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出海。”
    林默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仿佛他說的不是在十二級台風裏衝進狂暴的南海，而是像下樓去便利店買一包煙。
    “出……出海？”
    阿四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聲音直接劈了叉。
    “老板！你醒醒！你看清楚外麵！那是台風！台風啊！別說我們的小破船了，就是航空母艦開出去，都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釘子！”
    他指著那扇被狂風暴雨抽打得“砰砰”作響的落地窗，感覺自己的世界觀，連同剛吃下去的海鮮自助，都在胃裏瘋狂翻滾。
    這已經不是996了。
    這是送命題。
    是老板想不開，要拉著他這個可憐的打工人一起，為三亞的經濟，做一點小小的，生命形式的貢獻。
    林默沒有理會他的鬼哭狼嚎。
    他的目光，轉向了一旁早已嚇得麵無人色的疍家女孩阿月。
    “船，你們漁民，有辦法。”
    這不是一個問句。
    這是一個陳述句。
    阿月的嘴唇哆嗦著，她看著林默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那裏麵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也無法質疑的力量。
    “有……有的……”
    她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我們疍家人，有專門用來躲避風浪的‘避風港’，還有……還有能在風浪裏穿行的‘衝浪船’，那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手藝……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動用。”
    “很好。”
    林默點了點頭。
    他轉頭看向阿四，那眼神，平靜得讓阿四心裏發毛。
    “聯係她家裏人，讓他們準備船。錢不是問題。”
    “另外，打電話給周誌遠，讓他動用一切關係，清空那片海域的所有航線，屏蔽所有的雷達信號。我不想在辦事的時候，有任何蒼蠅來打擾。”
    阿四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
    但在林默的注視下，他最終還是把所有的“不靠譜”“這不可能”“老板你瘋了”全都咽了回去。
    他認命地掏出手機，手指顫抖著，開始撥打電話。
    他現在嚴重懷疑，自己當初投簡曆的時候，是不是不小心點錯了鏈接，進的不是典當鋪，而是什麽國際特工組織。
    還是不給買五險一金的那種。
    房間裏，暫時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
    隻剩下窗外風雨的咆哮，阿四壓低聲音打電話的緊張嘀咕，還有阿月那無法抑製的，細微的啜泣聲。
    林默沒有再說話。
    他走回茶幾旁，重新坐下。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封被當做“生意”的【龍宮聘書】上。
    那鮮紅的綢布，在酒店奢華的水晶燈下，反射著一種近乎妖異的光澤。
    仿佛那不是綢緞，而是浸透了鮮血的裹屍布。
    他沒有立刻打開它。
    而是將手伸進了那個黑色的，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貓包裏。
    阿四的行李箱，大得能裝下兩個他。
    而林默的全部家當，似乎就隻有這個貓包。
    他的手指，在裏麵摸索著。
    片刻後，他拿出了一件東西。
    那是一盞燈。
    一盞看起來，至少有幾百年曆史的，古老的油燈。
    油燈的底座，是用某種不知名的青黑色金屬鑄造的，上麵布滿了斑駁的，如同魚鱗般的紋路，還附著著幾片幹涸的，早已石化了的，細小的貝殼。
    燈身，則像是一條盤旋而上的，栩栩如生的怪魚。
    魚的嘴巴，大張著，充當了燈芯的出口。
    整盞燈，都散發著一股子，隻有在深海的沉船裏，才能聞到的，混雜著鐵鏽，鹹腥，與歲月腐朽的，獨特的味道。
    阿四正好打完了電話，一回頭，就看見了這盞燈。
    “老板……你……你從哪兒掏出這麽個古董的？”
    他感覺自己的神經，已經快要麻木了。
    “這玩意兒，不會也是哪個倒黴蛋當給你的吧？”
    林默沒有回答。
    他將油燈，穩穩地放在了茶幾上。
    然後，他伸出食指，指尖，輕輕地，在那條怪魚的眼睛上，點了一下。
    那裏，鑲嵌著一顆灰蒙蒙的，毫不起眼的珠子。
    隨著他指尖的觸碰。
    那顆珠子，像是被注入了靈魂。
    一縷幽藍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芒，從珠子內部，緩緩亮起。
    光芒，順著燈身上那些魚鱗般的紋路，一路向上，最終，匯聚到了那大張的魚嘴處。
    “噗。”
    一聲輕響。
    一簇豆大的，呈現出詭異的，冰冷藍白色的火焰，憑空燃起。
    火焰，沒有溫度。
    甚至，帶著一絲，能滲透骨髓的寒意。
    它靜靜地燃燒著，光芒，將周圍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層，來自深海的，幽冥的色彩。
    阿四和阿月，都看呆了。
    這……這是什麽魔術？
    “鮫人油燈。”
    林默終於開口，聲音，被那藍白色的火光，映照得，有些不真實。
    “用東海鮫人的眼淚煉製而成，能照見一切水中的，陰晦之物。”
    “也能照見，被水汽，或者說，被時間與謊言，掩蓋的真相。”
    他的聲音，仿佛帶著某種魔力。
    讓阿四和阿月，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陰德點550。】
    【用途：催動“鮫人油燈”，勘破“龍宮聘書”之偽裝。】
    【當前餘額：28890點。】
    林默的腦海中，那血紅的數字，再一次無情地跳動。
    靈魂被抽走一部分力量的感覺，讓他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但他沒有停頓。
    他伸出手，將那封鮮紅的【龍宮聘書】，緩緩地，推到了鮫人油燈的火光之下。
    奇跡，在這一刻，發生了。
    當那冰冷的，藍白色的火光，照射在紅色的綢布上時。
    那鮮豔的，喜慶的紅色，就像是被某種無形的溶劑，迅速地，分解，消融。
    它在褪色。
    不。
    不是褪色。
    是在顯露出它本來的麵目。
    那鑲嵌在婚書邊緣的，五彩斑斕的貝殼花邊，在火光下，變成了一排排細小的，代表著洋流與暗礁的，冰冷的符號。
    那娟秀工整的，寫著“永結同心，白頭偕老”的字跡，在火光下，扭曲，拉長，最終，變成了一行行排列整齊的，充滿了肅殺之氣的，日文片假名。
    而那張厚實的，帶著紋理的婚書紙張，它的質地，也發生了改變。
    它不再是紙。
    它變成了一張泛黃的，帶著折痕的，軍用海圖！
    整封象征著愛情與承諾的【龍宮聘書】，在鮫人油燈的光芒下，被徹底地，剝去了它那溫情脈脈的偽裝。
    它露出了一副，冰冷的，猙獰的，充滿了死亡與陰謀的，真實麵孔。
    阿四的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椰子。
    他指著那張已經完全變了模樣的“婚書”，舌頭都捋不直了。
    “臥……臥槽！這……這他媽是……藏寶圖？”
    阿月更是嚇得渾身一軟，直接癱倒在了地毯上。
    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家，祖輩相傳，視為生命般珍貴的信物，變成了一件，她完全看不懂的，卻能感受到其中巨大惡意的，恐怖的東西。
    林默沒有理會他們。
    他的目光，如同最鋒利的解剖刀，在那張海圖上，一寸寸地，掃過。
    最終，他的視線，定格在了海圖的右下角。
    那裏，原本應該是落款人姓名與指印的地方。
    此刻，在鮫人油燈的照射下，顯現出來的，是一份清單。
    一份用日文書寫的，言簡意賅的，物資清單。
    【大日本帝國海軍·伊號第四十七潛水艇】
    【最終航行任務·物資清單（絕密）】
    【第一艙室：魚雷×12】
    【第三艙室：壓縮餅幹、罐頭、淡水（三個月用量）】
    【第五艙室：常規彈藥、急救藥品】
    ……
    林默的目光，跳過了這些常規的物資。
    他的瞳孔，猛地收縮。
    他看到了清單的最後一行。
    那一行字，仿佛是用鮮血寫成的，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瘋狂。
    【第七艙室：‘特殊氣體製禦裝置’（櫻花改）×1】
    【備注：帝國最終之決戰兵器，天皇陛下賜予之神罰。非最終指令，不得啟用。】
    特殊氣體製禦裝置。
    櫻花改。
    林默的心，沉到了穀底。
    這不是簡單的毒氣彈。
    “櫻花”，是二戰末期，日本海軍搞出來的，臭名昭著的，自殺式攻擊機。
    而“櫻花改”，則是它的，潛艇搭載版本。
    更重要的是，根據某些解密的，零星的資料。
    一部分“櫻花改”，搭載的不是常規炸藥。
    而是，髒彈。
    是用放射性物質，混合了劇毒的化學製劑，製造出來的，最邪惡，最歹毒的，區域汙染武器。
    一旦引爆。
    它不會產生巨大的爆炸。
    但它釋放出的，劇毒的，帶有強輻射的粉塵，會隨著洋流與季風，擴散到上百平方公裏的海域與陸地。
    所到之處，海洋生物會迅速死亡，基因崩潰。
    土地，會變成寸草不生的，永久性的，放射性汙染區。
    人類，一旦吸入，會在極度的痛苦中，內髒腐爛，基因鏈斷裂，慢慢死去。
    這艘伊四七號，根本不是來執行什麽作戰任務的。
    它是來投毒的。
    是來執行一次，喪心病狂的，同歸於盡的，屠城計劃！
    它的目標，就是三亞。
    就是這片，在幾十年後，會成為旅遊天堂的，美麗海灣！
    它失敗了。
    因為它沉沒了。
    但它，就像一顆被埋藏在海底的，毒瘤。
    在沉沒了近百年之後。
    這顆毒瘤，開始破裂了。
    它正在用它那腐爛的，劇毒的汁液，一點點地，向上滲透。
    “藍眼淚”，是警告。
    阿月的弟弟，是第一個，被深度感染的，犧牲品。
    “喵——！”
    一聲充滿了警惕與厭惡的貓叫，打斷了林默的思緒。
    Hei爺不知何時，已經跳上了茶幾。
    它渾身的黑毛，都微微炸起。
    金色的瞳孔，死死地盯著那盞鮫人油燈，還有那份，已經顯露出真麵目的，物資清單。
    它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威脅性的低吼。
    仿佛那上麵，有什麽，讓它都感到極度憎惡與危險的東西。
    就在這時。
    “嗡嗡——嗡嗡——”
    一陣急促的手機震動聲，打破了房間裏的死寂。
    是阿四的手機。
    他手忙腳亂地接通，開了免提。
    “喂！阿四哥嗎！不好了！你快來看看阿海吧！他……他瘋了！他真的瘋了！”
    電話那頭，是一個年輕男子的，帶著哭腔的，驚慌失措的尖叫。
    是阿月的家人。
    “怎麽了？別急！慢慢說！送醫院了嗎？”
    阿四急忙問道。
    “沒用啊！醫生根本不敢靠近他！他……他身上……他身上長滿了魚鱗！硬邦邦的，跟石頭一樣！眼睛也變成了死魚眼！他還在叫！一直在叫！我們誰都聽不懂他在說什麽！跟鬼上身一樣！”
    電話那頭的聲音，充滿了崩潰的恐懼。
    “把視頻打開！讓我看看！”
    林默突然開口，聲音，冰冷得，像是一塊寒鐵。
    阿四不敢怠慢，立刻切換到了視頻通話。
    手機屏幕上，畫麵劇烈地晃動著。
    很快，一張恐怖的，扭曲的臉，占據了整個屏幕。
    那張臉，依稀還能看出是阿月的弟弟，阿海。
    但他的皮膚，已經完全被一層細密的，閃爍著病態的，幽藍色光澤的，魚鱗狀角質層所覆蓋。
    他的嘴，不正常地咧開著，露出發黑的牙齦。
    他的喉嚨裏，發出的，不是人類的嘶吼。
    而是一連串，急促的，充滿了暴戾與瘋狂的， guttural的音節。
    那不是胡言亂語。
    那是，標準的，帶著舊時代海軍口音的，日語！
    “天皇陛下萬歲！！”
    “大日本帝國，板載！！”
    “清除劣等民族！淨化大東亞！！”
    視頻的背景音裏，傳來一個蒼老的，帶著濃重口音的，顫抖的聲音。
    “完了……完了……這是被龍王爺看上了……這是被龍宮招了婿，要被鬼船，拖進海底了啊……”
    ***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二十五日亥時）
    ■陰德點收支
    收入：無。
    支出：五百五十點。（用途：催動“鮫人油燈”，勘破【龍宮聘書】之偽裝。）
    當前餘額：28890點。（舊債深重，新孽滔天。南海之底，惡鬼將出。）
    ■當品勘驗
    【龍宮聘書】（勘驗後）：偽裝已破除。本體確認為【伊四七號潛艇絕密物資清單及航行圖】。其上附著的，是近百年的，屬於戰爭亡魂的，強烈怨念與詛咒。
    ■特殊事項記錄
    ?林默使用“鮫人油燈”，成功識破“龍宮聘書”的偽裝，確認其為二戰日軍伊四七號潛艇的物資清單。
    ?清單顯示，潛艇第七艙室，裝載有代號為“櫻花改”的“特殊氣體製禦裝置”，初步判定為搭載有放射性物質的髒彈。
    ?疍家女阿月之弟阿海，身體出現嚴重異變（體表覆蓋魚鱗狀角質層），並開始使用流利的，二戰時期的日語嘶吼。確認其已被潛艇泄露的放射性物質深度汙染，並被艇上亡魂的怨念所侵蝕。
    ?事件危險等級，提升至“滅城級”。
    ■人員狀態
    ?林默：（即將下海撈核彈的典當鋪老板）已確認威脅的本質。表情平靜，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看看，這所謂的“帝國最終兵器”，到底是個什麽成色。
    ?阿四：（理智在燃燒邊緣的天選打工人）世界觀已徹底粉碎，重組，再粉碎。目前正處於“我是誰我在哪為什麽我的老板要去撈核彈而我還要給他打下手”的哲學思考中，並開始認真計算自己的人身意外險，保額夠不夠在三亞灣買一個最小的海景廁所。
    ?黑貓（Hei爺）：（首席生化危機預警官）對“櫻花改”的氣息，表現出極度的厭惡與警惕。目前正在用舔爪子的方式，思考是該直接撓死那個叫阿海的汙染源，還是等鏟屎官處理完，再跟他要一筆精神損失費。
    ■下步計劃
    ?立刻出海，利用“鮫人油燈”與海圖，精準定位“伊四七號”沉船位置。
    ?進入沉船，尋找並處理第七艙室的“櫻花改”髒彈。
    ?調查阿海被“附身”的真相，剝離其身上的亡魂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