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歡迎回家”，像是抽走了林默身上最後一絲氣力。
    聲音落地，他眼前的景象便開始扭曲，旋轉，最後化作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身體像是被拆卸的零件，每一寸骨骼，每一條肌肉，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然後徹底罷工。
    他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掌櫃的！”
    阿四的驚叫聲在寂靜的墓園裏顯得格外刺耳。
    他一個箭步衝過去，總算在林默的後腦勺與堅硬的土地親密接觸前，堪堪將他接住。
    入手的感覺讓阿四心頭一涼。
    太輕了。
    掌櫃的身體輕得像一具被抽空了內髒的空殼，隻剩下一張人皮勉強維持著形狀。
    更讓他恐懼的是，懷裏的人體溫正在急劇流失，冰冷的觸感順著手臂迅速蔓延，仿佛他抱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正在融化的冰。
    “黑、黑爺！掌櫃的他……他好像要不行了！”
    阿四的聲音裏帶著哭腔，徹底亂了方寸。
    黑貓“嗖”地一下從一塊墓碑上跳下來，穩穩落在林默胸口。
    它沒有絲毫慌亂，金色的豎瞳裏倒映著林默慘白如紙的臉，冷靜得有些過分。
    “嚷什麽。”
    “賬還沒結，他死不了。”
    黑貓伸出一隻爪子，肉墊在林默眉心輕輕一按。
    “隻是【跨省傳送】和【大型送魂儀式】的後遺症集中爆發了而已。”
    “把他那套破爛零件的損耗，一次性清算了。”
    “回鋪子，立刻啟動【豪華版維修方案】。”
    “啊？回、怎麽回？”
    阿四抱著林默，茫然四顧。
    這荒山野嶺的，別說車了，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
    黑貓瞥了他一眼，眼神裏充滿了對哺乳動物智商的鄙夷。
    “用你剛分的紅。”
    “紅？”
    “【陰德點】，蠢貨。”
    黑貓言簡意賅，隨即抬起爪子，對準了空無一物的空氣，像是按在了一個無形的按鈕上。
    “賬戶授權，支付【返程傳送】費用，三十點。”
    話音剛落，阿四感覺腳下的地麵猛地一震。
    周圍的空氣開始像沸水一樣翻滾，那些剛剛被掩埋的墳塋，血紅的石碑，蒼茫的夜色，所有的一切都在視野裏被拉長、扭曲，最後匯聚成一個光怪陸離的漩渦。
    眩暈感如同重錘，狠狠砸在阿四的太陽穴上。
    他隻來得及閉上眼睛，抱緊懷裏的林默。
    下一秒，腳下傳來了熟悉的、堅實的木地板觸感。
    一股混雜著舊書、檀香與塵埃的獨特氣味鑽入鼻腔。
    他睜開眼。
    眼前正是三濟典當鋪那熟悉的櫃台、熟悉的博古架，以及窗外熟悉的、剛剛泛起魚肚白的城市天際線。
    他們回來了。
    “快，把他放到那張躺椅上。”
    黑貓的聲音將還在發懵的阿四喚醒。
    他手忙腳亂地將林默安置在那張見證了他無數次“葛優躺”的舊藤椅上。
    此刻的林默，氣息已經微弱到了極點，胸口幾乎沒有起伏，若不是黑貓說他死不了，阿四真的會以為自己抱了一路屍體。
    “接下來怎麽辦？黑爺，您快發功啊！”
    阿四急得團團轉。
    黑貓卻隻是慢條斯理地舔了舔爪子，然後抬起頭，用下巴指了指阿四。
    “你來。”
    “我？”
    阿四指著自己的鼻子，一臉的難以置信。
    “我怎麽來？我連自己都修不好啊！”
    “讓你來就來，哪兒那麽多廢話。”
    黑貓跳上櫃台，居高臨下地指揮著。
    “把你的手，按在他心髒的位置。”
    “然後，在腦子裏想著一件事。”
    “什麽事？”
    “花錢。”
    “……”
    阿四覺得這隻貓可能是在耍他，但看著藤椅上隨時可能斷氣的林默，他隻能死馬當活馬醫。
    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輕輕放在林默的左胸。
    那裏的心跳，微弱得像風中殘燭。
    “想……花錢……”
    阿四閉上眼睛，腦子裏一片混亂。
    花錢？怎麽花？給掌櫃的買身新衣服？還是買點好吃的？不對，是修身體……
    “集中精神，調動你的賬戶權限！”
    黑貓的聲音如同驚雷，在阿四腦中炸響。
    “想象那些【陰德點】是一股溫暖的、無所不能的能量！”
    “想象它們正在湧入他的身體，修複那些破損，填補那些虧空！”
    “想象一下，一千多點陰德砸下去，能把他修成什麽樣！”
    “別摳搜的，給老子往貴了想！要最好的材料，最好的工藝，全身換新，一步到位！”
    黑幕的咆哮充滿了資本家的豪邁與無情。
    阿四被它吼得一個激靈，腦子裏的雜念瞬間被清空了。
    對啊！
    他們現在有錢了！
    【陰德餘額：一千九百三十七點】！
    這個數字像一顆太陽，在他腦海裏轟然炸開。
    他不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隻是死死地盯著這個數字。
    一千九百三十七。
    修！
    給我往死裏修！
    這個念頭一起，阿四感覺自己體內仿佛有什麽東西被引動了。
    一股暖流從他掌心湧出，源源不斷地注入林默的身體。
    原本冰冷的軀體，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回溫。
    林默的身體表麵，浮現出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
    光暈之下，他那蒼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開始恢複血色。
    “哢嚓……哢嚓……”
    一陣陣細微卻清晰的、仿佛骨骼複位的聲音從林默體內傳出，聽得阿四頭皮發麻。
    他看到林默緊閉的眼皮在微微顫動，幹裂的嘴唇也重新變得飽滿。
    那些因為長期透支而留下的暗傷，那些因為強行開啟傳送門而造成的撕裂，那些因為主持送魂儀式而耗盡的精氣……所有的一切，都在這股由【陰德點】轉化的純粹能量衝刷下，被修複、被重塑、被強化。
    這個過程，遠比任何手術都要來得精密與玄奧。
    阿四甚至能“看”到，無數金色的光點像最勤勞的工匠，在林默體內穿梭，將斷裂的經絡重新焊接，把枯竭的髒器重新注滿活力，甚至連每一個細胞，都在這股能量的滋養下歡呼雀躍。
    這已經不是維修了。
    這是重造。
    阿四瞪大了眼睛，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他看著自己那隻普普通通的手，第一次感覺到了什麽叫“權柄”。
    原來，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原來，所謂的“陰德”，竟然是如此真實不虛、立竿見影的力量。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金色的光暈漸漸散去。
    藤椅上的林默，呼吸變得悠長而平穩，臉色紅潤，甚至連頭發都好像黑亮了幾分。
    他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嗯，一種“嶄新出廠”的氣息。
    阿四收回手，隻覺得一陣脫力，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躺椅上的林默，腦子裏隻剩下四個字。
    掌櫃牛逼。
    “呼……”
    一聲長長的、滿足的歎息從藤椅上傳來。
    林默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疲憊與渙散，而是前所未有的清澈明亮，仿佛兩汪深潭，倒映著窗外初升的朝陽。
    他坐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
    “劈裏啪啦”一陣脆響，像是炒豆子一樣。
    久違的、充滿了力量的感覺，充斥著四肢百骸。
    他感覺自己現在能一拳打死一頭牛。
    “感覺怎麽樣？”
    黑貓跳上他的膝蓋，用頭蹭了蹭他的下巴。
    “前所未有的好。”
    林默低頭看著黑貓，臉上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好到我覺得，之前那個半死不活的我，才是一場噩夢。”
    他心念一動，調出了自己的賬本界麵。
    界麵上，收支記錄清晰地顯示著。
    【陰德支出：五百點（支付【豪華版維修方案】費用，包括全身經絡重塑、髒器功能強化、精氣神三寶補完等一係列服務）。】
    【當前餘額：1407點。】
    看到這個數字，林默的心徹底定了下來。
    五百點，換來一副全新的、甚至比原來更強健的身體，這筆買賣，值！
    太值了！
    他現在終於體會到了，從“快樂的窮光蛋”進化為“疲憊的有錢人”，再從“疲憊的有錢人”進化為“精力旺盛的有錢人”是怎樣一種快樂。
    這才是生活。
    “行了，別美了。”
    黑貓打斷了他的自我陶醉。
    “你自己的問題解決了，別忘了還有個客戶等著呢。”
    它的目光，投向了櫃台角落裏那個裝著大腦的玻璃罐。
    林默的笑容收斂了些，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沒錯，張小桃。
    這個為了給哥哥湊“學費”，把自己大腦都當掉的女孩。
    現在資金到位，是時候解決她的問題了。
    他走到櫃台前，凝視著那個在營養液中沉浮的大腦。
    “小桃？”
    他輕聲呼喚。
    “我們回來了。錢，也夠了。”
    玻璃罐裏，那顆大腦的表麵，忽然閃過一絲微弱的腦電波光芒。
    緊接著，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意念，直接投射到了林默的腦海中。
    那不是聲音，而是一段純粹的信息流。
    信息流在林默的意識裏，自動轉化成了他能理解的文字。
    【哥哥……】
    林默心中一動。
    “是的，關於你哥哥。”
    他斟酌著詞句，盡量讓自己的意念聽起來溫和一些。
    “我們找到了他留下的當票，他說，他當掉了一樣東西，為你換來了‘學費’。”
    “我們想知道，那筆錢，到底是什麽。”
    林默問出這個問題後，靜靜地等待著。
    他看到，玻璃罐裏的大腦，表麵的電光開始劇烈地閃爍起來，像是在經曆一場無聲的風暴。
    一股混雜著悲傷、憤怒、絕望與悔恨的強烈情緒，如同潮水般向他湧來。
    這股情緒之強烈，甚至讓他這個剛剛“豪華裝修”過的身體都感到了一絲壓抑。
    過了許久，那段斷斷續續的意念才再次傳來。
    這一次，它不再是簡單的詞語，而是一幅幅破碎的、充滿了痛苦的畫麵。
    畫麵裏，是一個瘦削的青年，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正拿著一根長長的針，刺入他的脊椎。
    青年痛得渾身顫抖，臉色慘白，汗水濕透了枕頭，但他死死咬著牙，一聲不吭。
    醫生從他體內抽取出一些透明的液體，裝進一個特殊的容器裏。
    然後，醫生遞給他一遝現金。
    【哥哥的化療……是假的……】
    【他沒有生病……】
    【那些錢……不是學費……】
    【他騙了我……】
    【他一直在騙我……】
    斷斷續續的意念，帶著泣血般的悲鳴。
    最後，所有破碎的畫麵與意念，匯聚成了一句完整而清晰的話，如同烙印一般，狠狠地刻在了林默的腦海裏。
    “哥哥的化療費是假的，他故意讓醫生抽自己的腦脊液賣錢。”
    ***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十三日辰時）**
    ■**陰德點收支**
    **收入**：零點。
    **支出**：五百三十點（【返程傳送】三十點；【豪華版維修方案】五百點）。
    **當前餘額**：1407點（事實證明，沒有什麽問題是錢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錢還不夠多）。
    ■**特殊事項記錄**
    ?本店掌櫃林默，已完成身體的全麵升級換代，正式從“戰損版”升級為“性能加強版”，可喜可賀。
    ?【當品·張小桃的大腦】已蘇醒，並揭露其兄【張明】為籌集資金，長期非法出售自身腦脊液之駭人事實。
    ?“學費”之謎已解開，但事件的性質已從“親情感人”向“人間慘劇”方向發生不可逆轉的偏移。
    ■**物品損耗**
    ?陰德點x530（為拯救掌櫃於報廢邊緣而付出的必要成本，屬於戰略性投資）。
    ■**人員狀態**
    ?**林默**：身體狀態MAX，精神狀態MAX，錢包厚度HIGH，人生體驗感極佳。但在接收到新信息後，心情指數呈斷崖式下跌。
    ?**阿四**：成功體驗了一把“神之手”的感覺，深刻領悟到“花錢如流水”的真諦，世界觀在“掌櫃牛逼”和“有錢真好”之間完成了最後的拚圖。
    ?**黑貓（Hei爺）**：作為項目總監與財務總管，對本次【掌櫃維修項目】的成本控製與最終效果表示高度認可，並已開始評估下一項投資的風險與回報。
    ■**下步計劃**
    ?首要任務：消化【張明事件】的最新進展，重新評估對策。
    ?次要任務：為【張小桃的大腦】尋找一副合適的“新車架”，此項任務的緊迫性與重要性，因其背後沉重的真相而再度升級。
    ?隱藏議程：林默覺得，等這件事了了，他需要去吃一頓真正的大餐，而不是擔擔麵。比如，一頓能讓他忘記人間疾苦的滿漢全席。
    命的單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