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西進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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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倭國,難波京。
    昔日繁華喧鬧的港口,此刻籠罩在一片死寂的愁雲慘霧之中。海風依舊帶著鹹腥,卻吹不散空氣中彌漫的恐慌與絕望。碼頭上,幾艘僥幸逃回、傷痕累累的關船歪斜地停靠著,船帆破碎,船身布滿焦黑的火痕和巨大的破洞,如同擱淺的垂死巨獸。衣衫襤褸、神情呆滯的水兵被驅趕著下船,他們身上大多帶著傷,眼神空洞,如同行屍走肉。偶爾有壓抑的哭泣聲傳來,立刻被監工武士粗暴的嗬斥打斷。
    “鬼丸沉沒…藤原大將玉碎…水師…完了…” 這些如同詛咒般的低語,在擁擠肮髒的街巷間,在武士們強作鎮定的眼神背後,如同瘟疫般無聲地蔓延。整個難波京,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連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
    太政官邸深處,精致幽靜的和室此刻卻如同風暴的中心。
    “八嘎!廢物!統統都是廢物!” 光明子尖利到破音的咆哮撕裂了室內的寂靜。她再不複往日的雍容優雅,華貴的十二單衣淩亂地散開,精心梳理的發髻歪斜,幾縷發絲黏在因極度憤怒而扭曲猙獰的臉上。她麵前,一套價值連城、產自大唐越窯的秘色瓷茶具,已在她失控的狂怒下化為滿地晶瑩的碎片,滾燙的茶湯潑灑在光潔的檜木地板上,如同凝固的鮮血。
    跪伏在她麵前的幾名重臣,包括藤原廣嗣的副將、負責情報的忍者頭目,以及掌管京都防務的將領,身體伏得更低,額頭緊緊貼著冰冷的地板,大氣不敢出。藤原廣嗣的首級未能帶回,但“鬼丸”沉沒、水師主力盡喪的消息,已如同冰冷的鐵錘,砸碎了他們最後一絲僥幸。
    “張彪…上官婉兒…李琰!” 光明子咬牙切齒地念著這幾個名字,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刻骨的怨毒,“毀我水師!破我瘟神!壞我大計!此仇不共戴天!” 她猛地抓起案幾上僅存的一個青瓷花瓶,狠狠砸向牆壁!嘩啦一聲脆響,碎片四濺!
    “太政大人息怒!” 負責京都防務的老將源真樹硬著頭皮開口,聲音幹澀,“唐寇挾大勝之威,新羅為虎作倀,其鋒…其鋒正銳!當務之急,是固守本島!九州島地形險要,島嶼眾多,可憑天險層層設防!召集各地武士、浪人、甚至…山民海賊!於九州築壘!備足滾木礌石、火油箭矢!唐寇若敢登陸,必教其血染海灘,屍骨無存!”
    “固守?築壘?” 光明子發出一陣神經質的冷笑,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源老將軍,你以為唐寇破了登州瘟疫,滅了水師主力,就會滿足於九州嗎?李琰那個瘋子!他要的是整個倭國!是犁庭掃穴!是誅絕我神國苗裔!” 她猛地站起身,十二單衣的裙裾拖過地上的碎片和茶漬,發出沙沙的刺耳聲響。
    她走到窗邊,望著東方陰沉的天色,仿佛看到了大唐巨艦猙獰的撞角和士兵冰冷的眼神。一股寒意夾雜著毀滅的衝動在她心中瘋狂滋長。
    “召集!” 她猛地轉身,聲音如同九幽寒冰,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召集所有‘血櫻’死士!所有效忠藤原氏、效忠天皇陛下的武士!所有願意為神國流盡最後一滴血的勇士!告訴他們,國難當頭,沒有退路!”
    “告訴九州、四國、乃至本州的每一個領主!放棄內鬥!征發所有十四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男丁!削竹為矛,揭竿為旗!”
    “告訴那些山中的野人、海上的浪人!隻要能殺唐寇,既往不咎!許以重賞!”
    “在每一處可能登陸的海灘,在每一座險要的山口,在每一條通往京都的道路上,給本宮——築起血肉的長城!備好焚身的火油!”
    “唐寇若來…” 光明子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歇斯底裏的瘋狂,響徹和室,“那便戰!戰至一兵一卒!戰至婦孺皆兵!讓這扶桑三島,化作吞噬唐寇的無邊血海!要麽同歸於盡,要麽…玉石俱焚!”
    “哈依!” 下方的重臣們身體劇震,齊聲應諾,聲音中充滿了悲壯和絕望。倭島最後的瘋狂,在這位太政大臣近乎癲狂的嘶吼中,拉開了血腥的序幕。
    登州港。
    海風帶著久違的、令人心曠神怡的鹹腥氣息,吹拂著這座從死亡邊緣掙紮回來的港口。空氣中那股甜膩的瘟疫腥臭和焦糊味已大大減弱,取而代之的是濃烈的石灰水味、草藥清香,以及…一種蓬勃的、名為希望的生息。
    隔離區的範圍已經大大縮小。許多草棚被拆除,騰出的空地上灑滿了厚厚的生石灰。中心區域,人聲鼎沸,秩序井然。數十個臨時搭建的接種棚前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男女老少,無論軍民,臉上雖然仍有對瘟疫殘留的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對未來的期盼。
    “下一個!張大牛!” 一名登記的小吏高聲喊道。
    一個皮膚黝黑的漢子緊張地走上前,卷起左臂的衣袖,露出粗壯的胳膊。阿骨打——如今該稱李骨打了——身著嶄新的太醫署令淺緋色官袍,雖然麵色依舊帶著嶺南特有的黝黑,但眼神沉穩自信了許多。他身旁是態度恭敬、虛心學習的王仁安等本地醫官。
    李骨打手持一根細長的銀針,從一個密封的小瓷瓶裏蘸取少許淡黃色的粉末,動作嫻熟而輕柔地在張大牛手臂內側劃開一道極淺的十字小口,將粉末小心地塗抹上去,再用一小塊幹淨的棉布覆蓋包裹。
    “好了!記著,三日別沾水,若有輕微發熱發癢,莫慌,是正常反應,多喝溫水,來醫棚報備即可!” 李骨打用帶著俚音卻清晰的口音叮囑道。
    “謝…謝李太醫!” 張大牛感激地連連作揖,仿佛那小小的傷口不是潛在的凶險,而是通往生路的護身符。
    不遠處,一座新搭建的木台上。上官婉兒素衣如雪,迎風而立。她緩緩卷起左臂的衣袖,將手臂高高舉起。海風吹拂著她的發絲和衣袂,陽光灑在她白皙的手臂上,那裏,接種人痘留下的幾處淺褐色小痂痕清晰可見,如同幾枚小小的勳章。
    “諸位父老鄉親!” 她的聲音清越,清晰地傳遍全場,“請看此痕!非瘟神之烙,乃生之印記!是陛下洪福庇佑!是李太醫妙手仁心!更是我登州軍民萬眾一心、共抗瘟魔的見證!”
    她目光掃過下方一張張激動、敬畏、充滿感激的臉龐,聲音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
    “首批義士,已然康複!本官,安然無恙!此術,乃我大唐克疫製勝之利器!願種者,皆可安心!登州之疫,已近尾聲!倭奴播撒之毒火,終被我大唐軍民之意誌——撲滅!”
    “然!倭寇焚我糧倉,播我瘟毒,殺我軍民,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她的聲音陡然轉厲,帶著凜然的殺伐之氣,“陛下天威,已傳旨張彪將軍!我登州水師,更獲強援!”
    她的手臂猛地指向港口深處!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
    隻見在港口最大的船塢內,兩艘遠比“海鶻”更加龐大、線條更加剛硬流暢、如同洪荒巨獸骨架般的巨艦,正靜靜地躺在巨大的龍骨墩上!粗壯如巨蟒的龍骨已經鋪設完畢,無數的工匠如同螞蟻般在骨架上忙碌,叮叮當當的敲打聲如同激昂的戰鼓!船塢入口處,兩塊巨大的木牌高高懸掛,上麵用遒勁的朱漆大字書寫著:
    “定遠!”
    “鎮遠!”
    “看!那就是我大唐即將入列的新銳巨艦——‘定遠’、‘鎮遠’!” 上官婉兒的聲音帶著無比的驕傲和力量,“待其下水之日,便是我登州健兒揚帆東征、直搗倭巢、血債血償之時!”
    短暫的寂靜後,是山崩海嘯般的歡呼!
    “定遠!鎮遠!”
    “直搗倭巢!血債血償!”
    “大唐萬勝!陛下萬歲!”
    希望的火種,已化作燎原的複仇烈焰!每一個登州軍民的心中,都燃起了對勝利的渴望和對倭寇的刻骨仇恨!
    登州水寨,帥府。
    氣氛肅殺而凝重,卻又充滿了大戰前夕的勃勃生機。巨大的沙盤上,倭國九州島的地形被精細地標注出來,山川、海灣、島嶼、可能的登陸點,曆曆在目。
    張彪一身戎裝,端坐主位。他臉上那道在“焚天丸”沉沒時留下的焦黑疤痕已經結痂脫落,留下了一道暗紅色的新疤,非但沒有破壞他剛毅的麵容,反而更添了幾分百戰悍將的凶悍之氣。他的目光銳利如鷹,掃視著廳內諸將。
    左側是以李晟為首的大唐將領,個個甲胄鮮明,戰意昂揚。右側,則是新羅大將軍金重熙及其麾下幾名主要將領。金重熙身著新羅式樣的華麗鱗甲,神色恭敬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
    “諸位!”張彪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陛下聖意已明:倭奴不滅,東征不止!登州新艦‘定遠’、‘鎮遠’正在日夜趕工,不日即可入列!新羅金將軍所率兩萬精兵、百艘戰船亦已抵達!我軍兵精糧足,士氣如虹!複仇雪恥,犁庭掃穴,就在今朝!”
    他目光轉向金重熙:“金將軍,新羅助剿,忠心可鑒!陛下已有旨意,功成之日,新羅王及將軍,封賞必厚!未知將軍對攻伐倭島,可有良策進獻?”
    金重熙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從懷中取出一卷明顯年代久遠、用上好絹帛繪製的海圖,雙手奉上:“張將軍!此乃我新羅王室秘藏之《東海海山經》副本!乃百濟滅亡前,其遣唐使與倭國海商秘密測繪而成,詳載倭國西海道九州島)諸島、海灣、暗礁、水道!其中尤以博多灣、長崎灣及對馬、壹岐兩島之間水道最為詳盡!倭寇主力新喪,其防禦必以九州為重!有此圖指引,我聯軍或可避實擊虛,尋其防禦薄弱處,直插腹心!”
    張彪接過海圖,與李晟等人湊近細看。圖上果然標注得極其精細,甚至標明了某些隻有當地漁民才知道的隱秘水道和淺灘!其價值,不亞於十萬雄兵!
    “好!好圖!”張彪眼中精光爆射,猛地一拍桌案,“金將軍獻此秘圖,功莫大焉!破倭之後,本帥定為將軍向陛下請首功!”
    “不敢當首功!”金重熙連忙躬身,語氣懇切而堅決,“重熙及新羅將士,蒙大唐天子不罪之恩,許戴罪立功!願為聯軍先鋒!率先登陸,直搗倭巢!縱粉身碎骨,亦要報效天朝!懇請張將軍成全!” 他身後的新羅將領也齊刷刷單膝跪地,抱拳請命。
    張彪看著金重熙眼中那份急於證明新羅忠誠、洗刷先前搖擺汙點的決絕,又看了看沙盤上九州島複雜的海岸線,略一沉吟,隨即朗聲大笑:“好!金將軍忠勇可嘉!本帥準了!新羅軍便為登陸先鋒!待‘定遠’、‘鎮遠’入列,本帥親率主力艦隊為爾等壓陣!水陸並進,一舉蕩平九州!”
    “謝將軍!” 金重熙與新羅將領齊聲應諾,臉上充滿了激動和肅殺。登州水寨的戰鼓,仿佛已在耳邊擂響!
    長安,紫宸殿。
    巨大的西域疆域圖前,氣氛與東洋的殺伐截然不同,卻同樣蘊含著山雨欲來的磅礴力量。
    波斯王子納爾希斯再次覲見。這一次,他身後跟著十名身著波斯式樣長袍、氣質儒雅或精悍的學者。他們年齡不一,但眼神中都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和對眼前這位大唐天子的敬畏。
    “尊貴的大唐皇帝陛下!”納爾希斯深深鞠躬,聲音帶著無比的恭敬,“承蒙陛下天恩,庇護流亡之臣。臣無以為報,唯有傾盡所有,助陛下成就宏圖偉業!此十位,皆是我薩珊故國碩果僅存的智者!或精通大食語言文字、律法典章;或曾遊曆呼羅珊、河中,熟知其山川地理、城防要隘;或深諳大食國中教派之爭、部落矛盾!更有曾效力於大食軍中,知曉其軍製虛實者!”
    納爾希斯指著其中一位須發皆白、眼神睿智的老者:“此乃大賢穆斯塔法,曾為呼羅珊總督府首席書記官,大食文書,無出其右者!”
    又指向一位目光銳利、身形精幹的中年人:“此乃勇士卡維,曾為大食呼羅珊軍團百夫長,熟知其布防、訓練、器械!”
    “他們願傾盡所學,為陛下西征大軍,充當耳目!繪製最詳盡之輿圖,翻譯最緊要之文書,分析最致命之弱點!願為陛下之利劍,刺穿大食之心髒!” 納爾希斯的聲音帶著一種獻祭般的狂熱。
    李琰的目光緩緩掃過這十名波斯學者,如同君王審視著即將為他開疆拓土的利刃。他的指尖落在巨大的西域疆域圖上,沿著那條貫穿東西的絲綢之路緩緩西移,越過蔥嶺,掠過富庶的河中之地,最終,重重地敲在了一個用朱砂醒目標注的節點上——怛羅斯!
    “怛羅斯…” 李琰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如同蘊藏著雷霆,“此地,乃控扼絲路西段之咽喉!百年前,高仙芝將軍曾在此與大食激戰,雖因葛邏祿叛變而惜敗,然我大唐軍威,亦令大食膽寒!”
    他的指尖在“怛羅斯”三個字上用力劃過,仿佛要將其銘刻進地圖深處:
    “今,朕承天命,再整山河!東洋倭奴,覆滅在即!待東海靖平,朕之龍旗西指…”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如電,仿佛穿透了殿宇的阻隔,看到了萬裏之外那片廣袤的黃沙與綠洲,看到了大食人驚惶的臉:
    “此地!怛羅斯河畔!當樹起我大唐——萬世不易之界碑!”
    “納爾希斯!”
    “臣在!”
    “著你統率此十位賢才,入鴻臚寺西域曹!與安西都護府密使聯絡,繪製呼羅珊至拂菻詳圖!分析大食軍情民情!朕要這萬裏西域,每一處水源,每一座堡壘,每一條商道,皆在我掌中!”
    “待東征凱歌奏響之日,便是朕之鐵騎,踏破呼羅珊黃沙之時!”
    “臣!領旨!定不負陛下厚望!” 納爾希斯與十名波斯學者激動得渾身顫抖,深深拜伏下去。帝國的意誌,如同無形的巨網,已悄然撒向遙遠的西方。鐵騎與巨艦,東西並進的號角,已然吹響!寰宇一統之路,再無任何力量能夠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