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趴在冰冷的鋼鐵甲板上。
    胃裏，空空如也。
    他什麽都吐不出來。
    隻有，膽汁混合著胃酸，像是，熔化的玻璃，一路，灼燒著他的食道，他的喉嚨。
    那股，辛辣的，帶著，血腥味的，酸腐氣息，彌漫在狹小的潛水麵罩裏。
    熏得他，眼淚，直流。
    他，不在乎。
    肉體上的，痛苦，與，剛才，烙印在，他靈魂上的，那幅，血色地獄圖景相比。
    根本，不值一提。
    疍民礁。
    以活人血肉為餌。
    改良漁場。
    那一行行，冰冷的，不帶一絲，人類情感的，日文結論。
    像一把，燒紅的，烙鐵。
    一遍，一遍，又一遍地，燙在他的，腦子裏。
    他，想起了，村裏，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
    他們，渾濁的，眼睛裏，總是，藏著一種，無法言說的，恐懼。
    他們，從不，讓自家的小孩，去，東邊那片，最漂亮的，珊瑚礁，玩水。
    他們說，那裏，有海鬼。
    會，抓走，不聽話的，孩子。
    小時候，阿四，以為，那隻是，嚇唬人的，傳說。
    現在，他，明白了。
    那不是傳說。
    那是，曆史。
    是一段，被，鮮血，與，海水，浸泡了，近八十年。
    已經，腐爛，發臭。
    卻，依舊，盤踞在，他們，血脈深處的，曆史！
    “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從阿四的喉嚨深處，擠了出來。
    那聲音，充滿了，極致的，痛苦，與，仇恨。
    他，猛地，抬起頭。
    一雙眼睛，布滿了，血絲。
    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他，死死地，盯著，林默。
    那個，從始至終，都，像一座，雕塑般，靜立的，男人。
    “你……你早就，知道？”
    阿四的聲音，嘶啞，扭曲。
    “你早就，知道，這些，畜生，幹過什麽？！”
    林默，沒有，立刻，回答。
    他，隻是，緩緩地，垂下，眼瞼。
    看著，自己手中，那盞，剛剛，製造了，一場，精神風暴的，黃銅鮫人油燈。
    燈火，已經，恢複了，豆大點的，昏黃。
    穩定。
    溫和。
    仿佛，剛才，那一切，血腥，與，罪惡，都與它，毫無關係。
    【警告：因果業力已突破‘災難’級。】
    【怨念核心‘疍民礁’已與宿主殺意產生共鳴，‘怨靈芥子毒焰’正在發生不可預測的變異。】
    【係統再次建議：立刻，放棄任務，啟動，緊急逃生預案。】
    【當前餘額：38190點。】
    腦海中，冰冷的，文字，瘋狂，閃爍。
    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
    林默，無視了它。
    他，抬起眼。
    目光，平靜地，落在，狀若瘋魔的，阿四身上。
    “我不知道，細節。”
    他的聲音，依舊，平穩。
    卻，帶著一種，能，穿透，一切，嘈雜的，力量。
    “我隻知道，這筆生意，下麵，埋的東西，很深，很髒。”
    “但，我沒想到，會這麽髒。”
    他，頓了頓。
    “髒到了，連，三濟典當鋪的，規矩，都想，為它，破一次例。”
    阿四，愣住了。
    他，看著，林默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在那片，死寂的，冰冷裏。
    他，看到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一簇，與，不遠處那團，綠色毒焰，截然不同的，火苗。
    那火苗，很冷。
    卻，在燃燒。
    “規矩？”
    阿四，下意識地，問道。
    “什麽，規矩？”
    “三濟典當鋪，隻談生意，不問對錯，不講善惡。”
    林默，緩緩說道。
    “收錢，辦事。”
    “天經地義。”
    “但是，今天。”
    林默的，視線，越過阿四，投向了，那座，矗立在，黑暗盡頭的，水下神社。
    “我，想做一筆，虧本的，買賣。”
    他的嘴角，在麵罩的陰影下，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
    “我不收錢。”
    “我，隻想，要它們的，命。”
    轟。
    阿四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看著眼前的，林默。
    忽然，覺得，這個，一直以來，被他，當成，冷血，無情，唯利是圖的，奸商的，男人。
    變得，無比，陌生。
    也，無比，清晰。
    他，終於，明白了。
    這個男人，骨子裏，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瘋子。
    他，不是，來做生意的。
    他，是來，討債的！
    替，這片海。
    替，那些，被，綁在珊瑚礁上，連，屍骨，都無法，入土的，疍家亡魂。
    討一筆，遲到了，八十年的，血債！
    “嗬……嗬嗬……”
    阿四，笑了。
    笑著，笑著，眼淚，又一次，湧了出來。
    他，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
    扶著，身邊，那冰冷的，扭曲的，金屬艙壁。
    站得，筆直。
    他，擦幹了，麵罩內的，淚水，與，汙穢。
    重新，看向，林默。
    眼神裏，所有的，迷茫，崩潰，恐懼，都，消失了。
    隻剩下，一種，與林默，如出一轍的，冰冷的，燃燒的，火焰。
    “老板。”
    他，第一次，如此，鄭重地，叫出，這個稱呼。
    “之前，我說，活著回去，要加錢。”
    “那話，我收回。”
    “這次，我不要錢。”
    阿四，伸出，帶著潛水手套的，手。
    重重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我這條命，就是，你給的。”
    “現在，你，隨時，可以，拿回去。”
    “隻要，能把那幫，狗娘養的，雜種，挫骨揚灰！”
    “我，阿四，這條爛命，就給你，當，投名狀！”
    林默，靜靜地，看著他。
    沒有，說話。
    隻是，伸出手。
    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輕。
    卻，很重。
    兩人，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但，他們，都明白。
    從這一刻起。
    他們，不再是，雇主，與，雇員。
    他們，是，戰友。
    是，即將，踏入，地獄的，同行者。
    “計劃，有變。”
    林默，收回了手，聲音，恢複了，一貫的，冷靜，與，果決。
    “我們，不繞了。”
    “不繞了？”
    阿四一愣。
    “那，怎麽過去？”
    “那團，火……”
    “它，是‘防火牆’，對吧？”
    林默，問道。
    “對。”
    “那，你知道，對付，防火牆，最簡單，最粗暴的，辦法，是什麽嗎？”
    阿四，搖了搖頭。
    林默，抬起，手中的，“斬龍”短刀。
    黑色的，刀鋒，在，昏黃的，燈光下，閃爍著，幽冷的，光。
    “直接，拔掉，服務器的，電源。”
    他的聲音，斬釘截鐵。
    “讓它，物理，死機。”
    阿四，懂了。
    林默，放棄了，那個，從側後方，潛入，切斷，能量線路的，“偷家”方案。
    他，要，正麵，強攻！
    “可是……那團火……”
    阿四，還是，有些，遲疑。
    那，可是，能，瞬間，融化，防爆玻璃的，怨靈毒焰。
    “它，現在，很，不穩定。”
    林默，解釋道。
    “剛才，那段，記憶，對它，衝擊，很大。”
    “它，就像一個，CPU，過載的，電腦。”
    “隨時，可能，藍屏。”
    “我們，要抓住，這個，機會。”
    “在它，徹底，失控，或者，重啟，之前。”
    “衝過去！”
    “用，你腰上，那個，‘生命能量炸彈’，給它，來一下狠的。”
    “炸開，一條，路。”
    林默的，計劃，瘋狂，且，大膽。
    風險，極高。
    但，收益，也同樣，巨大。
    一旦，成功。
    他們，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直麵，那座，神社，那個，罪惡的，核心。
    “我明白了。”
    阿四，深吸了一口氣。
    高壓氧氣，湧入，肺部。
    帶走了，最後一絲，猶豫。
    他，伸手，握住了，腰間，那個，冰冷的，金屬小罐。
    “生命力冷凝器”。
    他，現在，無比，慶幸，自己，剛才，差點，被，林默，淹死。
    那，瀕死前的，掙紮，與，不甘。
    那，最純粹，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就是，他們，現在，手中，唯一的，王牌。
    “走。”
    林默，熄滅了，鮫人油燈。
    兩人，一前一後。
    如，兩道，幽靈。
    迅速，穿過，這片，承載了，無盡，罪惡的，潛艇殘骸。
    朝著，那團，正在，不安，湧動的，綠色毒焰，潛去。
    ***
    與此同時。
    海麵上。
    三亞，椰風酒店。
    頂層，那間，被，林默，臨時，改造成，“三濟典當鋪分號”的，總統套房裏。
    一片，寂靜。
    阿月，坐在，沙發上。
    懷裏，抱著，已經，沉沉睡去的，弟弟，阿武。
    阿武的，臉色，依舊，蒼白。
    但，呼吸，已經，平穩了。
    那，噩夢般的，空洞，與，茫然，從他的，眼睛裏，退去。
    重新，變回了，一個，十二歲少年，該有的，樣子。
    阿月，伸出手。
    輕輕，撫摸著，弟弟的，額頭。
    她的，手指，依舊，在，微微，顫抖。
    指尖上，被，貓爪，劃破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
    留下，一道，細細的，紅痕。
    她，抬起頭。
    目光，落在，不遠處，那個，被，她，從家裏，帶來的，老舊的，半導體，收音機上。
    那是，她太公，留下的，遺物。
    也是，她和弟弟，童年時，唯一的，玩具。
    收音機，沒有，插電。
    隻是，靜靜地，擺放在，那裏。
    像一個，沉默的，見證者。
    見證著，這個，家族，三代人，被，詛咒，糾纏的，命運。
    “喵。”
    一聲，輕微的，貓叫。
    那隻，通體，漆黑的，神秘黑貓。
    不知何時，已經，從，它的，貓包上，跳了下來。
    它，邁著，優雅的，貓步。
    走到了，收音機前。
    它，抬起頭。
    用那雙，純金色的，高貴的，瞳孔，審視著，這個，老舊的，人類造物。
    然後。
    它，伸出，一隻，爪子。
    用，那粉色的，肉墊，輕輕地，撥動了一下，收音機上，那個，布滿了，灰塵的，調頻，旋鈕。
    “滋啦……”
    收音機裏，傳來，一陣，電流的，雜音。
    阿月，皺了皺眉。
    剛想，開口，阻止。
    突然。
    “沙……沙沙……”
    電流聲中。
    一段，模糊的，旋律，斷斷續續地，響了起來。
    那是一段，她，從未，聽過的，音樂。
    曲調，很陌生。
    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壓抑，與，狂熱。
    像，一首，來自，地獄的，戰歌。
    緊接著。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收音機裏，唱了出來。
    唱的是，日語。
    聲音，高亢，嘶啞，充滿了，一種，病態的，激情。
    【……四海之內皆兄弟，死亡麵前何所懼……】
    【……為國捐軀赴戰場，皇國興廢在此役……】
    阿月，聽不懂，歌詞。
    但，她，能感覺到。
    隨著，這歌聲的，響起。
    整個，房間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一種，冰冷的，帶著，鐵鏽味的，惡意。
    從，那小小的，收音機裏，彌漫開來。
    她，懷裏的，阿武，身體，開始，不安地，扭動。
    眉頭，緊緊地，皺起。
    仿佛，在，睡夢中，又一次，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
    阿月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剛想，關掉，收音機。
    下一秒。
    令她，永生難忘的，一幕，發生了。
    那隻，高貴的，神秘的，黑貓。
    麵對著，那台，正在，播放著，昭和軍歌的，收音機。
    緩緩地，張開了，嘴。
    “喵——嗚——”
    它，發出的，不再是，簡單的，貓叫。
    而是一段，悠長，婉轉，卻又，無比，詭異的，旋律。
    它，竟然，在，跟著，收音機裏的，歌聲，對唱！
    它的，聲音，穿透力，極強。
    每一個，音節，都像是，一根，無形的，鋼針。
    精準地，刺入，人的，耳膜。
    阿月，感覺，自己的，大腦，“嗡”的一聲。
    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
    就在這時。
    “嘩啦——！”
    一聲，無比，清脆的，爆響！
    從，不遠處的，浴室裏，傳了出來！
    阿月，猛地，回頭。
    隻見，那扇，厚重的，鋼化玻璃，淋浴門。
    竟然，在，貓那，詭異的，歌聲中。
    毫無征兆地，寸寸，碎裂！
    無數，玻璃碎片，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冰雹。
    轟然，炸開！
    散落了，一地。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二十五日亥時再再再再再再續）
    ■陰德點收支
    收入：無。
    支出：無。（係統提出的“業力保險”付費方案，被老板以極其不文明的方式粗暴拒絕。本係統對老板的精神狀態，表示嚴重關切。）
    當前餘額：38190點。（老板已將個人安危與當鋪資產，置於史無前例的，毀滅性風險之中。係統正在後台，默默撰寫，破產清算報告。）
    ■當品狀態
    【731部隊南海支部實驗記錄】：核心記憶“疍民礁”已被讀取，其承載的罪惡，已將此地因果業力，推向頂峰。
    【怨念海蛭（實驗體M係列）】：已確認，其為，日軍進行，精神汙染，與，活體實驗的，核心工具。其樣本價值，與，危險等級，同步，飆升。
    ■特殊事項記錄
    ?已確認，阿四，已從，一個，隻想，拿錢跑路的，打工人，升華為，一個，願意，自費加班的，複仇者。其戰鬥意誌，與，生存概率，均出現，矛盾的，大幅，提升。
    ?已製定，正麵強攻，物理摧毀“服務器”的，全新，戰鬥方案。該方案，被係統，評定為，“自殺式襲擊”。
    ?海麵之上，“終端”阿武，受到，未知，信號源（昭和軍歌）的，遠程，精神幹擾。
    ?“Hei爺”展現出，未知，聲波，幹涉能力。其目的，不明。其行為，導致，酒店，財產損失，預估，超過，五位數。係統建議，從老板的，未來，收益中，先行，扣除。
    ■人員狀態
    ?林默：（從討債人，正式，轉職為，拆遷辦主任的，典當鋪老板）他，徹底，放棄了，商業考量。他現在，唯一的，目標，就是，把，那座，承載了，無盡罪惡的，水下神社，從，物理層麵，徹底，抹除。
    ?阿四：（已簽署，投名狀的，狂戰士）他，找到了，自己，戰鬥的，理由。恐懼，已被，仇恨，取代。他現在，是，林默，最可靠，也最，不穩定的，武器。
    ?黑貓（Hei爺）：（正在，進行，神秘，聲樂，表演的，藝術家）它，出手了。用一種，任何人都，無法，理解的，方式。它，似乎，在，回應，某種，來自，過去的，呼喚。又似乎，在，用自己的，力量，建立，一道，新的，屏障。
    ?疍家女阿月：（從複仇契約人，被迫，成為，恐怖片，現場觀眾的，普通人）她，麻了。她，看著，唱歌的，收音機，看著，對唱的，黑貓，看著，碎了一地的，玻璃。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沒有，離開，那片，恐怖的，深海。
    ■下步計劃
    ?（水下）執行，自殺式，強攻。
    ?（水上）搞清楚，這隻貓，到底，在唱，什麽。
    ?以及，浴室的，玻璃門，找誰，報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