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洛水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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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城·南城樓
北地深冬的風,刮在臉上如同鈍刀子割肉。鉛灰色的天幕沉沉壓在晉陽城頭,仿佛隨時要傾塌下來。城牆上,象征河東節度使的猩紅大纛在朔風中獵獵作響,卻被濃重的硝煙熏染得斑駁黯淡。
“嗚——嗚——嗚——”
低沉而急促的牛角號聲撕裂了寒冷的空氣,如同地獄惡鬼的催命符,從城下叛軍連綿的營盤深處傳來。伴隨著號角,是滾雷般由遠及近、越來越響的馬蹄聲!大地在微微顫抖!
“來了!叛賊的連環馬!上城!快——!”城頭守軍聲嘶力竭的吼叫瞬間被淹沒在震天的聲浪裏。
河東節度使王承業,一身沾滿血汙和煙塵的明光鎧,頭盔早已不知去向,露出花白淩亂的頭發。他雙手死死扣住冰冷的城垛,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城外那片越來越近、如同黑色鋼鐵洪流般湧來的恐怖景象!
煙塵蔽日!
數以千計的叛軍重甲騎兵!戰馬皆披掛厚重的毛氈和鑲鐵皮甲,隻露出噴吐著白氣的口鼻和瘋狂轉動的血紅眼珠!馬背上的騎士更是如同鐵罐頭,全身包裹在精鐵打造的劄甲之中,連麵部都覆著猙獰的鬼麵鐵罩!更令人膽寒的是,這些重騎並非散亂衝鋒,而是用粗大的鐵鏈將五匹馬一組,連環鎖扣在一起!五匹戰馬,十名騎士,組成一個不可分割、如同移動堡壘般的鋼鐵殺戮單元!
這正是史思明壓箱底的殺手鐧——幽州重騎連環馬!人馬皆裹重甲,連環衝擊,專為破城鑿陣而生!
“穩住!弓弩手——仰角——拋射——!”王承業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卻帶著一股近乎瘋狂的決絕。他猛地拔出腰間佩劍,劍鋒直指城下,“床弩!瞄準馬腿!放——!”
城牆上,早已被連日血戰折磨得疲憊不堪的守軍爆發出最後的勇氣。密集的箭矢如同飛蝗般潑灑下去,帶著淒厲的尖嘯!手臂粗的床弩巨箭帶著沉悶的破空聲,狠狠紮向連環馬陣的前排!
“噗噗噗…”“鐺鐺鐺…”“唏律律——!”
箭雨落下,效果卻微乎其微!大部分箭矢射在厚重的馬甲和人甲上,隻能濺起零星的火星,便被彈開!偶爾有巨箭射入馬腿,戰馬轟然倒地,但鎖鏈相連,旁邊四匹戰馬也被帶倒,整個連環馬陣瞬間出現幾個混亂的缺口!然而,缺口立刻被後續源源不斷的鋼鐵洪流填補!倒地的重騎和戰馬,反而成了後續騎兵踐踏的墊腳石!
“他娘的!這鐵疙瘩…射不穿啊!”一個滿臉血汙的校尉絕望地吼道。
“火油!猛火油!給老子往下澆——!”王承業目眥欲裂,須發戟張,狀若瘋虎!
滾燙的、粘稠的黑色猛火油,從城頭特製的傾倒口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澆在連環馬陣的前鋒上!刺鼻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
“點火——!快——!”王承業厲聲嘶吼!
數十支熊熊燃燒的火把被奮力擲下!
“轟——!!!”
烈焰衝天而起!瞬間吞噬了最前列的幾十組連環馬!淒厲到非人的慘嚎聲穿透了戰場的喧囂!人馬在烈焰中瘋狂掙紮、翻滾!鐵甲被燒得通紅變形!空氣中彌漫開皮肉焦糊的惡臭!
火海暫時阻擋了連環馬陣的勢頭!
“好!燒死這群狗娘養的!”城頭爆發出短暫的、夾雜著恐懼與亢奮的歡呼!
然而,王承業布滿血絲的眼睛裏,卻沒有絲毫喜色。他死死盯著火海後方。史思明的主力步兵方陣,如同黑色的潮水,在連環馬撕開的短暫空隙和製造的心理威懾下,已經扛著密密麻麻的雲梯、衝車,踏過被燒焦的屍體,如同蟻群般湧到了城牆根下!無數鉤索帶著呼嘯聲飛上城頭!
“滾木礌石!金汁!給老子砸下去!別讓他們上來——!”王承業的劍鋒指向蟻附攻城的叛軍步兵,聲音因過度嘶吼而徹底破裂!
滾燙的金汁兜頭淋下,被澆中的叛軍士兵發出淒厲的慘嚎,皮肉瞬間潰爛!沉重的滾木礌石砸落,將雲梯連同爬滿的士兵一起砸成肉泥!城上城下,每一寸空間都變成了血肉磨坊!
王承業親自搶過一把長柄戰斧,狠狠劈向一個剛冒頭的叛軍百夫長!血光迸濺!滾燙的鮮血噴了他滿頭滿臉!他抹了一把臉,腥鹹的血腥味刺激著他的神經。
就在這生死搏殺的混亂中,一個穿著普通民夫衣服、滿臉煙灰的親兵,如同泥鰍般擠過混亂的人群,猛地撲到王承業腳邊,死死抱住了他的腿!王承業正要一腳踹開,那“民夫”卻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急促地低吼道:“節帥!史將軍密令!火起之時,南甕城閘門——勿閉!”
王承業揮斧的動作猛地一僵!渾濁的老眼深處,一絲極其複雜的光芒——有恐懼,有掙紮,最終化為一絲狠戾的決斷——一閃而逝!他狀似無意地狠狠一腳踹開那“親兵”,怒罵道:“滾開!擋著老子殺賊!” 隨即又揮舞著戰斧,嘶吼著衝向另一處危急的垛口,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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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注意到,在震天的喊殺和垂死的哀嚎聲中,王承業背對著甕城方向,對著一個心腹裨將,極其隱蔽地、幅度極小地——擺了擺手!
洛陽·龍門驛·夜
夜色如墨,冰冷刺骨。洛河在驛站外嗚咽流淌,河麵上漂浮著細碎的薄冰。龍門驛位於洛陽城南數十裏的官道旁,背靠龍門山,前臨洛水,位置偏僻。一支由十幾輛騾馬大車組成的“商隊”,在驛站簡陋的院落裏歇腳。車轍深陷泥地,顯然載重不輕。篝火在院子中央劈啪燃燒,昏黃的火光映照著幾張疲憊而警惕的臉。正是偽裝成商隊的暗巡使團。
兵部職方司郎中裴冕,四十許年紀,麵容清臒,三縷長須打理得一絲不苟,此刻卻眉頭緊鎖,裹著一件半舊的羊皮襖,坐在火堆旁,就著火光仔細核對著幾張從不同渠道抄錄來的漕運單據副本。戶部度支員外郎楊炎,年輕氣盛,裹著厚厚的棉袍,搓著手,在院子裏焦躁地踱步,嘴裏低聲咒罵著這該死的天氣和一路的盤查刁難。
驛站那破敗的堂屋裏,轉運司判官劉晏正與驛丞交涉。劉晏三十出頭,身材不高,卻精幹異常,一雙眼睛透著遠超年齡的沉穩與精明。他臉上堆著商人慣有的圓滑笑容,將一小錠銀子不動聲色地塞進驛丞那油膩的袖口裏:“驛丞大人辛苦,這點小意思給兄弟們打點酒驅驅寒。我們這行商走貨的,就圖個平安順遂。夜裏還需勞煩大人多派幾個兄弟在院外巡更,這兵荒馬亂的,聽說附近不太平啊?”
驛丞掂量著袖中銀子的分量,蠟黃的臉上擠出諂媚的笑:“好說好說!劉掌櫃放心!小老兒這就安排!保管一隻野狗都溜不進來!” 他拍著胸脯保證,渾濁的眼睛卻不易察覺地掃過院子裏那些騾車——車轍太深了,裝的絕不僅僅是尋常貨物。
夜漸深。呼嘯的寒風刮過驛站破敗的窗欞,發出嗚嗚的怪響,如同鬼哭。除了守夜護衛刻意壓低的交談和篝火的劈啪聲,驛站陷入一片死寂。
驛站後院堆放雜物的柴房陰影裏,幾條如同壁虎般的黑影,無聲無息地貼著冰冷的土牆滑落。他們全身包裹在緊身的黑色夜行衣中,隻露出一雙毫無感情的眼睛,手中握著塗抹了黑漆、在夜色中絕不反光的短刀和精巧的手弩。為首一人,對著驛站前院方向,極其輕微地做了個手勢。
驛站前院,兩個負責守夜的“商隊護衛”抱著長矛,背靠著騾車打盹。其中一個似乎被寒風吹醒,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娘的…真冷…” 他下意識地緊了緊衣襟,手肘不經意間碰到了旁邊一輛騾車車轅上綁著的一個不起眼的藤條箱。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風聲掩蓋的機括彈動聲,從藤條箱內部傳出!
就在這聲音響起的刹那!
“咻咻咻——!”
數支淬毒的弩箭如同毒蛇的獠牙,從驛站屋頂的陰影、院牆的豁口、甚至柴堆後麵電射而出!精準無比地射向那兩個守夜護衛的咽喉和心口!
“呃…呃…” 兩個護衛連慘叫都未能發出,便捂著飆血的脖子軟倒在地!
幾乎同時!幾條鬼魅般的黑影從柴房方向暴起!如同離弦之箭撲向那輛發出異響的騾車!目標明確——那個看似普通的藤條箱!為首的黑衣人眼中閃爍著貪婪和殘忍的光芒!箱子裏,是暗巡使團此行最重要的東西——那些足以扳倒安祿山的原始賬冊副本!
“敵襲——!” 一聲淒厲的示警聲劃破夜空!是剛走出堂屋準備解手的楊炎!他目睹了護衛倒地和黑影撲出的瞬間!巨大的恐懼讓他聲音都變了調!
示警聲如同投入油鍋的水滴!整個驛站瞬間炸開!
“嗆啷!”“嗆啷!” 其餘護衛從睡夢中驚醒,紛紛拔刀怒吼著衝了出來!
裴冕猛地站起,手中的單據散落一地,臉色瞬間慘白!他下意識地撲向那輛裝著藤條箱的騾車!那是命根子!
“保護賬冊——!” 劉晏的厲喝聲從堂屋門口傳來!他反應最快,手中已多了一把尺餘長的精鐵算盤!算盤珠並非木製,而是精鐵打造!他身形如電,竟後發先至,擋在了裴冕和撲來的黑衣人之間!
“叮叮當當!” 金鐵交鳴聲爆響!劉晏的鐵算盤舞得密不透風,瞬間格開數把刺來的短刀!火星四濺!
然而,撲向騾車的黑衣人首領動作更快!他看也不看劉晏,反手一刀逼退一名衝上來的護衛,另一隻手如同鐵爪,狠狠抓向騾車上的藤條箱!
“休想!” 楊炎目眥欲裂,情急之下抓起火堆旁一根燃燒的木柴,怪叫著砸向黑衣人首領的後背!
黑衣人首領冷哼一聲,身形詭異一扭,燃燒的木柴擦著他的衣角飛過。他抓向藤條箱的手沒有絲毫停頓!
“哢嚓!” 藤條箱的鎖扣被他生生扯斷!箱蓋掀開!
裏麵…空空如也!隻有幾塊壓重的石頭!
“什麽?!” 黑衣人首領瞳孔驟縮!中計了!
就在他一愣神的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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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嗤!”
一柄冰冷的、淬毒的短刃,如同毒蛇般悄無聲息地從他側後方遞出,精準地刺入了他的肋下!握刀的手,竟是那個剛剛還一臉諂媚的驛丞!此刻他臉上哪還有半分卑微,隻有冷酷的殺意!
“呃啊…!” 黑衣人首領劇痛之下,反手一刀劈向驛丞!驛丞靈活後撤,避開刀鋒,臉上露出獰笑。
“賬冊在裴冕身上!殺了他!” 驛丞尖聲叫道,指向正被兩名黑衣人圍攻、險象環生的裴冕!
所有黑衣人的目標瞬間轉向裴冕!攻勢更加瘋狂!
“保護裴大人!” 劉晏目眥欲裂,鐵算盤橫掃,砸飛一名黑衣人的短刀,自己肩頭卻被另一名黑衣人劃開一道血口!楊炎也紅了眼,撿起地上護衛的長矛,毫無章法地亂捅亂刺!
場麵混亂到了極點!刀光劍影,血肉橫飛!驛站狹小的院落成了修羅場!護衛一個個倒下!裴冕的胳膊被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染紅了半幅衣袖!劉晏和楊炎也是傷痕累累!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轟隆——!”
驛站那扇搖搖欲墜的大門,被一股巨力從外麵狠狠撞開!木屑紛飛!
十幾名身著黑色勁裝、手持製式橫刀和勁弩的精悍漢子,如同旋風般衝了進來!他們行動迅捷,配合默契,弩箭精準點射,瞬間放倒了幾名背對著大門的黑衣人!為首一人,麵容冷峻如鐵,眼神銳利如鷹,正是皇帝李琰秘密派出的另一支接應力量——百騎司的暗衛頭目,代號“梟”!
“百騎司辦案!逆賊受死——!”“梟”的聲音冰冷,如同死神的宣判。他手中橫刀化作一道匹練寒光,直取那名偽裝驛丞的殺手!
突如其來的強援讓黑衣人陣腳大亂!驛丞見勢不妙,虛晃一刀逼退“梟”,怪叫一聲:“風緊!扯呼!” 轉身就想翻牆逃跑!
“想走?晚了!” 劉晏眼中精光爆射!他一直在混亂中冷靜觀察!就在驛丞轉身的刹那,他猛地將手中沉重的鐵算盤當做暗器,狠狠砸向驛丞的後心!
“砰!” 一聲悶響!鐵算盤結結實實砸在驛丞背上!驛丞慘叫一聲,撲倒在地!
“綁了!” “梟”厲聲喝道。手下暗衛如狼似虎撲上!
殘餘的黑衣人見首領被抓,心膽俱裂,紛紛作鳥獸散,消失在濃重的夜色中。
戰鬥在百騎司介入後迅速結束。院子裏一片狼藉,血腥味濃得化不開。護衛死傷過半,裴冕、劉晏、楊炎皆帶傷。
“梟”走到驚魂未定的裴冕麵前,單膝跪地:“卑職百騎司暗衛‘梟’,奉陛下密旨,暗中護衛並接應裴大人一行!救駕來遲,請大人恕罪!”
裴冕捂著流血的胳膊,臉色蒼白,喘息著搖頭:“不…不遲…梟統領來得正是時候…若非…若非劉判官機警…” 他目光投向劉晏,充滿了感激和後怕。
劉晏正捂著肩頭的傷口,在楊炎的攙扶下走過來。他臉上毫無劫後餘生的喜悅,反而異常凝重。他走到那輛被掀翻的騾車旁,從一堆散落的草料和雜物下麵,費力地拖出一個沾滿泥土、毫不起眼的粗麻布袋。
“真正的賬冊…在這裏。” 劉晏的聲音低沉而疲憊,帶著一絲心有餘悸,“昨夜紮營時,我見驛丞眼神閃爍,反複窺視我們裝‘賬冊’的藤條箱,便覺不妥。入夜前,借口檢查貨物,將真正的賬冊副本和最重要的幾張原始憑據,轉移到了這個裝馬料的麻袋裏,上麵覆蓋了厚厚一層草料…那藤條箱裏,隻放了幾塊石頭和…幾張無關緊要的貨單。”
他解開麻袋口,露出裏麵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一摞賬冊和單據。
楊炎倒吸一口涼氣,看著劉晏肩頭的傷口,又看看地上那個空藤條箱,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若非劉晏這一手瞞天過海,此刻這些足以要安祿山命的證據,恐怕已經落入敵手,他們三人也早已是冰冷的屍體!
裴冕更是後怕得渾身發冷,他看著劉晏,由衷歎道:“劉判官…真乃…國士也!”
“梟”檢查了一下驛丞的傷勢,確認其隻是被砸暈,命人捆好。他走到劉晏身邊,沉聲道:“劉大人,此地不可久留!洛陽留守府恐怕已不可信!我們必須立刻改道,繞開官驛,星夜兼程,以最快速度進入河北!遲則生變!”
劉晏看著麻袋中的賬冊,又望向北方那片被沉沉夜色籠罩的、殺機四伏的土地,重重點頭:“好!即刻動身!” 他眼中閃爍著堅毅的光芒,“安祿山越是想毀掉這些東西,就越證明它們能要他的命!此物,必須送到陛下手中!”
泥婆羅·迦毗羅衛·阿育王石柱遺跡
巨大的阿育王石柱在晨曦微光中投下長長的陰影。柱身上古老的婆羅米文字刻著慈悲的佛法箴言,此刻卻被噴濺的、尚未完全凝固的鮮血所玷汙。
石柱周圍,一片狼藉。折斷的兵器、散落的箭矢、倒斃的戰馬和穿著唐軍皮甲或吐蕃服飾的屍體,交織在一起。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雨林特有的濕熱腐殖氣息,令人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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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義軍都尉張議潮背靠著冰冷的石柱基座,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口那道恐怖的傷口——一支黝黑的、帶著倒刺的異形弩箭,幾乎完全沒入了他的左胸,隻留下尾羽!鮮血早已浸透了他大半個胸膛,將身下的泥土染成暗紅。他臉色灰敗,嘴唇因失血而呈現出駭人的青紫色,但那雙銳利的眼睛依舊燃燒著不屈的火焰,死死盯著前方。
在他身前,橫七豎八倒著十幾具屍體。其中幾具格外醒目——他們穿著不同於吐蕃人的黑色緊身勁裝,頭裹黑巾,手中握著造型奇特、帶著弧度的鋒利彎刀!正是這些人的突然出現和悍不畏死的搏殺,讓張議潮這支追捕讚普的精銳輕騎,遭遇了毀滅性的伏擊!
張議潮身邊,隻剩下最後五名同樣渾身浴血、傷痕累累的歸義軍悍卒。他們背靠著石柱,組成一個小小的半圓,用身體護衛著自己的都尉。他們手中的橫刀已經崩口,弩箭早已射空,眼神中充滿了悲憤和決絕。
在他們對麵十幾步外,站著二十幾個同樣黑衣黑巾的刀手。為首一人身材高大,眼神陰鷙如鷹,手中那柄弧度更大的彎刀還在滴著血。他身邊,簇擁著幾個驚魂未定、穿著華麗吐蕃服飾的人——正是棄隸縮讚讚普和他的幾個心腹大臣!讚普的臉上還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和一絲怨毒。
“唐狗…想不到吧?” 黑衣首領用帶著濃重異域口音的漢話,沙啞地開口,聲音如同夜梟,“讚普的命…我們‘新月彎刀’…保了!” 他舔了舔刀刃上的鮮血,露出殘忍的笑容,“你們的弩…很厲害…可惜…射不穿我們大食精鋼打造的鏈甲!”
張議潮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大口的血沫。他艱難地抬起頭,目光掃過那些黑衣人身上在晨光下閃爍著金屬光澤的細密鎖甲,又看了看自己腳邊一具唐軍屍體手中那具卡了殼、弩弦斷裂的勁弩…一股冰冷的絕望和滔天的憤怒交織在心頭!
不是敗在吐蕃人手裏!而是敗在這些突然出現的、裝備精良、悍不畏死的黑衣大食傭兵手裏!讚普竟然勾結了大食人!
“呸!” 張議潮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用盡力氣嘶吼道:“大食…走狗!你們…保得了他一時…保不了他一世!我大唐…安西鐵騎…遲早…踏平…布哈拉大食重鎮)!”
“死到臨頭,還嘴硬!” 黑衣首領眼中殺機畢露,緩緩舉起了彎刀。他身後的黑衣刀手也紛紛舉起武器,如同即將撲食的狼群。
“都尉!跟他們拚了!” 張議潮身邊最後的五名悍卒發出絕望的怒吼,握緊了殘破的刀柄,準備發起最後的衝鋒!
張議潮看著步步緊逼的黑衣人,看著讚普那怨毒而慶幸的臉,又看了看東方——那是大唐的方向。他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用盡最後的力氣,猛地從懷中掏出一個用油布包裹的小竹筒!竹筒一端,引信赫然在目!
“保護讚普——!” 黑衣首領臉色劇變!他認得那東西!唐軍的掌心雷!
“一起…下地獄吧——!” 張議潮臉上露出猙獰而快意的笑容,用牙狠狠咬住引信,猛地一扯!
“嗤——!” 引信冒出火花!
“快退——!” 黑衣首領魂飛魄散,一把拽住嚇傻的讚普,瘋狂向後撲倒!
“轟隆——!!!”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火光和濃煙瞬間吞噬了阿育王石柱的基座!破碎的石塊、泥土、殘肢斷臂伴隨著巨大的衝擊波四散飛濺!
煙塵緩緩散去。石柱基座被炸出一個大坑。張議潮和他最後五名忠勇的部下,連同靠得最近的兩名黑衣刀手,已然屍骨無存。稍遠處的黑衣人也被震得東倒西歪,灰頭土臉。讚普在黑衣首領的拚死保護下,隻是被衝擊波掀了個跟頭,嚇得麵無人色。
“瘋子!這群唐狗都是瘋子!” 黑衣首領心有餘悸地爬起來,看著那片狼藉的爆炸點,又驚又怒。
“走!快走!離開這裏!去…去天竺!” 棄隸縮讚讚普驚恐萬狀地嘶喊著,再不敢停留片刻,在黑衣傭兵的簇擁下,倉皇地逃向密林更深處,消失在晨曦的薄霧中。
隻留下殘破的石柱、遍地的屍骸、尚未散盡的硝煙,以及石柱上那被鮮血浸染的、扭曲的佛法箴言,無聲地訴說著這片佛陀誕生之地上剛剛發生的慘烈與背叛。歸義軍的鷹旗,被爆炸的餘波撕扯成碎片,零落於泥濘的血泊之中。
潼關·西門·點將台
寒風如刀,卷動著玄色的大纛,發出獵獵的悲鳴。鉛灰色的雲層低垂,仿佛觸手可及。潼關巨大的西門甕城內外,黑壓壓一片!三萬精銳騎兵肅立如林!
戰馬披掛整齊,打著響鼻,噴吐著團團白氣。馬背上的騎士,皆是右威衛、左驍衛、神策軍百裏挑一的健兒!他們身披玄甲或明光鎧,頭戴紅纓鐵盔,腰挎橫刀,背負強弓勁弩,馬鞍旁掛著長槊或馬槊,殺氣凝如實質!一麵麵代表著各支精銳部隊的認旗小旗)在寒風中翻卷,如同鋼鐵森林中跳動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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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將台上,蘇定方一身玄鐵山文重甲,猩紅的大氅在身後狂舞,如同燃燒的烈焰。他須發皆白,卻身姿挺拔如標槍,那雙閱盡滄桑的虎目,此刻銳利如電,緩緩掃過台下這鋼鐵般的洪流!一股無形的、仿佛能碾碎山嶽的鐵血殺氣,以他為中心,彌漫開來,壓得數萬人鴉雀無聲!
在他身後稍側一步的位置,上官婉兒強撐著病體,裹著厚厚的銀狐裘披風,臉色依舊蒼白,左臂懸吊在胸前。她親自捧著一個覆蓋著明黃綢緞的紫檀木托盤,托盤上,靜靜躺著一枚造型古樸、散發著幽幽寒光的青銅虎符!這是調兵的信物,更是皇帝的重托!
“咚!咚!咚!”
三聲沉重的聚將鼓,如同巨人的心跳,砸在每一個人的胸口!
蘇定方猛地向前一步,站到點將台邊緣。他並未立刻說話,隻是用那如同實質的目光,再次緩緩掃過台下每一個士兵的臉龐。那目光,帶著千斤重擔,帶著帝國存亡的囑托,更帶著一往無前的決死之氣!
“兒郎們——!” 蘇定方的聲音並不算特別洪亮,卻如同金鐵交鳴,蘊含著千軍萬馬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凜冽的寒風,傳入每一個士兵的耳中!
“你們…看到了什麽?!” 他猛地抬手,指向東方!指向那片被叛軍鐵蹄蹂躪的土地!
“老夫看到的…是太原城頭…父老鄉親在火海中哀嚎!是榆次城外…我大唐將士…屍骨未寒!是河東驛道…即將被叛軍掐斷!是安祿山那條養不熟的肥豬…正在磨牙吮血!要把我大唐的江山…撕得粉碎——!”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將士們的心頭!憤怒的火焰,在數萬雙眼中熊熊燃起!
“安祿山!何許人也?!” 蘇定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刻骨的鄙夷與滔天的殺意!
“一個…靠著諂媚鑽營…爬上高位的…雜胡!”
“一個…養寇自重…擁兵割據的…國賊!”
“一個…忘恩負義…反噬君父的…豺狼——!”
“如今!這頭豺狼…露出了獠牙!它要咬斷…我大唐的咽喉!要踐踏…我漢家的山河!要讓我等…和我們的父母妻兒…淪為胡虜的奴隸——!”
“兒郎們!告訴我——!”
“你們——答應嗎——?!!”
“不答應——!不答應——!不答應——!!!” 山呼海嘯般的怒吼,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轟然爆發!三萬鐵騎的咆哮匯聚成一股撼天動地的洪流!震得潼關城牆都在微微顫抖!士兵們雙目赤紅,緊握刀柄,恨不得立刻殺向東方!
“好——!” 蘇定方須發戟張,猛地抽出腰間那柄跟隨他征戰半生、飲血無數的禦賜橫刀!刀鋒直指蒼穹!寒芒映日!
“陛下有旨——!”
“命老夫…統爾等…三萬鐵騎——!”
“出潼關——!”
“踏破範陽——!”
“斬安祿山狗頭——!靖此國難——!!!”
“此一去——!”
“…唯有…死戰——!”
“…不勝——!”
“…即死——!!!”
“死戰!死戰!死戰——!!!” 回應他的,是更加狂暴、更加決絕的怒吼!每一個士兵都感覺自己的血液在燃燒!
蘇定方猛地轉身,看向上官婉兒。上官婉兒強忍著肩骨的劇痛,上前一步,將手中的托盤高高舉起。明黃綢緞滑落,露出那枚象征著生殺予奪的青銅虎符!
蘇定方伸出布滿老繭的大手,極其鄭重地,握住了那枚冰冷的虎符!如同握住了帝國的命運!
“婉兒姑娘…” 蘇定方看著眼前這個同樣傷痕累累、卻依舊堅韌如竹的女子,虎目之中,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與托付,“陛下…和這長安城…就…拜托你了!”
上官婉兒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極其勉強的、卻異常堅定的笑容,聲音輕而清晰:“老將軍…此去…定要…活著回來…婉兒…等您…凱旋的捷報!”
蘇定方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他猛地高舉虎符,麵向台下如林的鐵騎,發出了最後的、撕裂長空的咆哮:
“開城門——!”
“目標——”
“範陽——!”
“進軍——!!!”
“轟隆隆——!”
潼關巨大的西門,在絞盤的轉動聲中,緩緩洞開!露出了外麵蒼茫而殺機四伏的原野!
“嗚——嗚——嗚——!”
蒼涼雄渾的號角聲,響徹雲霄!
蘇定方一馬當先!玄甲紅氅,如同一道燃燒的流星!率先衝出了潼關!
“殺——!!!”
三萬鐵騎,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緊隨其後!鐵蹄踏碎大地,卷起漫天煙塵!滾滾向東!帶著帝國最後的希望,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撲向那場席卷北方的滔天血火!
上官婉兒獨立於寒風凜冽的點將台上,望著那漸漸消失在煙塵中的鋼鐵洪流,望著那麵獵獵飄揚的蘇字大纛,一直強忍的淚水,終於無聲地滑落。她裹緊了冰冷的狐裘,左肩的傷痛似乎也變得麻木。她知道,帝國的命運,從這一刻起,被徹底推向了未知的深淵。而她,必須在這深淵的邊緣,為她的陛下,撐起最後一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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