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拳拳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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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初時分,天色將明未明,一層灰蒙蒙的霧氣籠罩著沉寂的國公府。
    鄭徽音在侍衛隊長趙鋒的掩護下,帶著春鶯,再次從角門溜了出來。
    祖父和父親早已上朝,而母親此刻怕是恨不得對她避而不見。
    值夜的婆子換了一撥,出門反而比昨夜更順利。
    依舊是那輛青帷小車,春鶯的哥哥在車廂內和衣而臥,守候了一夜。
    馬車轆轆,碾過街道朝著坊門駛去。
    剛在約定的位置停穩,一道迅捷如狸貓的身影便無聲無息地躍上了車轅。
    車簾被猛地掀開,碎墨毫不客氣地擠入本就有些逼仄的車廂。
    鄭徽音心頭也是一緊。
    這便是青鸞衛的實力,國公府上的侍衛隊長也相差甚遠。
    麵上竭力維持著鎮定,纖長的手指在袖中悄然握緊。
    “碎墨大人。”
    碎墨抱著手臂,頷首為禮,“殿下吩咐,事不宜遲。還有兩日便是初試開考,多拖一時,麻煩便大一分。”
    “既如此,”鄭徽音深吸一口氣,“我等現在前往何處?”
    “京兆府。”
    呼……鄭徽音心底悄然鬆了口氣,緊繃的肩線微微鬆弛。
    正如碎墨所言,此刻已是天光漸亮,路上行人漸多。
    何況目的地是堂堂京兆府衙門,應當不會錯了,與六公主達成了協議。
    至於為何是京兆府,鄭徽音心思電轉。
    初試的報名名單離了禦案,必經鳳閣台,由裴相親自用印。
    而後當發至儀製司,最後交由京兆府負責張榜公布。
    若想用最小的代價、最不易引人注目的方式將遺漏之事遮掩過去,動手腳的最佳地點無疑就在這最後一步的京兆府。
    書吏在轉交文書時出了“錯漏”,或是刀筆吏在謄抄名單時“不慎”遺漏了姓名……
    鄭徽音腦海中迅速羅列出幾種能推諉責任的說法。
    但關鍵的問題在於,在京兆府找個小吏頂罪不難,難的是要讓陛下認可這個“疏漏”。
    若無陛下默許或授意,京兆府尹有幾個膽子敢做這等欺君罔上的勾當?
    所以這真的僅僅是對國公府的一次警告?一次敲打?
    無論如何,隻要能保住參與鄉試的資格,她便有了喘息之機。
    憑她的才學,中舉並非難事,一旦有了功名在身……
    想到祖父的無情、父親的冷漠、母親的避嫌,一股遭受背叛的怒意便如毒藤般纏繞上心頭。
    鄭徽音眸底掠過一絲冷芒。
    入仕之後才真是天高任鳥飛,她可憑借官身一步步蠶食國公府的人脈與資源。
    甚至,一個更為大膽、堪稱危險的念頭,如同野火般在心底猛然竄起:
    女子是否……也有可能繼承爵位?
    以陛下的魄力和如今對女官的扶持態度,未必不可能!
    鄭徽音的心髒驟然狂跳起來,嘭嘭作響,幾乎要撞破胸腔。
    她猛地想起三公主在文會上那句意味深長的話——“另一種活法”。
    是了,另一種活法!
    她鄭徽音,或許可以成為大乾開國以來第一位承襲爵位的女子。
    馬車前行,鄭徽音的心緒卻如驚濤駭浪,翻湧不息。
    她悄然攥緊了拳頭,指甲深陷肉中帶來一絲痛感,卻遠不及那抹野望帶來的灼熱與悸動。
    不多時,馬車抵達京兆府。
    並未在衙門前停留,而是徑直繞到了僻靜的後巷。
    碎墨率先跳下車,敲了敲門,便有名皂衣衙役打開了門縫,顯然是早已得了吩咐在此等候。
    “行了,鄭大姑娘跟我進去。其他人去前門候著。”
    趙鋒立時蹙起了眉頭,上前一步,“我奉命護衛姑娘安全,寸步不離。”
    碎墨神色淡淡,“隨你們,銀錢概不退還。”
    輕飄飄幾個字,卻態度明確。
    這……趙鋒遲疑了。
    他大概能夠猜到小姐要做什麽,不敢再行逼迫,生怕壞事,盯著小姐等她拿主意。
    鄭徽音不動聲色,畢竟是衙門,人多眼雜的,倒也解釋得過去。
    主要此地是京兆府,給了她不小的底氣。
    就在這時,一路沉默的春鶯上前一步,對著碎墨福了一禮,
    “碎墨姐姐,還請通融通融。
    小姐心中難免憂慮,讓奴婢陪著進去吧?
    奴婢保證絕不亂看亂問,更不會壞了殿下和您的事。”
    碎墨蹙緊眉頭,臉上不耐揮了揮手,“行吧,動作快點!”
    說完不再看她們,轉身便徑直朝門內走去。
    “姑娘!”趙鋒急喚,“還請告知個大概的時辰,我等也好安心等候。”
    碎墨頭也不回,“午時之前,你們以為要耗多少工夫?”
    話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門後。
    鄭徽音給了趙鋒一個安撫的眼神,帶著春鶯快步跟上,後門在三人身後合攏。
    趙鋒無奈,隻得與春鶯哥哥驅車前往正門附近尋地方安置。
    進入京兆府後院,領路的衙役沉默寡言,腳步極快。
    七拐八繞,最終將她們引至一處偏僻角落的小屋前。
    此處遠離衙署主要辦公區域,四周寂靜無聲,隻有幾棵高大的槐樹投下濃重的陰影。
    小屋的門楣上掛著一塊小小的木牌,上書三個有些斑駁的字——簽押房。
    這裏原本是低級書吏處理雜務、臨時存放未歸檔文書的所在。
    去年改建之後暫時空置了下來,位置偏僻,尋常少有人至。
    衙役推開略顯陳舊的木門,一股淡淡的灰塵氣味散出。
    屋內陳設簡單,隻有一張舊書案,兩把圈椅,牆角堆著些蒙塵的卷宗箱。
    “請在此稍候,府尹大人下朝後,自會有人來喚你們。”
    衙役麵無表情開口,說完便低著頭退了出去。
    “碎墨姑娘,不知稍後是怎樣個章程?徽音也好心中有數,全力配合。”
    “簡單,到時候讓你露麵,照做便是,多說無益。”
    碎墨頓了頓,目光落在鄭徽音身上,“辦好此事,便是對殿下最好的交代。”
    鄭徽音立刻會意,對著碎墨深深一福,姿態放得極低:
    “是,徽音明白。
    此番全賴殿下搭救之恩,恩同再造。
    徽音在此立誓,若能度過此劫,日後唯殿下馬首是瞻,任憑驅策,絕無二心。
    還請碎墨姑娘代為轉達徽音的拳拳之心、感激之情。”
    聽著這番“情真意切”的表忠之言,碎墨恭敬還了一禮,態度明顯緩和了許多:
    “鄭大姑娘的話,我會如實帶到,安心等候吧。”
    說完便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房門,屋內頓時隻剩下主仆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