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範陽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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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津渡·黃河浮橋東岸
    朔風如刀,卷著細碎的冰淩,抽打在冰冷的黃河冰麵上,發出嗚咽般的尖嘯。渾濁的河水裹挾著大塊浮冰,在寬闊的河床中奔騰咆哮,撞擊著連接東西兩岸的巨大浮橋。浮橋由數百艘粗大木船以鐵索連環,鋪上厚重木板而成,此刻在激流與寒風中嘎吱作響,如同垂死巨獸的呻吟。
    浮橋東岸,一片狹長的灘塗已被鮮血浸透、凍結,形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暗紅色冰麵。灘塗後方,一道由血肉和鋼鐵構築的死亡之牆,巍然矗立!
    兩千名右威衛陌刀手,如同紮根於凍土中的鋼鐵森林!他們身披厚重的明光鎧或玄色劄甲,頭戴紅纓鐵盔,隻露出一雙雙冰冷而決絕的眼睛。每人手中緊握著一柄長逾丈二、刃寬近尺、重達數十斤的恐怖巨刃——大唐陌刀!雪亮的刀鋒在陰沉的天空下閃爍著死亡的寒光!刀柄末端深深杵入凍土,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刀牆!
    陌刀營之後,一千名神策軍弓弩手分列三排。第一排半跪,第二排躬身,第三排直立!手中勁弩早已上弦,冰冷的弩箭斜指前方!弩機旁堆放著成捆的箭矢和塗抹了猛火油的火箭!
    李嗣業,這位如同鐵塔般的陌刀名將,矗立在刀牆最中央!他那柄門板般的特製陌刀斜插在身旁凍土中,刀身比他的人還高!他未戴頭盔,花白的頭發在寒風中狂舞,臉上那道從額角劃至下頜的猙獰舊疤,此刻因充血而顯得更加可怖!他雙手拄著一杆代表主將的猩紅認旗,目光如同兩道燃燒的烙鐵,死死釘在河對岸那片煙塵彌漫的地平線上!
    大地開始震顫!由遠及近!沉悶如雷的馬蹄聲壓過了黃河的咆哮!如同黑色的潮水漫過地平線,叛將崔乾佑率領的平盧精銳鐵騎,終於出現在視野盡頭!黑壓壓一片,無邊無際!戰馬噴吐著長長的白氣,騎士手中的長矛如同鋼鐵叢林!當先一麵巨大的“崔”字大纛,在風中獵獵狂舞!
    “來了!” 李嗣業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令人血脈賁張的亢奮,“弓弩營——!準備——!”
    一千張勁弩同時抬起!弩機緊繃的嘎吱聲連成一片!弩手們屏住呼吸,冰冷的眼神透過望山,鎖定了奔騰而來的騎兵洪流!計算著距離!
    三百步!
    兩百五十步!
    兩百步!——已進入強弩有效射程!
    “仰角——拋射——!” 李嗣業猛地揮下認旗,發出撕裂長空的咆哮:“放——!!!”
    “嘣嘣嘣嘣——!!!”
    一千張勁弩同時激發!弓弦回彈的巨響匯成一道震撼人心的悶雷!密集如飛蝗的弩箭帶著淒厲的尖嘯,劃破陰沉的天空,形成一片致命的黑雲,狠狠砸向奔騰的叛軍前鋒!
    “噗噗噗噗…”“唏律律——!”
    箭雨落下!恐怖的穿透力瞬間顯現!衝在最前麵的叛軍騎兵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人仰馬翻!戰馬悲鳴著轟然倒地!騎士被巨大的慣性甩飛,重重砸在凍土上!後排的騎兵收勢不及,狠狠撞上倒地的同伴和戰馬,瞬間人仰馬翻,亂成一團!衝鋒的勢頭為之一滯!
    “火箭——!目標浮橋——!覆蓋——放——!” 李嗣業抓住這短暫的混亂,再次厲吼!
    第二排、第三排的弩手早已換上塗抹了粘稠猛火油的火箭!火把點燃箭簇!
    “咻咻咻咻——!”
    數百支燃燒的火箭,如同墜落的火流星,帶著長長的黑色煙尾,越過混亂的騎兵前鋒,狠狠紮向浮橋中段和叛軍後隊!
    “轟!轟!”
    火箭引燃了鋪設在浮橋上的幹燥木板和草墊!火焰瞬間升騰!更有幾支火箭精準地射中了叛軍後隊馱載的火油罐!
    “轟隆——!!!”
    猛火油罐被引燃爆炸!橘紅色的火球衝天而起!粘稠的猛火油如同燃燒的瀑布,潑灑在浮橋和周圍的冰麵上!熊熊烈焰瞬間吞噬了浮橋中段!火舌瘋狂舔舐著冰冷的空氣!濃煙滾滾!正在橋上衝鋒和後方待命的叛軍士兵發出淒厲的慘嚎,瞬間變成了奔跑的火人!浮橋在烈焰中發出痛苦的呻吟,鐵索被燒得通紅!
    “好!” 陌刀營中爆發出壓抑的怒吼!弓弩營這一輪打擊,至少遲滯了叛軍半刻鍾,焚毀了浮橋中段,大大減輕了正麵壓力!
    然而,崔乾佑畢竟是安祿山麾下驍將!短暫的混亂後,他立刻做出反應!
    “下馬!步戰!給老子衝過去——!用人命填也要填平這渡口——!” 崔乾佑氣急敗壞的咆哮從對岸傳來!
    大批叛軍步兵在督戰隊的鋼刀逼迫下,悍不畏死地跳下戰馬,揮舞著刀盾長矛,踏著同伴和戰馬的屍體,嚎叫著衝過尚未被完全焚毀的浮橋兩端,如同決堤的黑色蟻群,湧向東岸灘塗!他們知道,退後是死,衝過去或許還有一絲活路!
    看著密密麻麻湧來的叛軍步兵,李嗣業臉上非但沒有懼色,反而露出一絲獰笑!陌刀!專為破陣屠騎而鑄!但用來收割步兵,更是無上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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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刀營——!” 李嗣業猛地拔出他那柄巨大的陌刀,高高舉起!刀鋒在火光映照下,寒芒刺目!
    “起刀——!”
    “呼啦——!” 兩千柄沉重的陌刀如同沉睡的鋼鐵巨獸蘇醒,同時從凍土中拔起!整齊劃一的動作帶起一片雪亮的刀光!沉重的刀鋒撕裂空氣,發出沉悶的嗚咽!
    “進——!” 李嗣業如同人形凶獸,率先踏前一步!巨大的陌刀拖在身後,刀尖在凍土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進!進!進——!” 兩千陌刀手齊聲怒吼,聲震黃河!如同移動的鋼鐵堡壘,踏著沉重而整齊的步伐,迎著洶湧而來的黑色人潮,轟然推進!每踏一步,大地都在顫抖!
    雙方的距離飛速縮短!
    五十步!
    三十步!
    十步!
    叛軍步兵看著眼前這片閃爍著死亡寒光的鋼鐵叢林,看著那些如同地獄修羅般的陌刀手眼中冰冷的殺意,終於感到了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衝鋒的勢頭不由自主地一滯!
    就在這刹那的停滯!
    “斬——!!!” 李嗣業那如同九幽魔神般的咆哮,撕裂了戰場的喧囂!
    “殺——!!!” 兩千陌刀手同時發出震天怒吼!全身力量瞬間爆發!沉重的陌刀被高高掄起,劃出一道道淒厲的、帶著恐怖風壓的死亡弧線,狠狠劈向眼前的敵人!
    “噗嗤!哢嚓!噗——!”
    血肉橫飛!骨骼碎裂!內髒潑灑!
    沒有慘叫!隻有沉悶到令人牙酸的利刃切割肉體的聲音!如同巨大的鐮刀掃過麥田!
    陌刀之下,盾牌如同紙糊!鎧甲如同薄皮!人體如同朽木!衝在最前麵的叛軍步兵,瞬間被恐怖的刀鋒腰斬、劈碎、砸成肉泥!斷臂殘肢混合著滾燙的鮮血和破碎的內髒,如同噴泉般潑灑開來!將後麵衝上來的同伴澆得滿頭滿臉!
    隻一輪劈斬!
    灘塗之上,瞬間清空了一大片!隻剩下滿地狼藉的、不成人形的屍骸和肆意橫流的血泊!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
    叛軍後續的衝鋒如同撞上了無形的銅牆鐵壁!被這慘烈到極致的一幕徹底嚇破了膽!衝鋒的浪潮硬生生被遏止!無數雙驚恐的眼睛,死死盯著那片緩緩推進、刀鋒滴血的鋼鐵叢林,如同看著地獄的使者!
    “再斬——!!!” 李嗣業的聲音如同催命的喪鍾!
    “殺——!!!” 陌刀營再次齊聲怒吼!沉重的步伐踏著粘稠的血漿,再次整齊踏前!雪亮的刀鋒再次高高舉起!
    “媽呀——!跑啊——!” 叛軍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不知是誰發出一聲驚恐到變調的尖叫,轉身就逃!如同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整個叛軍前鋒瞬間崩潰!士兵們丟盔棄甲,哭爹喊娘,如同沒頭蒼蠅般向後逃竄,隻想遠離這片恐怖的死亡地帶!甚至有人慌不擇路,直接跳進了冰冷刺骨、浮冰翻滾的黃河!
    “不許退!給老子頂住——!” 對岸的崔乾佑氣得暴跳如雷,連連砍翻幾個潰兵,卻根本無法阻止這雪崩般的潰敗!
    “弓弩營——!自由拋射——!送他們一程——!” 李嗣業看著潰逃的敵軍,嘴角勾起一絲冷酷的弧度。
    “嘣嘣嘣…咻咻咻…”
    密集的弩箭和火箭再次騰空而起,如同死神的鐮刀,無情地收割著潰逃叛軍的生命!黃河東岸灘塗,徹底變成了修羅血獄!叛軍丟下的屍體層層疊疊,幾乎堵塞了浮橋入口!
    崔乾佑望著對岸那片如同血肉磨坊般的灘塗,望著那道在屍山血海中巍然矗立、刀鋒滴血的鋼鐵城牆,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他第一次感到了恐懼!這李嗣業…這陌刀營…簡直就是一群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收兵…收兵!給老子紮營!圍死他們!” 崔乾佑咬牙切齒,不甘地咆哮。他知道,強攻已不可能。唯有困死這支唐軍,等待史思明主力從西麵攻破潼關,才是上策。
    黃河東岸,暫時陷入了死寂。隻有火焰燃燒的劈啪聲、浮橋不堪重負的呻吟、以及寒風吹過屍骸發出的嗚咽。陌刀營的鋼鐵城牆依舊矗立,刀鋒上的鮮血,在寒風中迅速凍結,如同猩紅的冰棱。第一日,陌刀營用叛軍的屍山血海,守住了蒲津渡的大門!
    範陽·節度使府邸
    暖閣內,炭火燒得極旺,溫暖如春。安祿山龐大的身軀深陷在鋪著白虎皮的巨大軟榻中,兩名僅著輕紗的粟特舞姬正小心翼翼地為他肥胖的左肩傷口換藥。那是在長安行刺時被蘇定方槊鋒留下的創傷,雖已結痂,依舊猙獰可怖。
    安祿山閉著眼,肥碩的臉上帶著一絲慵懶的愜意。他一手把玩著兩顆碩大的鐵膽,另一隻手則放在舞姬豐腴的大腿上摩挲著。史思明攻破太原的捷報剛剛傳來,讓他心情大好。在他看來,河東驛道已斷,潼關已是囊中之物,長安指日可下!
    “大帥!大帥!不好了——!” 一個驚恐萬狀、帶著哭腔的聲音,如同喪鍾般猝然打破了暖閣的寧靜!安祿山的心腹幕僚嚴莊,連滾爬爬地衝了進來,臉色慘白如紙,手中緊緊攥著一份被汗水浸透的軍報,仿佛攥著一條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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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嚎什麽喪!” 安祿山被打擾了興致,猛地睜開細小的眼睛,凶光畢露,一腳踹開為他包紮的舞姬,“天塌了不成?!”
    “大…大帥!沁水倉…沁水倉完了!” 嚴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雙手將那份軍報高高舉起,“田…田承嗣急報!昨夜…昨夜子時!沁水倉…遭…遭唐軍細作潛入…猛火油儲罐區…被…被火藥引爆…連環大火…整個…整個糧倉…全…全燒光了——!近…近百萬石糧秣…化為灰燼啊大帥——!”
    “什麽——?!” 如同一個炸雷在頭頂爆開!安祿山龐大的身軀猛地從軟榻上彈了起來!動作之劇烈,牽扯到肩傷,劇痛讓他肥臉瞬間扭曲!但他根本顧不上疼痛,一把奪過嚴莊手中的軍報,細小的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上麵的字跡!
    “田承嗣…八千曳落河…守備森嚴…被…被一把火燒光了?!” 安祿山的聲音因極度的震驚和憤怒而變得尖利刺耳,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雞,“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誰幹的?!是誰——?!”
    “軍報…軍報上說…是…是唐軍百騎司的死士…攀…攀後山斷崖潛入…” 嚴莊嚇得渾身篩糠。
    “廢物!田承嗣這個廢物!八千曳落河都是飯桶嗎?!連個糧倉都看不住——!” 安祿山徹底暴怒!肥碩的臉龐因充血而漲成了豬肝色!他猛地將手中的軍報撕得粉碎!如同發狂的野獸般咆哮起來!
    “啊——!!!本帥的糧!本帥的百萬石糧啊——!”
    “沒了糧!二十萬大軍吃什麽?!喝西北風嗎——?!”
    “史思明!崔乾佑!他們在前麵拚命!糧草卻斷了!你讓老子拿什麽去攻潼關?拿什麽去打長安——?!”
    極度的憤怒和恐慌讓安祿山失去了理智!他猛地抓起軟榻旁矮幾上那套精美的純金酒具,狠狠砸在地上!金杯金壺被砸得扭曲變形,酒液潑灑一地!他還不解恨,如同瘋牛般在暖閣內橫衝直撞!巨大的身軀撞翻了香爐,踢飛了炭盆!火星四濺!兩名舞姬嚇得尖叫著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大帥息怒!大帥息怒啊!” 高尚和聞訊趕來的史朝義史思明之子)連忙上前勸阻。
    “息怒?!你讓老子怎麽息怒——!” 安祿山猛地轉身,布滿血絲的細眼死死盯著高尚,那眼神如同擇人而噬的凶獸,“糧!糧在哪裏?!五日!軍報上說存糧隻夠五日!五日之後呢?!二十萬大軍餓著肚子去打仗嗎?!嘩變怎麽辦?!你告訴老子怎麽辦——?!”
    高尚被安祿山噴了一臉唾沫星子,嚇得連連後退,腦子卻飛快轉動:“大…大帥!當務之急是…是封鎖消息!絕不能…讓前線將士知道糧倉被焚!否則…軍心必亂!可…可嚴令田承嗣…在河北…就地…就地強征!刮地三尺也要湊出糧來!哪怕…哪怕搶光河北百姓的口糧!”
    “對!搶!” 史朝義也紅著眼叫道,“父帥那邊剛拿下太原!太原府庫和富戶家中,總能刮出些糧食!還有河東各州縣!來不及運的就地搶!搶來的糧食優先供給前線!先撐過眼前再說!”
    “搶…搶…” 安祿山喘著粗氣,如同拉破的風箱,肥碩的胸膛劇烈起伏。巨大的恐慌稍稍被轉移,但眼中的戾氣絲毫未減。“對!搶!傳令田承嗣!給老子搶——!河北境內!凡有存糧者!不論官民!一律征繳!敢藏匿一粒米者——殺全家——!” 他猛地看向嚴莊,聲音如同寒冰:“再傳令史思明!太原府庫!河東州縣!給老子刮!刮地三尺!一粒米都不準留!五日之內!必須給老子湊夠十萬石糧!送到前線——!否則…提頭來見——!”
    “是!是!屬下這就去傳令!” 嚴莊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
    安祿山喘著粗氣,癱坐回軟榻,肥碩的臉上汗如雨下。剛才的暴怒消耗了他太多體力。他看著地上狼藉的碎片和潑灑的酒液,又想起那化為灰燼的百萬石糧草,一股冰冷的恐懼如同毒蛇,再次纏繞上他的心髒。沁水倉被焚,如同在他看似如日中天的叛軍帝國心髒上,狠狠捅了一刀!血,正在瘋狂地流失!而那個遠在長安、重傷昏迷的小皇帝李琰…還有那個代掌朱批的上官婉兒…他們,似乎比他想象的…要難對付得多!
    一絲不祥的陰雲,第一次籠罩了這位野心勃勃的胡帥心頭。暖閣內炭火熊熊,他卻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雲州城·原吐蕃守將府
    府邸大堂內,昔日懸掛犛牛尾幡的地方,此刻飄揚著一麵雪白的、繡著金色狼頭的拔野古戰旗!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和羊油火把燃燒的氣息。
    阿史那敏大馬金刀地坐在原本屬於吐蕃守將的虎皮交椅上。她依舊一身雪白狐裘,玄黑披風隨意地搭在椅背。臉上那道猙獰的傷疤在跳動的火光下,如同活物。她手中把玩著那柄鑲嵌綠鬆石的銀刀,刀鋒上還殘留著未曾擦拭幹淨的血跡。她的眼神,冰冷而銳利,掃視著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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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下,黑壓壓跪滿了人。有被俘的吐蕃貴族和軍官,一個個麵如死灰,抖如篩糠。更多的,則是雲州附近依附於吐蕃的大小突厥、鐵勒、契丹等部族的酋長和頭人!他們被拔野古鐵騎的雷霆手段和複仇烈焰所震懾,連夜趕來請罪歸附。
    一名拔野古薩滿,臉上塗著赭紅色的油彩,手持神杖,正在用古老的突厥語高聲宣讀著阿史那敏的意誌:
    “…長生天在上!雪山聖靈為證!回紇汗王磨延啜,草原的雄鷹!忠勇的巴圖!以及無數被吐蕃豺狼和長安唐狗戕害的英魂,他們的血,不能白流!”
    “…拔野古部!阿史那敏可敦!以血立誓!必向吐蕃論莽羅支!向長安李唐!討還血債——!”
    “…凡我草原部族!突厥子孫!鐵勒兄弟!契丹盟友!”
    “…當摒棄前嫌!同仇敵愾!”
    “…舉起複仇的彎刀!跨上複仇的戰馬!”
    “…追隨白色的鷹旗!”
    “…踏平吐蕃的帳篷!燒毀長安的宮殿!”
    “…用仇敵的血!洗刷我們的恥辱!告慰逝者的英靈——!”
    “…長生天庇佑——!複仇——!!!”
    薩滿充滿蠱惑力的聲音在大堂內回蕩,如同點燃幹草的星火!那些本就對吐蕃壓榨心懷不滿、又懾於拔野古兵鋒的部族酋長們,眼中紛紛燃起火焰!他們以手撫胸,匍匐在地,用各自部族的語言高聲呼喊:
    “願追隨可敦!複仇雪恨——!”
    “踏平邏些!殺進長安——!”
    “血債血償——!”
    阿史那敏緩緩站起身。她走到大堂中央,拔出銀刀,刀尖指向南方——長安的方向!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冰封千裏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嚴:
    “論莽羅支…逃回了吐蕃…”
    “李琰…躲在長安的宮殿裏…”
    “但他們的血…遲早要流幹!”
    “傳本可敦令——!”
    “…各部…即刻整軍!”
    “…備足糧秣箭矢!”
    “…十日後…”
    “…兵發——雁門關——!”
    “…目標——”
    阿史那敏的銀刀在空中劃出一道淩厲的弧線,最終狠狠釘在鋪著羊皮地圖的桌案上,刀尖穿透了代表太原的位置!
    “…河東——!”
    “…長安——!!!”
    “吼——!吼——!吼——!” 複仇的咆哮聲震得大堂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草原複仇的白色洪流,在雲州匯聚,即將帶著焚毀一切的怒火,撲向大唐帝國已然千瘡百孔的北疆!帝國的後院,燃起了衝天的狼煙!
    長安·灞上原
    寒風凜冽,鉛灰色的天空低垂。廣闊的灞上原野,此刻卻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成千上萬的民夫、府兵、長安城內的青壯,甚至是被征發來的健婦,如同密密麻麻的蟻群,在凜冽的寒風中奮力勞作!
    深達丈餘、寬逾兩丈的壕溝如同巨大的傷疤,在大地上蜿蜒伸展!壕溝後方,一道用黃土層層夯築、高達三丈的土牆正在迅速拔地而起!土牆之上,每隔百步便有一座初具雛形的夯土望樓!更遠處,運送木料、石塊的牛車騾車絡繹不絕,號子聲、夯土的號子聲、監工將領的呼喝聲,混合著寒風,響徹原野!
    一麵巨大的“上官”字認旗,在臨時搭建的指揮高台上獵獵飄揚!
    高台上,上官婉兒裹著厚重的銀狐裘披風,左臂依舊用絲絛懸吊在胸前,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刺骨的寒風刮在臉上如同刀割,肩骨的劇痛一陣陣襲來,讓她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但她挺直了脊梁,如同風雪中傲立的青竹,目光沉靜而專注,掃視著下方浩大的工程。
    兵部尚書房琯站在她身側,指著攤開的輿圖,語速飛快地匯報:“…稟上官待詔婉兒官職,掌詔命),灞水防線主體壕溝今日可全線貫通!東段土牆已築起兩丈,西段因土質稍軟,進度略緩,但三日內必達三丈之限!藍田、子午穀方向,征發的民夫也已到位,深溝高壘同時進行!京兆府庫所存滾木礌石、金汁火油,正日夜不停運往前線各倉…”
    婉兒微微頷首,目光落在輿圖上蒲津渡的位置,那裏被她用朱筆畫了一個刺目的紅圈:“房尚書,蒲津渡…李嗣業將軍處…可有最新軍情?”
    房琯臉上露出一絲振奮:“正要稟報!潼關封常清將軍轉來李將軍血書!蒲津渡血戰首日,李將軍率陌刀營、弓弩營,斃傷叛軍崔乾佑部逾五千!焚毀浮橋中段!叛軍攻勢已挫!李將軍誓言,人在渡口在!至少可堅守五日!”
    婉兒緊蹙的眉頭終於稍稍舒展,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惜和敬佩。五千陌刀手,麵對數萬叛軍鐵騎…這是何等的慘烈!又是何等的忠勇!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壓下心頭的波瀾:“傳令封常清將軍,潼關守軍,務必與蒲津渡李將軍部保持策應!不惜一切代價,確保潼關…與蒲津渡…兩處門戶不失!”
    “是!” 房琯肅然領命。
    這時,京兆尹崔光遠氣喘籲籲地登上高台,臉色凝重:“上官待詔!各軍倉回報,關中府庫存糧…僅夠支撐京畿防線二十萬軍民…一月之需!後續糧秣…缺口巨大!尤其是…河東陷落,漕運斷絕!江南、山南的糧草…運不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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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糧!又是糧!婉兒的心猛地一沉!潼關在血戰,防線在修築,可沒有糧食,一切都是空談!安祿山可以搶河北,搶河東!她上官婉兒,難道能搶關中百姓的救命糧嗎?
    她的目光緩緩掃過下方那片在寒風中奮力勞作的、衣衫單薄、麵有菜色的民夫。他們當中,許多是長安城內的普通百姓,為了保衛家園,放下生計,自帶幹糧前來服役。他們的口糧,又能支撐多久?
    一絲決絕的光芒,在婉兒清澈的眼底閃過。她猛地轉身,看向崔光遠,聲音清晰而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傳令——!”
    “…即日起!京畿防線沿線!灞上、藍田、子午穀…所有…無主荒地!河灘淤地!林間隙地!”
    “…由官府統一劃撥!”
    “…發動…所有隨軍民夫!健婦!乃至…城內老弱!”
    “…就地…墾荒——!”
    “…搶種…冬麥——!”
    “墾…墾荒?種…冬麥?” 崔光遠和房琯都愣住了,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寒冬臘月,天寒地凍,土地堅硬如鐵,如何墾荒?如何種麥?這不是天方夜譚嗎?
    “對!墾荒!種麥!” 婉兒的聲音斬釘截鐵,目光灼灼,“土地雖凍,人心未冷!深翻凍土,引渠灌溉!以火融地,覆蓋草灰保暖!本官不信,我關中百萬軍民,就找不到一條活路!找不到一粒活命的糧食!”
    她猛地指向高台下那片廣袤而冰冷的原野,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悲壯而激昂的力量,清晰地傳入下方無數勞作的民夫耳中:
    “將士們!父老鄉親們!”
    “長安存亡!社稷存續!不在別處!”
    “…就在我們腳下——!”
    “…就在這——灞上之土——!”
    “…就在這——一犁一鋤——!”
    “…就在這——一粒麥種——!”
    “…本官在此立誓——!”
    婉兒用唯一能動的左手,猛地從身旁親衛腰間抽出一柄橫刀!刀鋒狠狠劈在指揮台邊緣的木樁上!
    “此戰不勝!此糧不熟!本官——”
    “…便以此刀——自刎於此——!!!”
    刀鋒入木!錚然作響!婉兒的聲音在寒風中回蕩,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仰頭望來的民夫、士兵耳中!
    短暫的死寂之後!
    “上官待詔——!”
    “種地——!種麥子——!”
    “為了長安——!為了活命——!”
    “開荒——!開荒——!”
    震天的吼聲如同火山爆發,瞬間席卷了整個灞上原野!無數雙原本疲憊而茫然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他們揮舞著鋤頭、鐵鍬,發出更加狂熱的呐喊,如同潮水般湧向那些無主的荒地、河灘!有人甚至點燃了荒草,試圖用火焰融化凍土!
    婉兒獨立於高台之上,寒風卷起她銀狐裘的衣角,左肩的傷痛似乎也麻木了。她看著下方那片被點燃的、充滿原始生命力的墾荒狂潮,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極其微弱的、卻異常堅定的笑容。
    帝國的根,不能斷。哪怕在這最寒冷的冬天,也要用血與汗,種下希望的種子。長安,將與潼關共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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