雪地上留下兩行深淺不一的腳印,在月光下延伸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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