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血泊忠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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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州城西·血色戰場
風似乎都停滯了,凝固在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裏。初升的慘白日頭,有氣無力地照在蒲州城下這片修羅屠場上,給滿地狼藉的殘肢斷臂、破碎的甲胄兵刃、凍結的血泊和堆積如山的屍體,鍍上了一層冰冷詭異的微光。那麵巨大的、猙獰的血色“糧”字旗,依舊在城頭獵獵作響,像一麵招魂幡,無聲地訴說著昨夜那場最後的瘋狂。
叛軍士兵們如同被抽走了魂魄,麻木地打掃著戰場。他們臉上沒有勝利的喜悅,隻有劫後餘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懼。每一次翻動那些支離破碎、凍得僵硬的屍體,都像是在觸碰噩夢的殘片。昨夜那些從城頭跳下、如同地獄惡鬼般撲來撕咬的唐軍殘兵,給他們留下的心理陰影,遠比刀劍造成的傷口更深。
幾個士兵費力地撬開一匹倒斃戰馬下壓著的兩具緊緊扭抱在一起的屍體。上麵那具,是叛軍一名頗有身份的騎尉,咽喉被咬得稀爛,眼珠凸出,臉上凝固著極致的驚恐。下麵那具,隻剩下一條手臂和半截身軀,殘破的皮甲下露出凍得青紫的皮膚,另一條手臂連同肩膀,還死死地勒在戰馬倒下的前腿上,僅存的獨眼圓睜著,空洞地“瞪”著灰蒙蒙的天空。正是雷萬春!他至死都保持著拖拽崔乾佑戰馬的姿勢!
“嘶…” 看到這慘烈到令人作嘔的一幕,饒是見慣了生死的叛軍老兵,也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胃裏一陣翻騰。
不遠處,另一片被清理出來的空地上,幾根折斷的長矛依舊斜斜地插在凍土裏。矛杆上,掛著一個幾乎不成人形的軀體。那軀體被至少三根長矛貫穿,如同破敗的麻袋,懸在半空。破爛的明光鎧被血完全浸透成了暗褐色,花白的頭發被血汙黏在枯槁如骷髏般的臉上。他的一隻手臂不自然地扭曲著,另一隻手中,卻依舊死死攥著一柄幾乎隻剩下刀柄、刃口布滿豁口和凝固血漿的橫刀!刀尖,頑強地指向叛軍帥帳的方向!正是張巡!
崔乾佑在一群親兵的簇擁下,臉色鐵青地走到這片區域。他腰間的佩刀換了一把新的,但走路時右腿明顯有些跛,那是昨夜被雷萬春拽下馬時摔的。他看著那具懸在矛杆上、至死仍執刀指向自己的屍體,看著張巡臉上那凝固的、混合著無盡嘲諷和釋然的詭異笑容,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夾雜著暴怒,再次湧上心頭。
“晦氣!” 崔乾佑狠狠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強壓下心頭的悸動,厲聲道“把這老匹夫的屍首…給老子解下來!拖到那邊空地上去!還有那個獨眼瘋子的!一並拖過去!堆起來!燒了!燒幹淨!一點渣滓都不許留!免得汙了老子的地方!”
“將軍…這…” 一個負責收屍的低級軍官看著張巡的屍身,臉上露出一絲不忍,“畢竟是…張巡…”
“張巡怎麽了?!” 崔乾佑猛地轉頭,眼中凶光畢露,聲音尖利,“一個瘋子!一個吃人肉的魔鬼!燒!給老子燒!立刻!馬上!誰再廢話,老子把他一塊扔進去燒了!”
軍官嚇得一哆嗦,不敢再言,連忙指揮士兵去解張巡和雷萬春的屍身。
就在士兵們忍著惡心,七手八腳地去拔那幾根深深紮入凍土的長矛,試圖將張巡的屍身解下時——
“嗚——嗚——嗚——!”
蒼涼雄渾、穿透力極強的號角聲,如同滾雷般,從遙遠的東方天際,毫無征兆地滾滾而來!緊接著,是沉悶如鼓點、卻又整齊劃一、帶著排山倒海之勢的馬蹄踏地聲!由遠及近,越來越響,震得腳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顫抖!
“怎麽回事?!” 崔乾佑和所有叛軍士兵都猛地抬頭,驚恐地望向東方!隻見地平線上,一道刺目的白色浪潮,正以驚人的速度向著蒲州城席卷而來!
白馬!清一色的白馬!如同奔騰的雪浪!
白甲!在慘淡的日頭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
白旗!巨大的玄邊白底戰旗在風中獵獵狂舞!旗麵上,一個巨大的、鐵畫銀鉤的“蘇”字,如同定海神針,刺破了彌漫的血腥與絕望!
“蘇…蘇字旗?!蘇定方?!” 崔乾佑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聲音都變了調!雀鼠穀!風雪火攻!沁水倉!汾水冰河!蘇定方和王思禮這兩條毒蛇,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纏著史大帥的主力!他們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怎麽可能這麽快?!
然而,現實不容他質疑!那支由無數白馬白甲騎士組成的白色洪流,帶著衝天的殺氣和無盡的悲憤,如同決堤的天河之水,轉瞬即至!當先一騎,神駿非凡,通體雪白,無一絲雜毛,正是蘇定方的坐騎“玉獅子”!馬背上,蘇定方身披素白亮銀明光鎧,外罩一件同樣素白的麻布大氅,花白的須發在疾馳中向後飛揚!他手中倒提著一杆碗口粗的亮銀蟠龍槍,槍尖斜指大地,閃爍著冰冷的寒芒!那張飽經風霜、如同刀劈斧鑿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那雙深邃的眼眸,此刻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怒火和刻骨的悲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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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了!看到了城頭那麵猙獰的血色“糧”字旗!看到了城下堆積如山的屍體!看到了叛軍士兵正在試圖拖拽、焚燒張巡和雷萬春的遺體!
“賊子——!安敢辱我忠烈——!!!”
一聲如同九霄龍吟般的咆哮,裹挾著毀天滅地的怒意,從蘇定方口中炸響!聲震四野!他猛地一夾馬腹!
“玉獅子”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長嘶,四蹄騰空,瞬間將速度提到了極致!如同一道白色的閃電,脫離大隊,直撲那片正在褻瀆英靈的空地!
“攔住他——!” 崔乾佑肝膽俱裂,嘶聲尖叫!他身邊的親兵下意識地挺起長矛!
晚了!
蘇定方人借馬勢,馬助人威!手中那杆沉重的亮銀蟠龍槍如同活了過來!槍身一抖,挽出鬥大的槍花!
“叮叮當當!哢嚓!”
一片令人牙酸的金鐵交鳴和斷裂聲!擋在最前麵的幾名叛軍親兵手中的長矛如同脆弱的麥稈般被槍鋒瞬間絞斷、蕩開!巨大的力量將他們連人帶矛震得口噴鮮血,倒飛出去!
“噗嗤!噗嗤!”
槍影如龍!寒光連閃!又是兩名試圖阻擋的叛軍被鋒銳無匹的槍尖瞬間洞穿咽喉!屍體被狂暴的衝擊力帶得向後拋飛!
電光火石之間!蘇定方單人獨騎,硬生生在密集的叛軍陣中撕開了一條血路!衝到了那片空地之前!
“滾開——!” 他舌綻春雷,手中長槍化作一道匹練般的銀光,橫掃而出!
“砰!砰!砰!”
幾個正在拖拽張巡屍身的叛軍士兵如同被狂奔的巨象撞中,慘叫著筋斷骨折,口噴鮮血倒飛出去!
蘇定方勒住“玉獅子”,戰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悲憤的長嘶!他跳下馬背,看也不看周圍驚駭欲絕的叛軍,幾步衝到那幾根插著張巡屍身的長矛前。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戰場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這位大唐軍神身上。
蘇定方緩緩地、極其沉重地伸出手。那雙曾握槍持刀、斬殺無數敵酋、穩定大唐萬裏河山的巨手,此刻竟微微有些顫抖。他小心翼翼地、一根一根地,將那些貫穿了張巡遺體的、冰冷的長矛拔了出來。每拔出一根,那早已凝固的暗紅色創口便再次湧出些許黑血,滴落在凍土上。
當最後一根長矛被拔出,張巡那殘破不堪、輕飄飄的遺體軟軟地倒下時,蘇定方猛地伸出雙臂,穩穩地、如同捧著稀世珍寶般,接住了他。
他低頭,看著懷中那張枯槁、布滿血汙卻依舊凝固著不屈與嘲諷的麵容。看著那身被鮮血反複浸透、早已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破敗鎧甲。看著那隻至死都緊握著殘破刀柄、指節僵硬發白的手。
一股巨大的悲愴,如同滔天巨浪,瞬間淹沒了這位鐵血一生的老帥!他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花白的胡須上沾滿了不知是自己還是敵人的血點。他猛地抬起頭,仰天發出一聲撕心裂肺、令風雲變色的悲嘯
“張——公——!!!”
嘯聲穿雲裂石,飽含著無盡的痛惜、憤怒和敬仰!在死寂的戰場上回蕩,震得每一個叛軍士兵都心膽俱裂!
嘯聲未歇,蘇定方猛地單膝跪地,將張巡的遺體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冰冷的土地上。他解下自己身上那件素白的麻布大氅,如同覆蓋一麵永不褪色的戰旗,鄭重地、輕柔地覆蓋在張巡身上,遮住了那些猙獰的傷口。
然後,他緩緩站起身。目光如同萬載寒冰,掃過不遠處同樣被拖到空地上、殘缺不全的雷萬春的遺體。他走了過去,同樣解下自己內襯的一件素白戰袍,覆蓋在雷萬春身上。
做完這一切,蘇定方重新翻身上馬。他端坐於“玉獅子”之上,手中亮銀蟠龍槍斜指蒼穹!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利劍,穿透虛空,死死釘在臉色慘白、被親兵死死護在中間的崔乾佑身上!
他沒有怒吼,沒有咆哮。但那無聲的、如同實質般的殺意和悲憤,卻比任何聲音都更具壓迫力!讓崔乾佑感覺呼吸都變得困難!
“傳令——!” 蘇定方冰冷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審判,清晰地傳入身後已經列陣完畢、殺氣衝天的數萬白馬義從耳中!
“…三軍——!”
“…縞——素——!!!”
“嘩——!”
隨著蘇定方一聲令下!數萬白馬白甲的騎士,如同演練過千百遍,齊刷刷地從馬鞍旁的皮囊中,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素白麻布!迅速而肅穆地將麻布係在左臂之上!刹那間,一片肅殺的白色,取代了冰冷的鎧甲反光,如同為這片血色大地披上了最沉重的喪服!
“舉——哀——!!!” 蘇定方再次厲喝!
“嗚——嗚——嗚——!”
蒼涼悲壯的號角聲再次響起!不再是衝鋒的激昂,而是送別的哀鳴!低沉、悠長,在血腥的戰場上回蕩,直上雲霄!
數萬將士,無論騎兵步卒,同時肅立!摘下頭盔!垂首默哀!白色的麻布在寒風中飄動!一股悲壯肅穆到極致的氣息,如同無形的海嘯,席卷了整個戰場!壓得所有叛軍士兵喘不過氣,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不敢直視那片為忠烈舉哀的白色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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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定方端坐馬上,目光越過縞素的三軍,再次投向蒲州城頭那麵猙獰的血旗,投向腳下這片被英雄鮮血浸透的土地。他緩緩抬起手,指向那座在血與火中屹立不倒的孤城,聲音低沉而堅定,如同誓言,響徹在每一個唐軍將士的心頭
“張公…雷將軍…”
“…還有蒲州…所有殉國的…大唐英烈…”
“…你們…安息吧…”
“…這城…這血…這恨…”
“…大唐…記得——!!!”
“…此仇——!!!”
蘇定方猛地一勒韁繩,“玉獅子”人立而起,發出震天動地的嘶鳴!他手中的亮銀蟠龍槍如同怒龍出海,直指蒼穹!
“…必——以——胡——虜——叛——賊——之——血——!!!”
“…百——倍——償——之——!!!”
“百倍償之——!百倍償之——!百倍償之——!!!”
數萬將士齊聲怒吼!聲浪如同滾滾雷霆,震得蒲州城牆上的磚石都簌簌作響!那衝天的殺氣混合著無盡的悲憤,凝聚成一股足以撕裂蒼穹的力量!白色的浪潮,在這一刻,化作了複仇的怒濤!指向了驚惶失措的叛軍!指向了北方虎視眈眈的胡虜!
西域·疏勒殘城
風,是幹燥的、裹挾著砂礫的刀子,刮過斷壁殘垣,發出嗚嗚的悲鳴。曾經繁華的疏勒王城,如今隻剩下一片焦黑的廢墟。殘破的唐字戰旗,半埋在瓦礫和灰燼中,被風沙吹得獵獵作響,訴說著曾經的榮光與逝去的慘烈。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焦糊味、血腥味,還有一種…屬於異域軍隊特有的、混合著駱駝和某種香料的氣息。
城牆最高處一段相對完好的垛口後,兩個身影如同石雕般佇立。當先一人,身材高大魁梧,身披一件布滿刀痕箭孔、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明光鎧,外麵罩著一件同樣破舊的褐色胡裘。他臉上布滿風霜刻痕和幹涸的血跡,左眼被一條髒汙的布帶蒙住,露出的右眼卻銳利如鷹隼,死死盯著西方遙遠的地平線。正是死守疏勒、收攏了部分安西殘軍的疏勒鎮守使——魯炅!
他身後,跟著一個年輕的校尉,同樣滿身征塵,嘴唇幹裂,眼中布滿血絲,手中緊緊攥著一把崩了口的橫刀。
“守使…派往北庭、焉耆方向的斥候…還是…一個都沒回來…” 年輕校尉的聲音嘶啞幹澀,帶著絕望,“東邊…通往玉門關的路…被大食人的遊騎徹底封死了…我們…我們徹底成了孤島…”
魯炅沒有回頭,那隻獨眼依舊死死地盯著西方。地平線盡頭,塵土似乎比往日更加喧囂。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看透生死的平靜“孤島…就孤島吧。安西四鎮…哪一處…不是孤島?從怛邏斯…從龜茲…從於闐…一路退到這裏…我們…早就沒有退路了。”
他緩緩抬起手,指向西方那片飛揚的塵土“看到了嗎?紮馬斯(大食呼羅珊軍團先鋒將領)的鷹旗…又往前挪了五裏。他們在磨刀…在準備…給疏勒…最後一擊。” 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城裏的糧食…還能撐幾天?”
“…省著吃…最多…七天。” 校尉的聲音更低了。
“七天…” 魯炅喃喃重複著,那隻獨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夠了。告訴弟兄們…也告訴城裏還活著的百姓…最後七天…把能吃的都吃了…把刀…磨得更快些…”
就在這時!
“報——!!!!”
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嘶吼,伴隨著雜亂的馬蹄聲,從城牆下傳來!一個渾身浴血、幾乎成了血人的唐軍斥候,連滾爬爬地從殘破的馬道上衝了上來!他身上的皮甲碎裂,背上還插著兩支斷箭,顯然經曆了慘烈的廝殺!
“守…守使!西邊!西邊…泥婆羅方向!有…有消息!” 斥候衝到魯炅麵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用盡最後的力氣,從懷中掏出一個用油布和羊皮層層包裹、沾滿血汙的物件,雙手高高捧起!那是一卷…被血浸透了大半的…布帛!
魯炅的獨眼猛地爆發出精光!他一步上前,劈手奪過那卷血布!雙手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他急切地解開包裹的油布和羊皮,展開那卷同樣被血染紅的布帛!
布帛質地粗糙,顯然是匆忙間從軍旗或帳篷上撕下。上麵用炭灰混合著…似乎是鮮血,寫滿了密密麻麻、龍飛鳳舞、力透布背的字跡!那字跡狂放不羈,帶著一種衝天的殺氣和無盡的決絕!正是夫蒙靈察的手書!
魯炅的獨眼飛快地掃過上麵的內容。隨著他那張飽經風霜、如同岩石般冷硬的臉龐上,肌肉開始不受控製地抽搐!先是難以置信的震驚!隨即是巨大的狂喜!緊接著,又被一種更加深沉的悲壯和決絕所取代!
“噗通!” 那名力竭的斥候終於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在地,氣絕身亡。
魯炅卻仿佛沒看見。他猛地抬起頭,那隻獨眼中燃燒起前所未有的火焰!他高高舉起那卷血書,如同舉著一柄可以刺破黑暗的神劍!用盡全身力氣,對著城牆上僅存的守軍、對著城內翹首以盼的軍民,發出了震天動地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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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西軍的弟兄們——!疏勒的父老鄉親們——!聽著——!!!”
“…夫蒙靈察大帥——!奇兵天降——!翻越天神都畏懼的雪山——!已攻破泥婆羅王都——!斬其偽王狗頭——!!!”
“…邏些震動——!吐蕃膽寒——!!!”
他的聲音如同驚雷,在殘破的城垣上炸響,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瞬間點燃了所有人心頭那幾乎熄滅的希望之火!
“…大帥血書在此——!傳令安西——!!!”
“…凡我大唐子民——!凡持此血書者——!”
“…無論軍民——!無論胡漢——!無論身在何處——!”
魯炅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鐵交鳴,帶著撕裂長空的決絕
“…皆可——執——刀——!!!”
“…斬——殺——胡——虜——!!!”
“…以——血——還——血——!!!”
“…以——牙——還——牙——!!!”
“…安西——不——滅——!!!”
“…大——唐——萬——歲——!!!”
“安西不滅——!大唐萬歲——!!!”
“殺胡虜——!殺——!!!”
殘破的疏勒城頭,幸存的數百名唐軍士卒爆發出壓抑已久的、如同火山噴發般的怒吼!他們揮舞著殘破的兵刃,眼中燃燒著複仇的火焰和必死的決心!城內的百姓,無論是漢人還是歸附的胡人,無論男女老幼,也都被這驚天動地的消息和魯炅那充滿血性的咆哮所感染!他們撿起地上的石塊、木棍,發出野獸般的嚎叫!
那卷浸透了夫蒙靈察和信使鮮血的布帛,在魯炅手中高高飄揚!如同黑夜中永不熄滅的火炬!它傳遞的不僅僅是一個勝利的消息,更是一道用血與火書寫的、永不屈服的戰令!一道點燃整個安西、點燃所有不甘為奴的大唐子民心中複仇烈焰的烽火!
魯炅猛地將血書交給身旁的年輕校尉,獨眼死死盯著西方地平線上那越來越近的、如同黑雲般壓來的大食軍陣,聲音如同淬火的鋼鐵
“抄錄!立刻將此血書抄錄百份!不!千份!用最快的速度!綁在箭上射出去!用信鴿!用能找到的一切辦法!傳遍安西!傳向河西!傳向玉門關!傳向長安——!”
“告訴大食人!告訴所有豺狼!”
“安西的刀——!”
“斷了!也要插進他們的喉嚨——!”
“疏勒!就是他們的葬身之地——!!!”
潼關·天險雄關·禦帳
燭火在巨大的牛皮地圖前跳躍,將李琰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地圖上,代表叛軍的黑色箭頭如同毒蛇,死死纏繞著潼關,另一股更粗大的黑色則從河東方向蜿蜒而下,與拔野古、回紇的紅色狼頭鷹旗糾纏在一起,箭頭隱隱指向潼關側後。整個關中的形勢,危如累卵。
李琰負手而立,眉頭緊鎖。他不再是剛穿越時那個帶著後世記憶卻有些迷茫的青年。戰火的淬煉,帝位的重壓,無數將士的鮮血,早已將他打磨得如同出鞘的利劍,鋒芒內斂卻寒氣逼人。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鋪著虎皮的帥案,發出沉悶的聲響,腦海中飛速運轉著後世的知識和眼前的困局。
缺糧…河東蘇定方被史思明和胡虜聯軍拖住,沁水倉被焚,王思禮奇襲雖勝但生死不明…蒲州…張巡…李琰心中一痛,雖未得確切消息,但來自後世的記憶碎片和前線零星的噩耗,讓他對蒲州的結局有了不祥的預感。內憂…張皇後那毒婦必然借機生事…婉兒…想到上官婉兒在灞上獨自支撐,還有那個無人知曉的秘密,李琰的心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外患…吐蕃、拔野古、回紇蠢蠢欲動…
“陛下,夜深了,您…” 老太監高力士的聲音帶著憂慮,在帳外響起。
“進。” 李琰的聲音平靜無波。
高力士躬身入內,臉色凝重,手中捧著一個極其小巧、密封得嚴嚴實實的銅管。“陛下,長安…婉兒待詔…八百裏加急密信。”
李琰眼中精光一閃,接過銅管,揮手示意高力士退下。他迅速剔除火漆,抽出裏麵卷得極緊的薄絹。娟秀而略顯淩亂的簪花小楷映入眼簾,正是上官婉兒的手筆!內容不多,核心隻有兩點
1 “灞上青苗已破土,雖經霜寒,其誌彌堅。” —— 這是隱晦告知孕事已穩,她決心已定!
2 “北風驟緊,雀鳥欲爭巢於簷下,然鷹隼盤旋於外,或可驅雀而驚隼。” —— 這是獻策!利用拔野古阿史那敏與回紇移地健之間本就存在的猜忌,製造矛盾!阿史那敏是“雀”,急於在河東築巢;移地健是“隼”,野心勃勃想攫取更多;而唐軍,就是那驅趕“雀”、驚擾“隼”的獵手!具體操作,婉兒暗示已有腹案,需借李琰之威名,以天子密旨形式,授予她臨機決斷之權!
李琰的目光死死釘在第二點上,手指在“驅雀而驚隼”幾個字上重重劃過!好一個上官婉兒!身處漩渦中心,心係全局,竟能想出如此釜底抽薪的離間毒計!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內政之才,而是洞察人心、縱橫捭闔的頂級權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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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那敏要為父報仇,奪回範陽,必急於在河東站穩腳跟,這是她的“雀性”。移地健年輕氣盛,野心勃勃,想重現回紇汗國輝煌,又忌憚拔野古坐大,這是他的“隼性”。兩人會盟白狼水,看似聯盟,實則各懷鬼胎,互相提防…" 李琰的思維如同精密的齒輪飛速轉動,結合後世對遊牧民族習性、部落矛盾的理解,瞬間推演了無數可能。"若此時,讓婉兒假借我方之手,“泄露”一份足以證明阿史那敏意圖獨吞河東、甚至背刺回紇的“密約”給移地健…再偽造幾起拔野古部“誤傷”回紇糧隊的“意外”…以移地健的多疑和阿史那敏的剛烈…"
一個極其大膽、環環相扣的計劃雛形,在李琰腦海中迅速成型!風險極大!一旦失敗,可能促使胡虜更快合流!但收益…足以撬動整個北疆戰局!
“來人!” 李琰猛地轉身,聲音斬釘截鐵!
“陛下!” 帳外親衛應聲而入。
“取朕的玉璽!黃綾!朱砂!” 李琰語速極快,“再傳哥舒翰、李光弼二位將軍,速來禦帳議事!要快!”
就在李琰準備奮筆疾書,授予上官婉兒這柄“雙刃劍”般的權柄時——
“報——!!!!!!”
一聲淒厲到幾乎破音的嘶吼,伴隨著急促的馬蹄聲和甲胄碰撞聲,由遠及近,如同炸雷般在禦帳外響起!
“八百裏加急——!安西——!安西軍情——!大食——!大食叩關——!!!”
“轟!” 李琰隻覺得腦子“嗡”的一聲!手中的紫毫筆啪嗒一聲掉落在黃綾上,濺起一片刺目的朱砂紅點!他猛地抬頭!
帳簾被粗暴地掀開!一個風塵仆仆、渾身浴血、幾乎看不出人形的驛卒,在兩名親衛的攙扶下,踉蹌著撲了進來!他背上插著幾支折斷的羽箭,胸口劇烈起伏,口中不斷溢出帶著泡沫的血沫,顯然已是強弩之末!但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卻死死盯著李琰,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懷中一個同樣沾滿血汙、用火漆封著的銅筒高高舉起!
“…疏勒…魯炅守使…拚死…傳訊…”
“…夫蒙…夫蒙將軍…奇襲…泥婆羅…成…功…斬…王…”
驛卒的聲音斷斷續續,如同破舊的風箱。
“…然…然…”
他猛地咳出一大口鮮血,身體劇烈抽搐,眼神開始渙散,最後幾個字,卻如同用盡生命嘶吼出來
“…大食…呼羅珊總督…阿布·穆斯林…親率…十萬…東征軍…已…破怛邏斯…故壘——!!!”
“…兵鋒…直指…安西…四鎮——!!!”
“…疏勒…危…在…旦…夕——!!!”
話音未落,驛卒高舉銅筒的手臂頹然垂下,氣絕身亡!那沉重的銅筒“哐當”一聲,掉落在禦帳冰冷的地麵上。
帳內一片死寂!隻有燭火劈啪作響。
哥舒翰和李光弼剛剛趕到帳外,恰好聽到了這最後的噩耗,兩人臉色瞬間煞白!
李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緩緩低下頭,看著地上那卷染血的黃綾,看著那滴落的朱砂如同心頭淌下的血。他看著那滾落在地、沾滿驛卒鮮血的銅筒。東方的危機未解,西域的喪鍾又已敲響!十萬大食東征軍!這幾乎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然而,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中,李琰的眼中,那最初的震驚和痛楚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封般的冷靜,以及…一絲穿越者特有的、超越時代的決斷!
他猛地彎腰,撿起地上的銅筒和紫毫筆!看也不看那死去的驛卒,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火焰,射向帳外呆立的哥舒翰和李光弼!
“哥舒老將軍!李將軍!進來!”
他的聲音,沒有恐懼,沒有慌亂,隻有一種掌控全局的、不容置疑的威嚴!
“安西之危,亦是全局之危!大食東來,胡虜豈能無動於衷?此非絕境,乃…變局之機!”
他大步走回帥案,將染血的黃綾鋪開,沾滿朱砂的筆鋒懸停其上,目光如電
“傳朕旨意!”
“…第一道授予上官婉兒臨機專斷之權!依其‘驅雀驚隼’之策,放手施為!所需一切,潼關、長安,傾力配合!朕…隻要結果!”
“…第二道飛鴿傳書河西、朔方!命郭子儀分兵一部,精銳輕騎,不惜一切代價,打通玉門關至安西通道!接應魯炅!傳遞血書!告訴安西軍民!朕…與他們同在!朝廷…沒有忘記他們!”
“…第三道”
李琰的筆鋒重重落下,在黃綾上劃下力透紙背的字跡,目光投向西方,仿佛穿透了千山萬水
“…將此驛卒帶來的…夫蒙靈察攻破泥婆羅、斬殺其王的消息…還有大食十萬東征軍叩關的‘噩耗’…”
他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而危險的弧度
“…一並‘泄露’給…拔野古的阿史那敏…和回紇的移地健!”
“…朕…倒要看看…”
“…這群各懷鬼胎的豺狼…”
“…聽到後院起火…還能不能…安心在朕的門口…磨牙——!”
三道旨意,如同三道撕裂黑暗的閃電!將東方的危局、西域的絕境、宮廷的暗湧,以及胡虜的野心,瞬間串聯!一場以整個天下為棋盤的、更加凶險也更加宏大的博弈,在李琰這冰冷而決絕的意誌下,悍然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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