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血染薩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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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太極宮·紫宸殿
    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墜地。明州港那場慘烈縱火襲擊的八百裏加急戰報和焦黑狼藉的現場畫圖,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每一位重臣的心上。空氣中彌漫著壓抑的憤怒與恥辱。
    “豈有此理!倭寇欺人太甚!”兵部尚書須發皆張,一拳砸在紫檀木扶手上,發出沉悶的巨響,“公然襲擊天朝海港,焚毀萬國商船,屠戮無辜商賈!此乃對大唐朝貢體係之悍然踐踏!對陛下天威之最惡毒挑釁!臣請陛下,即刻發傾國之兵,東征倭國!犁庭掃穴,屠滅其種!”
    “臣附議!”戶部尚書臉色鐵青,聲音卻帶著肉疼的顫抖,“明州港大火,焚毀商船七艘,貨棧十二座!絲綢、瓷器、香料、茶葉…損失以百萬貫計!更可慮者,南海諸國商賈死傷慘重,人心惶惶!我大唐海貿信譽,百年積累,毀於一旦!若不施以雷霆之怒,日後四海商旅,誰還敢來?此仇此恨,傾東海之水難洗!”
    李琰高踞禦座,麵色沉靜如水,隻有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燃燒著冰冷的火焰,如同萬年玄冰下的地心熔岩。他麵前禦案上,除了明州的慘報,還放著兩份奏章:一份是馮崇言辭懇切、引咎自責的請罪疏;另一份,則是秦川字跡如刀、力透紙背的請戰血書!
    “臣秦川泣血頓首!倭寇服部鬼藏,豺狼成性,凶殘無倫!明州一炬,萬民泣血,天朝蒙羞!此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臣麾下靖海營將士,聞此凶訊,皆眥裂發指,泣血請纓!臣請陛下,允臣率靖海營精銳,並抽調三州水師快船,即刻東征!循投誠海盜所供之‘蛇島’密窟、‘薩摩船塢’路徑,直搗黃龍!不斬服部鬼藏之首級,不屠盡風魔餘孽,臣提頭來見!若違此誓,天厭之,地棄之!伏惟陛下聖裁!”
    每一個字都帶著滾燙的殺意和決絕!李琰的目光掃過秦川的血書,胸中那股翻騰的怒火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如同金鐵交鳴,帶著凍結靈魂的寒意,響徹大殿:
    “馮崇守土有責,疏於防務,致使倭寇猖獗,海港罹難。著,革去明州水師都督之職,留任戴罪立功!若再失寸土,兩罪並罰!”
    “秦川!”李琰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劍,“壯誌可嘉!血性可欽!朕,準你所請!擢升秦川為‘征東討逆靖海大將軍’正三品武職),總領明、泉、廣三州水師緝倭戰事!賜天子劍,許便宜行事!著其即日整軍,精選靖海營及三州水師敢戰之士,乘快船,攜強弩火器,東出大洋!目標:九州島薩摩!首要之務,搗毀‘蛇島’密窟、‘薩摩船塢’,擒殺賊酋服部鬼藏!凡遇風魔餘孽,無論軍民,格殺勿論!朕要九州島近海,三月之內,片帆不得下海!要讓倭國君臣,聞‘靖海’之名而股栗!”
    “陛下聖明!”群臣轟然應諾,殺氣盈霄!
    “傳旨鴻臚寺!”李琰的目光轉向鴻臚寺卿,“即刻照會滯留長安之新羅、渤海使節,言明倭寇之罪,大唐興兵之由!令其轉告國主,自即日起,斷絕與倭國一切往來!凡有敢私通倭國,資其糧秣軍械者,視為同罪!大唐水師,必伐之!”
    “工部、將作監!”李琰的聲音斬釘截鐵,“‘鎮海級’艨艟巨艦龍骨鋪設,刻不容緩!秦川於金山島所獲神木樣本及煤礦石,著令日夜兼程,押送入京!閻立德、阿史那雲,朕不管你們用什麽法子,一個月內,給朕拿出以金山神木為龍骨、輔以新型防水膠合的巨艦建造方案!若遇疑難,可焚香告於魯班先師,但巨艦下水之期,絕不容緩!此乃蕩平東瀛、揚威四海之根基!”
    一道道旨意,如同冰冷的鐵索,瞬間勒緊了倭國的脖頸!一場以血還血、不死不休的複仇遠征,拉開了序幕!整個帝國的戰爭機器,為東方的島國,轟然啟動!
    九州島·薩摩藩外海·“蛇島”
    月黑風高,海浪嗚咽。這座孤懸海外、怪石嶙峋的荒島,在夜色中如同一條盤踞的巨蟒。島上唯一一處勉強能避風的凹陷處,幾座低矮的石屋依山而建,透出微弱的燈火。這裏便是風魔眾在琉球以北最重要的海上中轉密窟和補給點。
    石屋內,幾個風魔眾的小頭目正就著劣質的清酒和魚幹,低聲抱怨著。
    “…唐狗的封鎖越來越嚴了…大船根本出不去…‘蛇島’的存糧也不多了…”
    “…魁首在薩摩山裏憋著,聽說脾氣暴得很…上次去送補給的人,因為米裏摻了沙,被砍了手…”
    “…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突然!
    嗚——!
    淒厲尖銳的破空聲撕裂了海島的寂靜!那不是海風,是弩箭!
    噗噗噗!
    數支帶著倒鉤的弩箭精準地射穿了石屋門口放哨的倭寇咽喉!他們連哼都沒哼一聲,便軟倒在地!
    “敵襲!唐狗來了!”屋內的人驚恐地跳起,抓起手邊的刀!
    轟!轟!
    簡陋的木門被巨大的力量撞開!數枚冒著煙、滋滋作響的黑色鐵疙瘩被扔了進來!
    “趴下!”有人絕望地嘶吼!
    轟隆!轟隆!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伴隨著刺眼的火光在狹小的石屋內爆發!氣浪將桌椅、人體狠狠掀飛!破碎的木屑、血肉和煙塵彌漫開來!
    爆炸的餘波未散,幾條如同鬼魅般的黑影便從濃煙中突入!他們身著玄色緊身水靠,臉上塗抹著防水的黑泥,隻露出一雙雙在黑暗中閃爍著冰冷殺意的眼睛!正是靖海營最精銳的“水蜘蛛”小隊!手中淬毒的短弩和分水峨眉刺,如同死神的鐮刀!
    幸存的倭寇被炸懵了,暈頭轉向,還沒看清敵人,便被無聲的弩箭射倒,或是被鋒利的峨眉刺抹了脖子!戰鬥在極短的時間內結束,快得如同一次完美的暗殺。石屋內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硝煙味。
    秦川一身玄色龍鱗水戰甲,踏著血泊走入石屋。他看都沒看地上的屍體,目光銳利地掃過角落一個半塌的櫃子。一名“水蜘蛛”上前,撬開櫃門,裏麵赫然是幾卷用油布包裹的海圖、一疊記錄著船隻往來和補給清單的賬冊,以及…幾枚刻著扭曲鬼麵的風魔眾令牌!
    “將軍!找到密窟入口了!在後麵山洞!囤積了不少糧食、淡水和火油!” 另一名士兵來報。
    “搬空!帶不走的,連同這賊窩,一起燒了!”秦川聲音冰冷,如同九幽寒風,“給服部鬼藏留個‘念想’!”
    片刻之後,衝天的火光在蛇島上燃起,映紅了半邊海麵,如同一條燃燒的巨蛇在垂死掙紮。這是秦川複仇之路的第一把火!
    薩摩藩·深山船塢
    隱蔽的山澗深處,湍急的溪流被人工開鑿的溝渠引走,形成了一個相對平靜的水灣。水灣旁,依山搭建著簡陋的棚屋和兩座半露天的船塢。船塢裏,幾條正在修造的關船骨架暴露在月光下,空氣中彌漫著桐油、木屑和鐵鏽的味道。這裏便是風魔眾在薩摩深山中的秘密造船點。
    服部鬼藏焦躁地在最大的棚屋內踱步。蛇島方向衝天而起的火光,即使隔著重重山巒,在夜色中也隱約可見。那不詳的紅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他緊繃的神經。
    “八嘎!蛇島…完了!”他咬牙切齒,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心頭,“唐狗…來得太快了!”
    “魁首!溪流上遊發現不明木筏!速度很快!”一名忍者驚慌地衝進來報告。
    服部鬼藏心頭劇震!溪流上遊?那是船塢最薄弱的後方!
    “敵襲!所有人!準備戰鬥!”他拔出忍刀,厲聲嘶吼!
    然而,已經晚了!
    咻咻咻——!
    密集如飛蝗的弩箭,如同死神的低語,從溪流上遊的黑暗中攢射而來!目標直指船塢內毫無防備的工匠和守衛!
    噗嗤!噗嗤!啊——!
    慘叫聲瞬間打破了山澗的寧靜!正在船骨上忙碌的工匠、靠在工具旁打盹的守衛,如同被割倒的稻草般紛紛倒下!
    緊接著,數條狹長的、塗滿泥漿的木筏如同離弦之箭,順著湍急的溪流猛衝而下!木筏上,秦川一馬當先,靖海劍在月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寒芒!他身後的靖海營精銳,人人手持強弩或短兵,眼神如狼!
    木筏狠狠撞上船塢邊緣!秦川第一個躍上碼頭,靖海劍化作一道匹練,瞬間劈翻兩個試圖阻攔的倭寇忍者!
    “殺!一個不留!燒光船塢!”秦川的怒吼響徹山澗!
    龍鱗甲再次展現了恐怖的防禦力!倭寇的刀劍砍在上麵,火星四濺,卻難以破防!而靖海營士兵手中的勁弩和橫刀,則成了收割生命的利器!戰鬥完全是一邊倒的屠殺!船塢內火光四起,正在修造的關船骨架被點燃,發出劈啪的爆裂聲!
    服部鬼藏看著自己苦心經營的船塢在烈火中化為灰燼,看著手下精銳在唐軍恐怖的裝備和殺戮效率麵前如同土雞瓦狗,眼中充滿了絕望的瘋狂!他猛地扯下蒙麵巾,露出一張扭曲猙獰的臉,雙手高舉忍刀,用倭語發出野獸般的嚎叫:“服部鬼藏在此!秦川!可敢與我一決生死?!”
    秦川循聲望去,看到了那個在明州港指揮縱火的元凶!新仇舊恨瞬間湧上心頭!
    “有何不敢!”秦川厲聲回應,靖海劍斜指,“今日,便用爾之首級,祭奠我明州死難軍民!”
    兩人如同兩道黑色的閃電,在燃燒的船塢中央轟然碰撞!刀光劍影,火星四濺!服部鬼藏的忍刀刁鑽狠辣,身法詭異,專攻秦川甲胄關節縫隙!秦川則大開大闔,靖海劍勢大力沉,帶著千鈞之力,每一擊都震得服部鬼藏手臂發麻!
    鐺!鐺!鐺!
    連續數次硬碰硬的交鋒!服部鬼藏虎口崩裂,鮮血染紅了刀柄!秦川的龍鱗甲上也被劃出數道深痕!周圍的廝殺聲、火焰的爆裂聲仿佛都消失了,隻剩下兩人刀劍碰撞的刺耳鳴響和粗重的喘息!
    “死!”服部鬼藏眼中閃過決死的瘋狂,猛地一個翻滾,甩手射出三枚淬毒的十字手裏劍,直取秦川麵門!同時身體如同鬼魅般貼地竄來,忍刀毒蛇吐信般刺向秦川小腹甲縫!
    秦川瞳孔一縮!猛地一偏頭,躲過兩枚手裏劍,第三枚擦著肩甲飛過!同時腳下步伐急轉,險之又險地避開刺向小腹的致命一刀!就在服部鬼藏招式用盡,身形微滯的刹那!秦川眼中寒光爆射!靖海劍如同蛟龍出海,帶著積鬱已久的雷霆之怒,自下而上,劃出一道淒厲的弧光!
    噗嗤——!
    血光衝天而起!
    服部鬼藏前衝的身體猛地僵住!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胸前那一道從左肩斜劈至右腹的巨大傷口!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般狂湧而出!他手中的忍刀當啷一聲掉落在地。
    “明州…港…” 服部鬼藏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眼中瘋狂的光芒迅速黯淡,最終被無邊的黑暗吞噬。他那失去生命的身軀,重重地砸在燃燒的船塢甲板上,濺起一片火星。
    秦川拄著劍,劇烈喘息著,冰冷的眼神掃過服部鬼藏死不瞑目的屍體。他彎下腰,用劍尖挑起那顆猙獰的頭顱。
    “傳令!賊酋服部鬼藏已授首!餘寇,降者不殺!頑抗者,盡誅!” 冰冷的聲音,為這場血腥的突襲畫上了句號。薩摩深山的月色,被鮮血與烈火染紅。
    金山島東北部·神木林
    巨大的樹幹如同擎天之柱,灰白色的樹皮在烈日下泛著奇異的光澤,高聳的樹冠遮蔽了大部分陽光,隻在林間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清涼、略帶辛澀的草木清香。這裏便是秦川發現的“神木林”。
    數百名靖海營士兵和水手,在手持“千裏眼”的勘探工匠指導下,如同螞蟻般忙碌著。巨大的鋸子改進自唐代框鋸,鋸齒更大更硬)在粗壯的樹幹上拉動著,發出沉悶而富有節奏的嘎吱聲。每一次拉動,都有大蓬新鮮濕潤的木屑飛濺而出,那淡黃白色的木質紋理細密而堅韌。
    “慢點!慢點!對準墨線!這可是要當龍骨的料!歪一絲都不行!”閻立德派來的老工匠張師傅,嗓門洪亮,圍著正在被放倒的一棵直徑近五尺的巨桉樹打轉,心疼地看著每一鋸。他抓起一把木屑,用力撚了撚,又湊到鼻尖聞了聞,臉上露出狂喜:“好木!好木啊!紋理直如尺量,硬度堪比鐵梨!油性十足,入水必沉,蟲蟻不侵!天生就是造艨艟巨艦的料!閻大匠和阿史那昭容見了,怕是要高興得跳起來!”
    另一邊,臨時搭建的煤礦坑口。裸露的黑色煤層在陽光下閃爍著幽光。礦坑裏,士兵和水手們揮汗如雨,用鐵鎬、撬棍奮力開采著黝黑發亮的煤塊。沉重的煤塊被裝上簡陋的獨輪車或直接肩扛背馱,運送到坑口堆積。
    “省著點力氣!這黑石頭可比木柴耐燒多了!”負責管理礦坑的工頭大聲吆喝著,“晚上燒窯煉鐵,就靠它了!將軍說了,煉出的好鐵,優先打製工具和船釘!”
    秦川站在林邊一處高坡上,手中舉著千裏眼,視野掃過繁忙的伐木場、冒著黑煙的煤礦坑口,最後停留在遠處那片荊棘灌木叢的邊緣。透過清晰的鏡片,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些黧黑的身影依舊在徘徊。他們的人數似乎更多了,臉上塗著更加複雜的白色花紋,手持武器,眼神中的警惕和敵意有增無減。偶爾有投石或木矛遠遠地拋射過來,落在營地外圍的警戒線上,雖然構不成實質威脅,卻如同跗骨之蛆,不斷騷擾著。
    “將軍,這些土人…油鹽不進啊。”副將王校尉走到秦川身邊,眉頭緊鎖,“我們送了食物、布匹、還有那些亮晶晶的小琉璃珠子過去,放在他們能看見的地方。結果呢?東西被拿走了,可人還是遠遠躲著,該扔石頭還扔石頭!派通譯隔著老遠喊話,他們要麽沉默,要麽就發出那種怪叫…根本沒法溝通!”
    秦川放下千裏眼,眼神深邃。這些土人,與中原、西域、乃至南洋遇到的任何部族都截然不同。他們似乎沒有明確的等級觀念,沒有對物質財富的強烈渴望,更沒有“歸順王化”的概念。他們的世界,隻有這片祖祖輩輩生存的土地,以及闖入者帶來的威脅
    “暫時不用理會他們的騷擾。”秦川的聲音沉穩,“伐木采礦是首要!加強營地外圍警戒,設置陷阱、拒馬。巡邏隊加倍,配備強弩。若他們敢靠近百步之內,鳴鏑警告!再近…可射傷其肢體,驅散即可,不到萬不得已,不許殺傷性命。” 他深知,在這遠離本土的陌生大陸,無謂的殺戮隻會埋下更深的仇恨種子,不利於長遠立足。
    “遵命!”王校尉應道,隨即又壓低聲音,“將軍,派往島東南探索的小隊回來了…有重大發現!”
    秦川精神一振:“說!”
    “在離海岸約三十裏的一處海灣裏,發現了一個營地!不是土人的!有用石頭壘砌的簡陋房屋,有木樁圍起來的柵欄!營地中央…豎著一麵旗!上麵繡著…雙頭鷹!”
    “拂菻人!”秦川眼中寒光一閃!果然在這裏!“人數?裝備如何?”
    “營地不大,估計最多兩百人。房屋大概二三十間。看到的人,卷發深目,穿著皮甲或鎖子甲,持長矛和圓盾。還看到一種架在木車上的…鐵管子?黑乎乎的,不知道做什麽用。營地外圍有哨塔,防守很嚴密,我們沒敢靠太近。” 探子描述道。
    “鐵管子…”秦川眉頭微皺,聯想到普瓦提所說的“噴火的管子”。這必定是拂菻人的秘密武器!“繪圖了嗎?”
    “繪了!地形、營地布局、哨塔位置都標了!”探子呈上一卷簡陋但清晰的炭筆草圖。
    秦川接過草圖,看著上麵標注的拂菻營地位置,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金山島的第一場硬仗,看來是躲不過了。宣慰,有時候也需要用刀劍來開路!
    將作監·船塢
    巨大的、散發著濃鬱桐油和木材清香的船塢內,氣氛莊重而熱烈。一根長度超過二十丈約60米)、直徑近五尺、通體呈現淡黃白色、紋理筆直如尺、散發著奇異清香的巨大桉樹木料,如同一條沉睡的巨龍,橫臥在特製的滾木支架上。這便是從萬裏之外的金山島,曆經千辛萬苦,由數艘海船接力拖曳,才運抵長安的“神木”龍骨主材!
    閻立德撫摸著這巨大的木料,雙手微微顫抖,老淚縱橫:“天佑大唐!天佑大唐啊!如此神木,亙古未有!此乃打造曠世巨艦,揚我大唐國威於四海的基石啊!”他轉向身旁同樣激動不已的阿史那雲,深深一揖:“全賴昭容娘娘慧眼識金,千裏傳訊之功!”
    阿史那雲小臉興奮得通紅,繞著巨大的神木龍骨轉來轉去,這裏敲敲,那裏摸摸:“閻大匠,快!快按咱們的圖紙開工!這木頭太棒了!比咱們之前用的楠木硬多了!還有那股香味,蟲子肯定不敢咬!用咱們新熬的‘魚龍膠’阿史那雲用魚鰾、樹膠等試驗的防水粘合劑)粘合船板,保證嚴絲合縫,水潑不進!”
    “娘娘放心!”閻立德重重點頭,眼中燃燒著匠人的狂熱,“老朽已調集將作監所有大匠、巧工!日夜輪值!以此神木為龍骨,輔以精選川滇鐵力木為肋,外層船板用浸泡桐油、刷塗新式防水漆阿史那雲改進的配方)的鬆樟木!再配以娘娘設計的‘水密隔艙’!老朽以項上人頭擔保,此‘鎮海級’首艦‘定遠’號,必成劈波斬浪、無懼風濤之神舟!三年…不!兩年之內,必讓其揚帆出海!”
    巨大的船塢內,號子聲、鋸木聲、鑿擊聲轟然響起,如同奏響了一曲邁向深藍的雄渾樂章。金山神木的堅韌,即將與大唐工匠的智慧相融合,化作征服怒濤的國之重器!
    撒馬爾罕·聖火宮
    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納斯爾臉色鐵青,坐在火焰紋飾的高背椅上,手指死死捏著一卷羊皮紙。下首,阿爾達希爾麵無人色,匍匐在地,抖如篩糠。幾名聖火軍高階將領和祆教大祭司,神色各異,肅立兩旁。
    “阿爾達希爾…”納斯爾的聲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亞的寒風,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紮在阿爾達希爾心上,“私自倒賣聖火軍淘汰軍械給大食邊境的‘黑狼部’…收受金沙五百兩…導致上月呼羅珊遊騎襲擾我邊境哨卡時,使用的彎刀,正是我聖火軍去年換下的製式…你好大的膽子!”
    那卷羊皮紙,正是查拉維的“暗影之蛇”巧妙送到聖火衛士長手中的鐵證!上麵不僅有交易的時間、地點、數量,甚至有經手人的畫押和幾枚作為“樣品”的舊製式箭頭!
    “大祭司!冤枉!這是汙蔑!是查拉維那個妖女的詭計!”阿爾達希爾涕淚橫流,拚命磕頭,“她…她是為了除掉我,好獨攬大權!大祭司明鑒啊!”
    “汙蔑?”納斯爾猛地將羊皮紙摔在阿爾達希爾臉上,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之怒,“‘黑狼部’的使者就在外麵!要不要當麵對質?!那些箭頭,是不是你賣給他們的?!說!”
    阿爾達希爾看著散落在地、那熟悉的製式箭頭,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癱軟在地,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納斯爾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燃燒著被愚弄的怒火和深深的忌憚。他忌憚阿爾達希爾的貪婪愚蠢捅了天大的簍子,更忌憚查拉維情報網絡的無孔不入和出手的狠辣精準!她選擇在這個時候拋出這顆炸彈,時機把握得太毒了!外有拂菻大食的威脅,內有義勇軍咄咄逼人,他納斯爾若再包庇阿爾達希爾,聖火軍內部必將離心離德,威信掃地!
    “聖火在上!”納斯爾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怒火,聲音恢複了祭司的威嚴,卻帶著冰冷的決絕,“阿爾達希爾·霍斯魯,身為祆教高階祭司,不思侍奉聖火,護佑子民,反為一己私利,私通外敵,資敵軍械,罪無可赦!按聖火教規及河中軍律…當處火刑!以淨其汙濁之魂!”
    “不!大祭司!饒命啊!看在我侍奉您多年的份上…”阿爾達希爾發出殺豬般的嚎叫,被兩名如狼似虎的聖火衛士拖死狗般拖了出去。淒厲的求饒聲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最終消失在通往聖火壇的方向。
    納斯爾疲憊地閉上眼睛,揮了揮手。殿內眾人噤若寒蟬,悄然退下。空曠的大殿裏,隻剩下聖火燃燒的劈啪聲。他知道,自己親手斬斷了最忠心的惡犬,卻也向查拉維,向那個背後站著大唐皇帝的“都督”,做出了最無奈的妥協。河中的棋局,他手中的棋子,越來越少了。查拉維那紫色的身影和城外高仙芝的帥旗,如同巨大的陰影,籠罩在他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