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不是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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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殘陽像塊將熄滅的炭,把最後一點猩紅烙在茗煙縣城門的牌匾上。
    "煙"字下半截仿佛曾經浸在血液之中,洇開暗褐色的墨痕。
    兩日後的黃昏,三千兵馬護送著第一批募集到的糧食抵達了茗煙縣。
    軍隊驚飛了城牆上等候的烏鴉,那些黑羽畜生撲棱棱飛起。
    秦昭玥勒住韁繩,馬匹前蹄陷入泥漿時發出"咕啾"聲響。
    下意識掩了掩口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覺空氣中有種詭異的甜腥味。
    前方的陣列迅速開了條口子,一名長公主身邊的校尉策馬而來。
    “報!長公主有令,護糧隊在縣外五裏駐紮。”
    眾人翻身下馬,五皇子上前詢問情況。
    “縣內缺水,受傷中毒者眾多……”
    提前看過情報,跟秦昭玥想象得差不多,長公主抵達之後迅速開始實地考察災情。
    在城南建立了專門的救治區,將重傷者、中毒者集中起來,安排處理屍體。
    她將帶來的少部分糧食分發到戶,但糧食還不是最主要的,問題是縣中水源遭到了汙染,連地下水也未能幸免。
    長公主隻能分出五百兵,從其他縣調水。
    隻不過水很難運輸,一次也帶不來太多,對一個縣來說杯水車薪。
    秦昭玥看到這名校尉的嘴唇已經有幹裂的跡象,可想而知情況有多糟糕。
    見六妹妹不說話,秦景湛開口說道:“我們的馬車上全部帶了幹淨的水。”
    那校尉聞言喜上眉梢,“真的?太好了!”
    自從看完情報之後,所有人都不再坐馬車。
    而是騰出來,用木桶裝了幹淨的水源帶著,這自然是秦昭玥的主意。
    從校尉眼中閃爍的光芒就知道茗煙縣現在到底有多缺水。
    三千兵馬和民夫護著糧草前往劃分出來的駐地。
    剩下人隻帶了少量的護衛入城,因為長公主已經控製了城防,安全無虞。
    兩百餘騎拱衛著他們往城裏進,整個隊伍無人開口,隻有噠噠噠的馬蹄聲。
    一聲嘶啞的呻吟刺破死寂,牆根陰影裏,老嫗正用潰爛見骨的手指摳挖青磚縫隙,指甲刮擦聲裏混著含糊的嗚咽:"水……水……"
    馬隊從距離不遠的地方通過,她卻恍若未覺。
    老嫗的嘴唇腫成青紫色,嘴角裂開兩道血口,像被人強行撕開的茶囊。
    頸間皮膚如同熬過三沸的茶湯表麵,結著層泛白的皺膜,皮下透出熟肉般的暗紅。
    最可怖的是那雙眼睛——瞳孔被堿毒蝕成渾濁的乳白色,卻仍直勾勾盯著磚縫裏滲出的水。
    “殿下……”
    桃夭麵露不忍,秦昭玥俏臉繃得緊緊的,嘴唇抿成一條細線,顯得有些刻薄,並未開口回應。
    長街石板縫裏嵌著茶渣,被雨水泡發後膨脹成黑褐色的瘡痂。
    五六個孩童跪趴在茶肆廢墟前,時不時舔舐梁柱上凝結的白霜。
    茶棚殘柱下,婦人舉著一株青草,正在擠壓草根,塗抹懷中嬰兒的嘴唇。
    許是草根的味道苦澀,小小的嬰兒蹙起了眉頭,轉開頭,在繈褓中不停掙紮。
    這時候,陣中一名官員緊了緊韁繩,身下的馬匹緩緩停下,伸手便要去取馬上掛著的水囊。
    秦昭玥恰好目睹了這一幕,眸光一緊,立刻吩咐左右,“攔住他。”
    “是。”
    碎墨的表情也很不好看,但第一時間應答,快步衝向前方,一把按住了那名武備司官員的手腕。
    “你做什麽!”
    相處十餘日,他自然認得這位是六公主的貼身女婢,開口嗬斥的同時扭頭望向了後方的秦昭玥。
    聲名狼藉的六公主,他可不懼。
    “你瞧瞧他們的模樣,若是再不喝水,恐有性命之憂。”
    水!有水!
    話音剛落,廢棄茶棚前的孩童視線全部集中了過來。
    茶棚中的婦人茫然抬頭,有些渙散的瞳孔逐漸聚焦,瞅見了兩百多騎的隊伍,搖搖晃晃站起身來,蹣跚著往外走去。
    那官員怔愣了神,從孩童和婦女的眼中看到了嗜血的瘋狂。
    秦昭玥麵泛凝重,大喝一聲:“所有人,衝鋒!”
    隊伍接連通過五條街道,急促奔行的聲音傳出去很遠,聲勢浩大。
    直到後方不再有人追趕,這才放緩速度。
    秦昭玥下達命令足夠果決,兩百餘騎衝鋒起來的威勢不俗,喚醒了一部分人的理智,恐懼令他們不敢衝陣。
    但還是有些人不管不顧跟在後麵,隻是體力不濟,已經被甩開了距離。
    秦昭玥如今是六品武者,即便沒修煉什麽功法,但基本的耳力、眼力已經遠超常人。
    之前在那條街的廢棄茶棚附近感知到了很多人在瘋狂湧來。
    都是災民,若是被圍困住,後果不堪設想。
    上一世,她從影視劇中見過餓極了的人,卻沒見過渴極了的人也是如此瘋狂。
    校尉的表情也很難看,他剛剛說城中安全,這才隻帶了兩百多騎進城,結果立刻就遇上了災民暴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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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被狠狠抽了個嘴巴子,臉上生疼。
    秦昭玥提韁駐馬,視線冷冷瞥向那名年輕的武備司官員。
    “我不是你爹,沒有教導你的責任。
    若再有人犯蠢、擅自行動,軍法處置。”
    “是!”
    那名官員也沒想到,自己的一個善舉竟然會遭到如此非難。
    他下意識想要張口反駁,抬首卻發現周圍有很多人都在逼視著他,目光不善。
    “我……”解釋的話梗在喉嚨中,再說不下去,而秦昭玥沒有再管他,重新啟程。
    “鶴卿兄……”
    裴雪樵的視線愣愣定在前方的那道身影上,臉色晦暗不明。
    他突然想起了京城時明知有人設計下藥、卻將計就計的果決,還有父親的那句“是你配不上”。
    當時在氣頭上以為是父親的調侃,現在看來……
    剛剛的命令不可謂不果決,衝鋒時可以遙遙看到她的側麵,俏臉緊繃,下達命令時是他從未見過的堅毅與颯爽。
    “鶴卿兄……”
    呼喚聲將他從沉思中喚醒,扭頭看到了一張委屈巴巴的臉,像是在尋求些安慰。
    裴雪樵眸色沉了沉,“剛剛是你做得不對,賑災不可僅靠一股子熱情或者良善。
    若非……六殿下果斷下令衝鋒,我們很可能被災民圍住。
    消息很可能會快速傳播出去,從眾之下甚至有可能引發暴動,到那時……”
    那官員臉色一白,此時也有些後怕,張大了嘴卻沒能說出一句辯解的話來。
    而裴雪樵已經收回視線。
    他剛剛見過那副場景時心中也有一閃而逝的同情,實在是繈褓中掙紮的嬰兒那一幕太過震撼。
    直覺不好隨意幫忙,卻沒想明白過來便遲疑了兩息,當看到那群孩子和婦人瘋了一樣衝過來的時候才恍然大悟。
    裴雪樵自視不是那讀書讀傻了的書生,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的道理也是懂的。
    之前並未直接出聲、而是有所遲疑便是證明,也立刻意識到了其中的凶險。
    可六公主……
    她不學無術、從未離開過京城,又是如何在瞬息之間想通其中的關鍵、並且下達了正確的命令呢?
    震驚的可不止他一人,對秦昭玥有所改觀的大有人在,尤其是實務經驗豐富的官員和經年的老吏。
    可心中最為震驚的還要數五皇子秦景湛。
    六妹的決斷是一方麵,還有剛剛她下令之時,周圍那些親衛可沒有任何遲疑,包括長公主身邊的校尉都是!
    就算命令是正確的,難道不應該看一看此行的最高長官嗎?
    他可是賑災副使啊,結果除了自己的親衛之外,竟沒有一個人看他。
    秦景湛苦笑,這位六妹妹藏得可夠深的啊。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低調了,這位更好,直接選擇了自汙。
    他突然想起長公主當初離開之時跟小六之間的對話,原本隻以為是交代她不要闖禍,現在看來……並非那樣簡單。
    一群人心思各異,沉默策馬向前,盞茶的工夫便抵達了縣衙。
    秦昭瓊親自在門口迎接,秦昭玥一眼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眼底有些烏黑,麵容嚴肅難掩疲態,可在視線相交之時嘴角立時扯出了個笑容。
    秦昭玥蹙起了眉頭,僅僅兩日不見,長姐的嘴唇卻已經有些幹裂。
    她立刻下馬,摘下水袋搶上前去,“長姐,你是賑災隊伍的主心骨,怎麽能不顧自己的安危!”
    誰都沒有想到,重逢的第一刻便是出言嗬斥。
    秦昭瓊愣了愣神,不過看到妹妹眉宇間的怒容,下意識伸手想要去抹平,手掌卻被粗暴得拍開。
    看她鼓起的腮幫子,好像真的生氣了。
    吞了口唾沫,訕訕開口,“我有水喝,隻不過忙得沒有顧上。”
    秦昭玥沒鬆口,固執地瞪著對方,伸手將水囊遞了過去。
    看她這副不喝不會放過的模樣,秦昭瓊無奈地搖了搖頭,依言接過水囊喝了一口。
    “再喝一點!”
    無奈又喝了兩口,這才笑罵,“這下滿意了吧?”
    萬民司少司在一旁撇了撇嘴,他是賑災正使,他嘴唇也幹裂了。
    誰看見他了?誰管他了?誰看出他的默默付出了?
    沒有,一個都沒有!
    “妹妹舟車勞頓,一路辛苦了,快進縣衙歇歇腳。”
    “哼!”秦昭玥扭頭就進,留給了她個後腦勺。
    秦昭瓊無奈搖頭,嘴角卻控製不住扯出了個角度,這還哄不好了……
    門口的秦景湛:?
    就……全走了?
    長姐眼裏就隻有六妹妹,他這個五弟弟呢?
    看不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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