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陳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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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秋頭幾日的太陽依舊毒辣,陳榆一路快走趕到了藥鋪。
    仰頭望了望“仁濟堂”有些褪漆的匾額,簷角銅鈴被風吹得叮當響,像是催她快些進門。
    藥鋪裏浮著陳年艾草與蒼術的苦香,胡桃木櫃格上貼著褪色紅箋,蠅頭小楷寫著“當歸”、“連翹”。
    櫃台後探出顆花白腦袋,王掌櫃正捏著戥子稱茯苓,
    “榆姐兒來啦,給你爹測藥的?是腿疼了還是咳疾又犯了?”
    “昨夜咳得厲害……”
    “黃芪三錢、杏仁兩錢、蜜炙甘草……”老掌櫃轉身從青瓷罐裏多抓了把枇杷葉,“立秋燥氣傷肺,拿這煮梨湯。”
    油紙包推過來時,底下還壓著塊裹霜的麥芽糖。
    見陳榆掏出了錢袋,連忙伸手攔住,取來底下擱著的“賒欠賬”冊子,動作利索記了幾筆。
    “別忙,沒幾個錢先記上,等回頭一起還就是了。”
    錢掌櫃幾筆寫就,草草給陳榆瞧了一眼又闔上。
    可陳榆的身體卻僵硬得像廟裏的雕像。
    “鄉試推遲了,這時候老陳鐵定不答應你出門找活。
    咱身上多留些錢,早早把去鳳京的車馬訂上,可千萬別耽誤了正事兒。”
    陳榆攥緊了拳頭,“正事兒”,這三個字在她聽來是多麽得刺耳。
    “榆姐兒?”
    陳榆猛然回神,伸手去拿櫃台上的藥包,卻並沒有抽動。
    “撒開!”
    老掌櫃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笑得慈祥,“柳哥兒還在家等著呢吧,難怪這麽著急。”
    “你放心,科考的這段日子,我們這群老街坊會照顧好你爹和你弟弟,放心的去吧。”
    說完話他鬆了手,陳榆一把搶過,頭也不回地跑出了藥鋪。
    王掌櫃失笑,搖了搖頭又把賒欠賬本取出,私下那單開的一頁揉成一團。
    眼睛望向門外,指縫間漏下如細沙般的齏粉。
    陽光漫過青石巷,陳榆的汗珠順著頸線滑入交領,在粗麻衣襟上洇出深色水痕。
    扶著斑駁門框喘了好一會兒,將散亂的鬢發別至耳後。
    好不容易喘勻了,收拾了一下衣衫,抹去額間和脖頸處的汗水,這才推門往裏進。
    秋陽穿過歪脖柿樹的虯枝,給竹杌上佝僂的身影鍍了層金邊。
    陳父膝頭堆著剖好的竹篾,粗糲指節正將篾條絞作六角花紋。
    五歲的阿弟趴在石案上,千字文念得七歪八扭: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尾音忽地雀躍,“阿姐歸家啦!”
    竹篾落地發出簌響,陳父抬起渾濁的眼,目光掃過女兒的頭頂:
    “日頭這般毒,怎不戴鬥笠?”
    他撐著竹杖起身,跛足拖過青磚時發出沙沙的鈍響。
    傾斜的影子罩住陳榆,帶著艾草與竹屑混雜的苦香。
    “想早些回家。”
    陳榆將藥包擱在井台,青柿子的影兒在轆轤投下的光斑裏晃晃蕩蕩。
    父親皸裂的手掌覆上她腕子,體溫比晨露還涼些,像浸過井水的麻布。
    曾經執筆題匾的手,如今被篾條割出縱橫溝壑。
    他的袍角不再沾著新墨,行走時也沒有鬆煙清芬,沾滿了竹屑。
    “父親,我買了糧,一會兒米廝的活計會給送來,我先給您熬藥吧。”
    簷角麻雀撲棱棱驚起,伴著竹杖叩地的悶響:
    “別忙,灶上溫著粟米粥,我給你端一碗。
    先回屋換身幹衣裳,這時節千萬別著涼。
    我這腿腳不靈便,手倒還沒廢,熬藥做飯都不用你。”
    陳榆望著父親跛進灶房的背影,竹杖每點一次地,肩胛便突兀地聳起,恍如折翼老鶴撲棱殘翅。
    縣裏的老人時不時會嘀咕,當年最有希望中舉的就是她父親。
    偏偏摔斷了腿,絕了為官之路。
    秀才功名,以前抄書寫信的也能掙錢。
    可是當今陛下繼位,天工司研製出桑皮紙,又有新的印刷術。
    百姓識字的多了,書也便宜了許多,窮秀才賺不到什麽錢。
    縣裏頭有學堂、有書院,人家卻不要一個瘸了腿的秀才。
    沒辦法,父親隻能在自家開個學堂。
    街坊四鄰的,給些柴米油鹽的束修就給孩子啟蒙,閑暇時編些竹筐簍子什麽的賣賣。
    本來日子還過得去,但三年前母親墜入河中淹死了,生活的重擔都壓在了她的身上。
    一麵讀書科考,一麵又要照顧父親和幼弟,愈發清苦。
    燥熱的風掠過柿樹,陳榆不敢盯著父親的背影,低頭撫了撫幼弟的腦袋,
    “乖,姐姐先去換身衣裳。”
    五歲多的孩子正是頑皮的時候,被父親拘著念書。
    但最近這段日子耳提麵命,也曉得姐姐科舉之重要,聞言點了點頭,鬆開了她的腿。
    快步衝入屋子,關上門,陳榆倚著門扉滑坐在地。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喉頭泛起鐵鏽味。
    所有人都在告訴她,隻要此次鄉試中舉,一切都將過去。
    可是……為什麽偏偏是她!
    禦書房中,秦明凰揉著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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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她出的主意?”
    隱蟄聳了聳肩膀,“六殿下就提了兩個要求,但猜都能猜到打的是什麽主意。”
    篤篤篤,指節輕叩桌麵的聲音響起,許久才停下。
    “你怎麽看?”
    “有備無患吧,時間緊迫,本來就是趕鴨子上架。
    三殿下曉之以理能成固然好,不成的話也不失為一個方法。”
    秦明凰抬頭望向對麵佇立的人影,“什麽時候,十三妹的處事變得……這麽靈活了?”
    “跟什麽樣人,學什麽樣唄。
    陛下若是覺得太過,卑職傳話,否了她的提議便是。”
    “說道理能有什麽用?去準備吧。”
    很顯然,秦明凰也不覺得明日昭琬的“詩會”能取得什麽成果,否則也不會單獨給昭玥下令。
    大女兒上奏的賑災細節她看了又看,關鍵之處小六往往會有出人意料的點子。
    不管她藏著什麽秘密,在昭瓊中毒昏迷之後,是她站出來主持大局。
    在被術士挑破劣幣之事後,也是她建議立刻團結睿王和刺史,暫時先穩住大局。
    雖然說到底就是個“拖”字訣,但能夠立刻判清形勢、做出決定也不是件易事。
    朔風王朝二公主請求參加科舉,背後一定藏著什麽不為人知的目的。
    可能性太多,秦明凰也無法確認。
    所以一方麵將昭瓊派往北境,以壯軍勢;
    一方麵又借勢,想將那些士族女子拉入科舉之中,以此鞏固國策。
    尋常的方法很難取得效果,於是就想到了昭玥。
    事實證明,小六的想法確實獨樹一幟。
    “是!”
    隱蟄自去尋人,要滿足秦昭玥的要求可要花費不少功夫,得抓緊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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