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根……在這裏。”
    這六個字，林默不是說出來的，更像是從被血和鏽填滿的喉嚨裏硬生生擠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鐵屑的摩擦聲。
    他轉過頭，那張一半是瘋狂，一半是死寂的臉，正對著通道的盡頭。
    “掌櫃的！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阿四的尖叫終於衝破了喉嚨的封鎖，帶著哭腔，在這條由大腦組成的甬道裏顯得格外刺耳。他連滾帶爬地衝過去，卻在離林默一步之遙的地方被黑貓一爪子攔下。
    “別碰他！”黑貓的毛全都炸了起來，聲音尖銳得像刀片，“他體內的‘東西’正在反噬！你想被記憶的渣滓一起攪碎嗎？”
    阿四被嚇得僵在原地，他死死地盯著林默的右眼。
    那已經不能稱之為眼睛了。
    它像一顆被手藝拙劣的工匠鑲嵌進眼眶的、毫無光澤的灰白色玻璃珠。瞳孔，虹膜，所有的色彩和神采都在短短幾秒內被抽幹，隻剩下一片混沌的死白。
    一片絕對的黑暗，籠罩了林末右半邊的世界。
    【警告：記憶回溯超載，右眼視覺神經暫時性壞死。】
    【警告：金牌噬主。當鋪契約已透支，剩餘強製觸碰機會：3次。】
    【每次觸碰，都將以你的血肉為祭品。】
    冰冷的提示音像最後的喪鍾，在他腦海中敲響。
    “操……”
    林默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他抬起手，拇指粗暴地抹去左眼不斷湧出的血淚，在臉上劃出一道猙獰的血痕。
    失去一隻眼睛的視野，整個世界瞬間變得傾斜而怪異。他踉蹌了一下，扶住牆壁才勉強站穩。劇烈的頭痛像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在他腦子裏瘋狂攪動，每一根神經都在尖叫。
    但他站直了。
    他用那隻唯一完好的、充斥著血絲的左眼，重新掃視著這麵由罪孽砌成的牆。
    “掌櫃的……我們、我們快走吧！求你了！再不走真的會死在這裏的！”阿四的聲音都在發抖，他看著林默那隻灰白的眼睛，感覺自己的膽囊下一秒就要破裂。
    “走？”林默的嘴角咧開一個扭曲的弧度，那笑容比哭還難看，“為什麽要走？好戲才剛開場。”
    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嚐到了一絲血腥味。
    “我警告過你。”黑貓跳回他僵硬的肩膀，用肉墊拍了拍他的脖子，語氣裏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這隻是利息。金牌不是許願機，每一次透支，它都會從你身上拿走點什麽。眼睛，記憶，良知……直到最後，拿走你的命。”
    “那正好。”林默單手扶著牆，開始朝著通道深處走去，腳步踉蹌，卻異常堅定，“我這條命，本來就是賒來的。現在，有人要來收賬了。”
    他的目光，穿過幽藍的光海，投向那片更深邃的黑暗。
    他不能再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一個一個地去觸碰這些“屍燈”了。
    他隻有三次機會。
    每一次，都得以自己的血肉為代價。
    必須用在刀刃上。
    那個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他的老師，那個手腕上紋著黑色鳶尾花的畜生。他才是這一切的根源。菁華集團繼承了他的實驗，繼承了他的標誌，甚至繼承了他那首殺人不見血的《安魂曲》。
    那首該死的歌！
    歌聲依舊在回蕩，空靈，詭異，像無數條看不見的毒蛇，鑽進人的耳朵，啃食著人的理智。
    小倩的魂體已經變得近乎透明，像風中殘燭。她被那歌聲裹挾著，在無數發光的大腦之間無助地飄蕩，臉上滿是痛苦。
    “停下。”林默忽然低喝一聲。
    他停下腳步，側耳傾聽。
    阿四不明所以，也趕緊閉上嘴，緊張地豎起耳朵。
    “掌櫃的……這歌……有什麽問題嗎？”他小聲問。
    “有問題。”林默用那隻僅存的左眼死死盯著前方，“這歌聲太平了。”
    “平？”
    “對，平。”黑貓接口道，它的耳朵也在微微抽動，“像一張巨大的網，均勻地覆蓋了整個空間。但這張網，總該有個撒網的人。或者說，有一個信號最強的‘基站’。”
    就在這時，一直處於混沌狀態的小倩，魂體猛地一顫。
    “不……不對……”她虛弱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困惑，“歌聲裏……有一個聲音……不一樣……”
    林默的神經瞬間繃緊。“哪裏不一樣？”
    “它……”小倩努力地分辨著，半透明的臉上露出極度痛苦的神情，“它在求救……不是怨恨，不是絕望……是求救！它很新……比周圍所有的聲音都要新！就在……就在那個方向！”
    她虛幻的手指，指向了甬道盡頭，一處拐角後的黑暗。
    張小桃！
    這個念頭像電流一樣擊中了林默。
    隻有新死的魂魄，才會在怨念和絕望徹底吞噬自己之前，爆發出最純粹的求救信號！
    “跟上！”
    林默不再猶豫，他幾乎是半跑半撞地朝著那個方向衝去。單眼視覺讓他對距離的判斷出現了嚴重偏差，好幾次都差點撞在牆壁上。
    “掌櫃的你慢點！你現在是傷殘人士！碰瓷都沒你這麽專業的！”阿四在後麵連滾帶爬地追趕，還不忘發揮自己的吐槽本能。
    拐過那道彎，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
    這裏不再是狹窄的通道，而是一個相對寬敞的石室，像防空洞的某個指揮中心。石室中央，擺著一張鏽跡斑斑的鐵製解剖台，旁邊還有幾台叫不出名字、但看起來就讓人不寒而栗的古舊儀器。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對著入口的、靠牆擺放的一個巨大鐵皮文件櫃。
    文件櫃已經被腐蝕得不成樣子，但上麵用紅漆噴塗的黑色鳶尾花標誌，依舊清晰可見。
    和菁華集團的標誌，一模一樣。
    “找到了……”林默喃喃自語。
    他一步步走上前，整個石室的陰冷氣息仿佛都凝聚在了這個文件櫃上。那首《送魂歌》的源頭，似乎就是從這裏傳出來的。
    阿四也跟了上來，他看著那個文件櫃，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掌櫃的，這裏麵……裝的不會也是……”
    林默沒有回答。他伸出手，握住文件櫃冰冷的拉環，用力一拽。
    “嘎吱——”
    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後，櫃門被拉開了。
    裏麵沒有阿四想象中的大腦和福爾馬林。
    隻有一排排碼放整齊的牛皮紙檔案夾，厚厚的一遝，上麵積滿了灰塵。
    林默隨手拿起最上麵的一本，吹開灰塵。
    封麵上，用毛筆寫著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
    【青岩中學·花名冊】
    “花名冊？”阿四湊過來看了一眼，鬆了口氣，“嗨！嚇我一跳，原來是學生檔案啊。”
    林默的表情卻沒有任何放鬆。他翻開檔案夾。
    裏麵的紙張已經泛黃發脆，上麵用工整的楷書記錄著一個個名字、年齡、籍貫。
    “徐晚秋，女，十六歲，渝城人氏……”
    林默的瞳孔猛地一縮。
    就是他剛才在記憶裏看到的那個女孩！
    他快速地翻動著，一個又一個鮮活的名字從他指尖劃過。這些，全都是民國時期，這所學校的學生。
    是那些被做成“屍燈”的受害者！
    “不對啊掌櫃的。”阿四也發現了問題，“這上麵都是幾十年前的老黃曆了，跟張小桃有什麽關係？”
    “有關係。”黑貓從林默肩頭跳下，落在文件櫃上，金色的豎瞳裏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你再仔細看看，每個名字後麵。”
    林默立刻低頭看去。
    在“徐晚秋”這個名字的後麵，跟著一串用紅色墨水標注的、潦草的符號和字母。
    【額葉：A+，顳葉：S，語言中樞：合格。】
    【標記：合格品。】
    “合格品？”阿四念了出來，頭皮一陣發麻，“這他媽是把人當豬肉蓋檢疫章嗎？！”
    林默一言不發，他瘋狂地翻動著冊子。
    每一頁，每一個名字後麵，都有類似的標注。
    【頂葉：B，空間感知：優良。】
    【標記：待觀察。】
    【小腦：S+，運動協調：極優。】
    【標記：特優品。】
    這哪裏是學生花名冊！
    這分明是一份詳細到令人發指的、活人取材的材料清單！
    他們根據大腦不同區域的發育程度，將這些年輕的學生分門別類，像挑選貨物一樣，打上“合格”、“優良”、“特優”的標簽！
    而那些被標記為“合格品”以上的，無一例外，都成了牆上那些永世不得超生的“屍燈”。
    林默的手在顫抖。他終於明白，這不僅僅是屠殺。
    這是一場持續了近百年的、以“精英”為名的係統性篩選和 harvesting！從民國時期的青岩鎮中學，到現在的菁華集團“精英特訓營”，內核從未變過！
    他的老師，那個惡魔，他到底想做什麽？！
    “快找！找最近的記錄！”林默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要裂開。
    他把一遝遝檔案夾全都抱了出來，和阿四一起，在地上瘋狂地翻找。
    終於，在文件櫃的最底層，他們找到了一個格格不入的、用現代塑料文件夾裝著的冊子。
    封麵是打印的。
    【菁華集團·特訓營觀察名單（加密）】
    林默一把扯開文件夾。
    裏麵是一張張A4打印紙，上麵羅列著近二十年來，所有參加過“精英特訓營”的學員名單。
    和之前的民國檔案一樣，每個名字後麵，都跟著一串意義不明的、由字母和數字組成的編碼。
    【ZXT2024LS】
    【LWH2023PA】
    “這……這是什麽鬼畫符？”阿四看得眼都花了。
    “是加密。”黑貓踱步過來，鼻子在紙上嗅了嗅，“用學員的姓名首字母、年份、還有大腦分區代號和評級組成的。這套加密方式，和民國那本花名冊，同源。”
    林默的目光像一把鋒利的刀，在名單上飛速掃過。
    他的左眼，死死地定格在了最後一頁，最後一個名字上。
    張小桃。
    她的名字後麵，跟著一串鮮紅色的、仿佛用血寫上去的編碼。
    【ZXT2024YS+】
    “Y……代表語言中樞。”黑貓的聲音幽幽響起，“S+，是他們能找到的、最高級別的天賦。”
    林默的心，沉到了穀底。
    張小桃的天賦，是語言。她的手帕上，繡著“青岩鎮中學”，這本身就是一種語言的傳遞。
    她被帶來了這裏。
    她被判定為……最高等級的“特優品”。
    她的結局，不言而喻。
    “不……不對……”始終沉默的小倩突然開口，她的魂體不知何時飄到了林默身邊，指著張小桃名字後麵的那串編碼，“這裏……這裏的感覺，和別的不一樣！”
    “什麽不一樣？”
    “它還在動！”小倩的聲音帶著一絲急切，“這個標記……是活的！她的魂魄……被封印在了這個標記裏！她還沒被做成燈！”
    還沒死！
    這個消息像一劑強心針，狠狠紮進了林默的心髒。
    但新的問題接踵而至。
    人是找到了，可她被封印在了一串加密符號裏。怎麽救？
    這套加密係統，源於他的老師。想要破解，就必須理解其底層的邏輯。
    而這個邏輯，就藏在那上百個“屍燈”的記憶裏。
    林默緩緩站起身，他轉過頭，用那隻灰白色的死寂右眼和血紅色的瘋狂左眼，望向來時的那條甬道。
    他隻剩下三次機會。
    “掌櫃的……”阿四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幹什麽，嚇得一把抱住他的腿，“別啊！你不能再去碰那些罐子了！再碰一次你會死的！”
    “死不了。”
    林默一腳甩開他，像拖著一條殘腿，一步步走向石室門口。
    他停在入口處，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記錄著累累罪行的文件櫃。
    “我隻是去見一個……老朋友。”
    他的目光，鎖定在了離門口最近的那盞燈上。
    那是徐晚秋的燈。
    “問路，總得找個相熟的。”
    話音未落，他已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那枚“三濟”當鋪的金牌，在他的掌心，散發出不祥的微光。
    【警告：強製觸碰機會剩餘：2次。】
    【是否確認消耗陰德點，讀取目標深層記憶，解析‘囚魂咒’及加密係統底層邏輯？】
    【預計消耗陰德點：300點。】
    【當前餘額：329點。】
    【餘額不足，將以使用者部分‘生命力’作為抵押。是否繼續？】
    “繼續。”
    林默沒有絲毫猶豫，他的右手，再一次重重地按在了冰冷的玻璃罐上！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初十卯時）
    ■陰德點收支
    收入：0點
    支出：300點（強製讀取‘屍燈’深層記憶，解析囚魂咒及加密係統，因餘額不足，部分由生命力抵押）
    當前餘額：29點
    ■特殊事項記
    ?林默以右眼暫時性壞死為代價，確認“金牌噬主”的風險，剩餘使用次數僅為3次。
    ?根據小倩提供的“求救信號”，在防空洞深處發現一間秘密石室及菁華集團（前身）的罪惡檔案。
    ?獲得關鍵物證《青岩中學·花名冊》與《菁華集團·特訓營觀察名單》，確認菁華集團的罪行與林默前世的老師一脈相承。
    ?確認名單以大腦功能分區進行加密，並將受害者分為“合格品”、“特優品”等。
    ?鎖定目標張小桃，其被標記為【語言中樞S+】，靈魂被封印於名單的加密符號中，尚未被製作成“屍燈”。
    ?為破解加密，拯救張小桃，林默決定再次使用金牌能力，不惜透支生命力讀取“屍燈”記憶。
    ■物品損耗
    ?林默的右眼x1（暫時性報廢，恢複時間未知，且可能成為永久性損傷）。
    ?林默的生命力x若幹（具體數值不明，已作為交易抵押品）。
    ?當鋪契約x1（強製觸碰機會1，剩餘2次）。
    ?阿四的褲子x1（疑似被嚇濕，有待確認）。
    ■人員狀態
    ?林默：進入“以傷換命”的偏執模式。肉體與精神的雙重痛苦，被更強烈的贖罪意誌和複仇目標所覆蓋。對自身損耗毫不在意，行動力達到頂峰。
    ?小倩：從受害者轉變為關鍵性“雷達”，成功定位張小桃，目前狀態虛弱但穩定。
    ?阿四：已從氣氛組徹底轉職為“抱大腿掛件”，吐槽能力成為其維持理智的唯一方式。
    ?黑貓：從預言家轉為風險評估師，多次警告無效後，進入“行吧你牛逼我看著”的圍觀模式。
    ■下步計劃
    ?承受第二次記憶回溯的巨大衝擊，成功解析加密係統的底層邏輯。
    ?尋找解除張小桃靈魂封印的方法。
    ?根據解析出的信息，製定下一步針對菁華集團的行動方案。
    ?想辦法在僅剩29點陰德和2次機會的情況下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