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範陽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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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太極宮·甘露殿
殿內燭火通明,龍涎香的氣息依舊清雅,卻壓不住空氣中彌漫的淡淡藥味和一種無形的沉重。禦榻之上,李琰半倚在厚厚的錦緞引枕中,臉色依舊蒼白,但比之前幾日多了幾分生氣。左肩的繃帶換過,不再透出刺目的暗紅。太醫令剛剛診完脈,留下“陛下脈象漸趨平穩,然陽毒蟄伏,髒腑之創仍需靜養百日”的醫囑,躬身退下。
禦榻旁,一張鋪著明黃錦緞的小幾上,堆疊著小山般的奏疏和賬簿。上官婉兒身著素雅的月白色宮裝,外罩一件銀狐裘坎肩,襯得她愈發清瘦。左肩處被固定著,用絲絛懸在頸間,右手腕也纏著厚厚的細麻布。她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那雙明澈的眼眸已恢複了往日的沉靜與智慧,如同寒潭映月。此刻,她正用尚能活動的左手,極其艱難卻一絲不苟地,用一支特製的細杆朱筆,在一本攤開的、厚如磚石的《河北道諸州賦稅錢糧總錄》上勾畫批注。
每一次細微的抬手,都牽扯著肩骨的疼痛,讓她秀眉微蹙,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但她咬著下唇,專注的神情沒有絲毫動搖。高力士侍立一旁,小心翼翼地替她翻動沉重的書頁。
李琰的目光,並未落在奏疏上,而是靜靜地落在婉兒身上。看著她因傷痛而微蹙的眉尖,看著她專注批閱時緊抿的唇角,看著她手腕因用力而微微顫抖…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在心底翻湧。是愧疚?是心疼?亦或是…一種劫後餘生的、難以言表的慶幸與珍視?長安的血雨腥風,差點奪走了她。
“咳…”李琰輕咳一聲,打破了殿內的寧靜。他刻意放柔了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婉兒…歇息片刻吧…這些…讓戶部的人先核著…”
婉兒聞聲,抬起眼簾,那雙清亮的眸子看向李琰,露出一抹極淡、卻足以安撫人心的淺笑,聲音輕柔卻堅定:“陛下寬心,臣無礙。戶部呈上的總錄,條目雖清,然勾稽之道,需前後印證,非親力親為恐有疏漏。”她頓了頓,目光再次落回賬簿,朱筆精準地點在“範陽節度府·天寶十載秋稅糧秣”一欄的數字上,眉頭卻蹙得更緊。
“陛下,”婉兒的聲音帶著一絲凝重,左手玉指順著那行墨字緩緩劃過,最終停在一個龐大的數字上。“您看此處,範陽節度府所報秋稅糧秣,折粟米計一百二十萬石。”
李琰目光微凝。範陽…安祿山…這個名字如同陰影,始終盤踞在他心頭。他示意婉兒繼續說。
“臣查閱了前載、再前載之數,”婉兒朱筆輕點旁邊兩行小字,“範陽轄境,幽、薊、檀、媯、易諸州,雖為河北重鎮,然土地產出有限。去歲大熟,其報糧秣為九十五萬石,已屬豐盈。前載平年,報八十七萬石。而今年…”她抬起頭,目光如電,直視李琰:“幽州等地奏報,入秋後雨水偏少,恐有小歉。然安祿山所報秋稅,竟反超去歲大熟之數二十五萬石!憑空多出三成有餘!”
“憑空多出三成?”李琰眼中寒光一閃,聲音低沉下來。賦稅錢糧,國之命脈,更是藩鎮命門!虛報瞞報,不是貪腐,便是…有不臣之心!
“正是。”婉兒肯定地點點頭,朱筆在“一百二十萬石”旁重重畫了一個刺眼的朱圈!“臣核對了轉運使司的漕運記錄、幽州太倉的入倉憑據副本,以及當地常平倉的存糧簿冊…三處賬目雖有勾連,卻存在諸多無法自圓其說的勾抹、塗改和日期錯漏!尤其是轉運司記錄中,從永濟渠發往範陽的最後三批糧船,總計應運糧秣三十萬石,其核驗簽押的筆跡…臣觀之,似出自同一人之手,且墨色濃淡、筆鋒走勢,與前後記錄迥異!顯係…偽造!”
偽造漕運記錄!虛報稅糧!這已不是簡單的貪瀆!安祿山截留如此巨量的糧秣,意欲何為?養兵?囤積?還是…備戰?!
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瞬間纏繞上李琰的心髒!比肩胛的傷口更痛!他猛地坐直身體,劇烈的動作牽扯傷口,帶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和眩暈,讓他眼前發黑,悶哼一聲,額頭上瞬間布滿冷汗。
“陛下!”婉兒和高力士同時驚呼!
“無妨!”李琰強忍著劇痛和翻湧的氣血,抬手阻止他們上前。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喉嚨的腥甜,目光死死盯住賬簿上那個被朱圈標注的刺目數字,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鋒:
“好…好一個安祿山…好一個…忠心體國!”
“虛報稅糧…截留漕米…他這是…要給自己…囤一座…起兵造反的…糧山嗎?!”
“蘇定方——!”李琰猛地轉頭,目光如電射向侍立在殿門陰影處、如同鐵塔般的玄甲大將軍!
“臣在!”蘇定方一步跨出,甲胄鏗鏘,抱拳躬身。
“即刻!”李琰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決斷,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
“以兵部勘合之名…遣精幹禦史…會同戶部、轉運司幹員…”
“…組成…暗巡使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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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赴…河北!”
“…明查漕運…暗核倉廩!”
“…重點…給朕盯死…範陽!平盧!河東!三鎮!”
“…尤其是…安祿山!”
“…凡有…勾結串聯…虛報瞞報…私蓄甲兵糧秣…之實證…”
“…無論…涉及何人…”
“…就地鎖拿…押解回京!”
“…敢有…阻撓抗命者…”
“…以謀逆論處——!”
“…先斬後奏——!!!”
“臣!遵旨!”蘇定方眼中精光爆射!抱拳領命,轉身大步流星而去!鐵血的氣息瞬間充斥大殿!
李琰疲憊地靠回引枕,胸口劇烈起伏,額角冷汗涔涔。婉兒擔憂地看著他,輕聲道:“陛下…安祿山經營河北多年,樹大根深…此去…凶險萬分…”
“凶險?”李琰緩緩閉上眼,嘴角勾起一絲冰冷而苦澀的弧度。“再凶險…也險不過…讓這頭…養在臥榻之側的…豺狼…繼續…肥下去!”
他睜開眼,目光投向殿外那被高牆分割的、鉛灰色的天空。範陽…安祿山…這場席卷帝國的風暴,已在無聲中,悄然醞釀!
吐蕃·邏些城
高原的陽光,失去了雲層的遮擋,變得異常熾烈而刺眼,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狠狠紮在皮膚上。稀薄的空氣帶著刺骨的寒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和肺腑撕裂般的痛楚。
昔日莊嚴肅穆、金頂輝煌的布達拉宮,此刻已淪為一片狼藉的戰場!巨大的宮牆布滿煙熏火燎的痕跡和刀劈斧鑿的創口,精美的壁畫被汙血和煙塵覆蓋,斷裂的經幡在寒風中無力地飄蕩。宮牆內外,到處是倒伏的屍體——吐蕃士兵、僧侶、宮人…粘稠的鮮血將潔白的石階和地麵染成一片片刺目的暗紅,在陽光下迅速凍結成冰。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硝煙和屍體燒焦的惡臭。
象征著吐蕃王權的巨大金頂,此刻,一麵被硝煙熏染、卻依舊倔強挺立的雪白鷹旗,正在凜冽的寒風中獵獵招展!旗麵上那展翅擒蛇的雄鷹,如同俯視著這片被征服的土地!
高仙芝一身銀甲早已被血汙和煙塵覆蓋,白袍也成了襤褸的赭紅色。他手持丈八銀槍,槍尖上的血珠尚未完全凝固,站在布達拉宮最高處、昔日讚普議政的金頂平台邊緣。寒風卷起他染血的戰袍,獵獵作響。他俯瞰著下方如同蟻群般潰逃、消失在通向西南方山巒道路中的吐蕃殘兵敗將,以及更遠處、那座在戰火中呻吟的聖城邏些,臉上沒有任何勝利的喜悅,隻有一種冰冷的、如同高原寒冰般的殺伐之氣。
“大帥!”一名渾身浴血、臉上帶著刀疤的安西軍都尉大步上前,抱拳稟報,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搜遍了!讚普棄隸縮讚)那老狐狸!在宮破前一個時辰,帶著心腹和數百近衛,從密道跑了!方向…西南!看蹤跡,是往泥婆羅尼泊爾)那邊去了!”
“泥婆羅?”高仙芝劍眉一軒,眼中寒光如電!泥婆羅,吐蕃西南屬國,山高林密,道路崎嶇。讚普遁入其中,若讓他喘過氣來,勾結泥婆羅甚至天竺勢力,必成心腹大患!斬草,必須除根!
他猛地轉身,銀槍槍尖劃破熾烈的陽光,帶著無堅不摧的氣勢,狠狠指向西南方那片層巒疊嶂、雲霧繚繞的山脈!
“想跑?”
“傳令——!”
“歸義軍都尉張議潮——!”
高仙芝的聲音如同金戈交鳴,響徹金頂平台:
“率本部精騎——!輕裝簡從——!”
“循跡追擊——!直入泥婆羅——!”
“務必——生擒吐蕃讚普——!”
“斷其苗裔——絕其後患——!”
“若遇泥婆羅王軍阻攔——”
高仙芝眼中殺機爆射,一字一句,如同冰錐鑿地:
“——視為同謀——!”
“——擋我者——死——!!!”
“得令——!!!”張議潮,一名身材精悍、目光銳利如鷹的年輕將領,早已按捺不住,聞言猛地抱拳,聲如炸雷!他不再有絲毫停留,轉身如同離弦之箭,衝下金頂平台!
“歸義軍的弟兄們——!跟老子走——!抓大魚去——!!!”
片刻之後,一支人數不多、卻極其彪悍迅捷的輕騎兵,如同出籠的獵豹,卷起漫天煙塵,衝出邏些城殘破的西門,朝著西南方那片連綿的群山——狂飆而去!馬蹄踏過凍結的血泊,濺起細碎的冰晶,在高原熾烈的陽光下,閃爍著死亡的光澤。
高仙芝收回目光,再次投向腳下這片被征服的王都。硝煙尚未散盡,抵抗仍在零星發生。他深吸一口帶著濃烈血腥味的稀薄空氣,聲音冰冷,傳遍整個金頂:
“其餘各部——!”
“肅清殘敵——!整飭城防——!”
“張貼安民告示——!”
“邏些城——”
“…即日起——!”
“…歸大唐——安西都護府——轄製——!!!”
“敢有作亂者——格殺勿論——!!!”
雪白的鷹旗,在布達拉宮之巔,迎著高原凜冽的寒風,傲然飄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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隴山以西·無名荒原
寒風依舊凜冽,卷起地上肮髒的殘雪和枯草,發出嗚咽般的聲響。鉛灰色的天幕低垂,陽光艱難地穿透雲層,吝嗇地灑下些許慘淡的光暈,映照著這片死寂的戰場。
幾塊巨大的岩石沉默矗立,如同亙古的墓碑。岩石圍攏的狹小區域內,景象慘不忍睹。凍結的暗紅血冰覆蓋了每一寸土地,混合著破碎的皮毛、內髒和折斷的兵器。十幾具狼屍以各種扭曲的姿態倒斃在周圍,空氣中殘留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與死亡的氣息。
岩石最深處,兩具早已冰冷僵硬的軀體,凝固在最後的姿態中。
巴圖背靠石壁,半跪於地,獨臂緊握著一柄深深插入凍土的彎刀,如同不屈的戰神雕像。身披十數道深可見骨的恐怖創口,鮮血早已流幹凍結。
磨延啜仰躺在他身後的狼皮上,空洞的眼神望著蒼穹,手中緊攥著半截斷裂的金刀。
“嗒嗒…嗒嗒嗒…”
一陣急促而密集的馬蹄聲,猝然打破了荒原死一般的寂靜!由遠及近,如同驟雨敲打地麵!
數十騎彪悍的拔野古騎兵,如同旋風般出現在荒原的地平線上!他們身披皮甲,揮舞著彎刀,臉上帶著長途奔波的疲憊和風霜,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視著這片死寂之地。為首一騎,竟是一位身著火紅狐裘、頭戴銀飾抹額的少女!她約莫十六七歲年紀,麵容帶著草原兒女特有的英氣與明麗,此刻卻布滿了焦急與惶恐。正是拔野古部可汗之女,阿史那雲的閨中密友——阿史那敏!
當她的目光觸及岩石下那片狼藉的戰場,尤其是看到那尊至死守護的獨臂身影和他身後那熟悉的身影時,阿史那敏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明媚的大眼睛中,瞬間蓄滿了無法置信的驚恐和巨大的悲痛!
“不——!!!”一聲淒厲到撕裂心肺的悲鳴,猝然從她口中迸發!她猛地一夾馬腹,不顧一切地衝向岩石避風處!戰馬被濃烈的血腥味驚得人立而起,她卻渾然不顧,直接從馬背上滾落下來,踉蹌著撲到那片凍結的血泊之中!
“父汗——!巴圖叔——!”阿史那敏撲到磨延啜冰冷的身體旁,雙手顫抖著,想要觸碰那張灰敗僵硬的臉龐,卻又像被燙到般猛地縮回。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嘯般瞬間將她淹沒!她看著磨延啜胸口那致命的刀傷,看著他手中那半截象征著王權隕落的斷刃,看著巴圖那遍體鱗傷、至死守護的姿態…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她緊緊抓住磨延啜冰冷的、沾滿血汙的手,將臉深深埋在那早已失去溫度的掌心,肩膀劇烈地抽動著,發出壓抑不住的、如同幼獸般的嗚咽。
“父汗…父汗…您醒醒…您看看敏兒啊…”
“巴圖叔…您答應過…要教我騎射的…”
“雲姐姐…雲姐姐還在等您回去…”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
悲戚的哭聲在空曠的荒原上回蕩,混合著寒風的嗚咽,更添淒涼。隨行的拔野古騎兵們紛紛下馬,肅立在周圍,看著眼前慘烈的一幕,看著他們小公主撕心裂肺的悲痛,個個麵露戚容,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他們默默地摘下頭盔,垂下頭,向這位曾經威震草原、如今卻淒涼隕落的回紇汗王,致以最後的敬意。
許久。
阿史那敏的哭聲漸漸微弱,隻剩下壓抑的抽泣。她緩緩抬起頭,臉上淚痕交錯,沾滿了血汙和塵土。那雙原本明媚的大眼睛,此刻紅腫不堪,卻透出一種被巨大悲痛淬煉過的、如同寒冰般的堅毅。
她輕輕鬆開磨延啜的手,用衣袖狠狠擦去臉上的淚水與汙跡。然後,她艱難地站起身,走到依舊保持著守護姿態的巴圖身邊。看著這位至死守護父汗的忠魂,看著他身上那觸目驚心的傷口,阿史那敏眼中充滿了無盡的哀傷與敬意。
她緩緩地、極其鄭重地,對著巴圖半跪的軀體,深深地、深深地——叩拜下去!
額頭重重抵在冰冷、沾滿父汗與忠魂之血的凍土上!
再抬起頭時,額頭上已是一片青紫,沾著血汙的泥土。她的眼神,卻變得異常清明,如同被淚水洗過的寒星,閃爍著刻骨的仇恨與不容置疑的決斷。
“來人!”阿史那敏的聲音不再顫抖,帶著一種與她年齡不符的冰冷與威嚴。
“收殮父汗…和巴圖叔的遺體!”
“用最潔白的氈毯包裹!”
“小心…抬上馬車!”
“還有…”她的目光掃過地上那半截染血的金刀斷刃,聲音低沉下去,帶著無盡的哀傷與沉重:
“這金刀…是父汗最後的尊嚴…也…帶上!”
“我們…”她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氣,仿佛要將這荒原的悲愴與仇恨都吸入肺腑:
“…帶父汗…回家!”
“回拔野古!”
“此仇…此恨…”
阿史那敏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一字一句,如同誓言般在寒風中回蕩:
“…我拔野古部…記下了!”
“…吐蕃…論莽羅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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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李唐…!”
“…血債——”
“…必以血償——!!!”
寒風中,少女悲愴而決絕的誓言,如同孤狼的長嗥,久久回蕩在埋葬了草原狼王的無名荒原之上。
範陽·節度使府邸·夜
範陽節度使府邸,燈火輝煌,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巨大的廳堂內,暖香馥鬱,炭火盆燒得通紅,驅散了北地深秋的寒意。然而,這表麵的奢華喧囂之下,卻湧動著一股令人不安的躁動與壓抑。
主位之上,安祿山龐大的身軀深陷在一張鋪著斑斕虎皮的巨大胡床之中。他年近五旬,身軀肥碩如山,層層疊疊的贅肉幾乎要從華貴的紫綾蟒袍中溢出來。一張油光滿麵的圓臉上,堆著看似憨厚的笑容,細小的眼睛眯成兩條縫,閃爍著難以捉摸的精光。他一手把玩著兩顆碩大的、油光鋥亮的鐵膽,發出沉悶的摩擦聲,另一隻手則隨意地搭在身邊一名僅著輕紗、體態妖嬈的粟特舞姬豐腴的腰肢上。
廳堂中央,數名同樣身著薄紗、身段曼妙的粟特舞姬正隨著急促的胡旋樂曲,瘋狂地旋轉、跳躍!雪白的赤足踏在光潔的地板上,金鈴叮當作響。薄紗翻飛,春光若隱若現,媚眼如絲,舞姿充滿了異域風情的挑逗與誘惑。兩側的席位上,坐著範陽、平盧兩鎮的心腹將領和幕僚:史思明、蔡希德、崔乾佑、高尚、嚴莊…個個身著錦袍,麵前案幾上擺滿了珍饈美酒,卻大多無心享用。有人強作歡笑,應和著樂曲;有人則眉頭緊鎖,目光閃爍,不時偷眼看向主位上那位看似沉醉於歌舞的節度使。
一曲終了,舞姬們香汗淋漓,嬌喘籲籲地躬身退下。廳堂內陷入短暫的沉寂,隻有炭火盆中木炭燃燒的劈啪聲和安祿山手中鐵膽摩擦的“咯吱”聲。
“好!跳得好!哈哈!”安祿山拍著肥厚的手掌,發出洪鍾般的笑聲,臉上的肥肉隨之抖動。“賞!重重有賞!”幾名親兵立刻端著裝滿金錠的托盤上前。
然而,他臉上的笑容僅僅維持了一瞬。當目光掃過席間那些神色各異的將領幕僚時,那雙細小的眼睛深處,瞬間掠過一絲冰冷的寒芒。他端起麵前一隻純金打造的酒杯,裏麵盛滿了殷紅如血的西域葡萄美酒。
“諸位…”安祿山的聲音依舊洪亮,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今日…召集大家…除了看舞聽曲…還有一事…”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環視全場,將所有人緊張、忐忑、甚至畏懼的神情盡收眼底。手中的金杯被緩緩捏緊,杯壁甚至發出輕微的呻吟。
“長安…傳來消息…”安祿山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北地寒風:
“皇帝…沒死!”
“太子…被廢了!”
“崔琰…那老狐狸…一把火…把自己…連同博陵堂…燒了個幹淨!”
“蘇定方…那條老狗…帶著玄甲軍…血洗了長安城!”
“還有…”他猛地將金杯重重頓在麵前的紫檀木案幾上!“砰!”一聲悶響!殷紅的酒液濺出,如同鮮血潑灑!
“…皇帝老兒…派了暗巡使團…要來河北!”
“…查漕運…核倉廩!”
“…重點…就是盯著…咱們範陽!平盧!河東!”
“…盯著…我安祿山——!”
最後幾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廳堂內瞬間死寂!落針可聞!所有將領幕僚臉色劇變!史思明手中的酒杯“當啷”一聲掉在地上;高尚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驚駭;嚴莊撚著胡須的手指僵在半空…
暗巡使團!查漕運!核倉廩!皇帝這是要動手了!要掀開他們精心掩蓋的蓋子!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攫住了每一個人的心髒!
安祿山看著眾人驚恐的表情,肥碩的臉上卻緩緩綻開一個更加“憨厚”、卻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他慢條斯理地拿起那張沾滿酒漬的、用金線繡著精美花紋的絲帕,仔細地擦拭著肥厚的手指上沾染的酒液。動作緩慢,卻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壓迫感。
“怕了?”他嗤笑一聲,聲音如同砂紙摩擦:“皇帝老兒…重傷未愈…就急著…把手伸到…咱河北來了?”
“他以為…廢了太子…燒了崔家…殺了幾個金吾衛…就能…高枕無憂了?”
“他以為…派幾個…不知死活的禦史…就能…掀翻…咱爺們兒…經營了…十幾年的…基業?!”
“笑話——!”
安祿山猛地將手中絲帕狠狠摔在地上!臉上的笑容瞬間化為猙獰的戾氣!細小的眼睛爆射出駭人的凶光!
“老子…在範陽…囤的糧…夠二十萬大軍…吃三年!”
“老子…養的兵…個個都是…能征善戰的…虎狼!”
“老子…的刀…磨得…比那老狗蘇定方的槊…還要快——!”
他龐大的身軀猛地從胡床上站起!如同山嶽拔地!沉重的腳步踏得地板嗡嗡作響!他環視著噤若寒蟬的眾將,聲音如同受傷的猛虎咆哮,充滿了刻骨的怨毒和孤注一擲的瘋狂:
“既然…他李琰…不給我們…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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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別怪老子…掀了他的桌子——!!!”
他猛地抬手,肥碩的手指如同鐵戟,狠狠指向——西南方向!
“史思明——!”
“蔡希德——!”
“崔乾佑——!”
“給老子聽好了——!!!”
安祿山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帶著碾碎一切的毀滅意誌:
“即刻——點兵——!”
“…範陽精銳——!平盧鐵騎——!”
“…披甲——!備馬——!帶足幹糧——!”
“…目標——”
他的手指在空中劃過一道淩厲的弧線,最終定格在西方!
“…河東——太原——!!!”
“給老子——”
“…拿下——王承業——!”
“…控製——河東驛道——!”
“…鎖死——潼關門戶——!”
“…斷了…長安的…糧道和援兵——!!!”
“三日內——!”
“…老子要看到——太原城的鑰匙——!”
“…放在…這張案幾上——!!!”
“得令——!!!”史思明、蔡希德、崔乾佑三人猛地起身,眼中爆發出嗜血的凶光,抱拳嘶吼!巨大的聲浪震得廳堂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安祿山不再看他們,肥碩的身軀緩緩坐回胡床,重新端起那隻金杯。臉上猙獰的戾氣如同潮水般褪去,又恢複了那副看似憨厚的笑容。他對著角落裏瑟瑟發抖的樂師揮了揮手,聲音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
“接著奏樂…”
“接著舞…”
急促的胡旋樂曲再次響起,粟特舞姬們強忍著恐懼,再次旋轉起舞。然而,此刻的舞姿,在搖曳的燭火下,卻如同鬼魅般扭曲,映襯著主位上那張在光影中變幻莫測的、如同彌勒佛般微笑的、卻深藏著滔天野心的肥碩麵孔。
安祿山將金杯中殘存的、如同鮮血般的葡萄美酒一飲而盡。細小的眼睛微微眯起,望向長安的方向,嘴角勾起一絲冰冷而殘忍的弧度。
李琰…你的暗巡使…
…到得了…範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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