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立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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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衛辭隻能認命的站出來替趙猛吵架,他沉聲道:
“魏尚書既然知道立嫡以長不以賢,那也該知道下一句是立子以貴不以長。
六皇子的生母榮妃出身冠勇侯府,可比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的生母出身高貴多了,如何不能做儲君?
再者六皇子如今雖年幼,但將來總有成年加冠的一天。
陛下春秋鼎盛,有足夠時日栽培太子。
六皇子天資聰穎,又得榮妃教導,心存仁善。
如今有陛下親自垂範,再輔以朝臣悉心輔佐。
待他年長,定能通曉治國之道,明辨是非曲直。
倒是魏尚書隻說六皇子年幼,卻絲毫不提陛下年富力強。
不知是何居心,難不成是覺得陛下會短壽?”
衛辭此言一出,禮部尚書驚得冷汗都出來,他厲聲道:
“衛辭你滿口胡言,血口噴人!
陛下,老臣一心為國,卻讓人如此汙蔑!
老臣…老臣…老臣這就一頭撞死在大殿上,也免遭奸人誣陷!”
說完他就一副要撞柱的模樣,旁邊的臣子立刻都上前阻攔。
朝堂上之上,一時比菜市口還亂!
唯有衛辭淡定的看著禮部尚書,還在旁邊悠悠補刀道:
“魏尚書大人這是在學比幹挖心,還是要仿屈原投江?
隻是比幹遇的是商紂,屈原逢的是楚懷王。
魏尚書此刻對著聖明的陛下死諫,傳出去怕是要被天下人笑。
笑您分不清忠直與沽名,笑您拿性命換個‘直臣’虛名。
卻讓六皇子剛要立儲就沾了血光,反倒落個‘克臣’的汙名。”
衛辭的嘴實在太損,禮部尚書聞聽此言氣的一口氣喘不上來,指著衛辭的鼻子道:
“你…你…”
眼看他就要翻白眼,攔住他的幾位臣子連忙給他順氣。
其他臣子也聽不下去了,沒好氣對衛辭道:
“衛大人,您就少說兩句吧!”
衛辭才不能少說,自從他踏入朝堂的那一天起,他就比誰都清楚。
在這個金鑾殿上,他需要討好的隻有一人,那就是高居上首的昌泰帝。
衛辭向昌泰帝躬身行禮,接著他高聲一字一句道:
“陛下,諸位大人隻論年紀,卻忘了儲君最需的是仁心。
上月京畿大旱,六皇子將自己的月例悉數捐給粥棚。
還跪在佛堂為百姓祈福三日,這份體恤萬民之心,其他哪個皇子有?”
有臣子聞言氣的胡須發抖:
“衛太傅強詞奪理!孩童戲語般的善舉,怎能與治國理政相提並論?”
“戲語?”
衛辭微微挑眉,從袖中取出一卷明黃卷軸,
“臣這裏有六皇子親筆所書的《求雨疏》。
雖字跡稚嫩,卻寫‘願減兒十年壽數,換百姓豐衣足食’。
諸位大人若真為天下百姓著想,當敬六皇子純善之心,而不是隻拿年紀說事。”
衛辭既然比任何人都要早知道六皇子會被立為儲君。
自然也早就料到了朝堂上會有今日的爭端。
他自然也早就做好了準備,替六皇子說話。
“再者,”
衛辭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金石般的鏗鏘,
“諸位大人滿口祖製,可曾記得太祖皇帝立下的鐵碑?
‘儲君之選,唯德是舉,不拘長幼’!
正如冠勇侯所說,大皇子克扣軍餉養私兵,二皇子放貸盤剝百姓,三皇子性子軟弱,這都是不爭的事實
諸位大人看不上六皇子,難道就能這三位皇子就能擔得起國之儲君?”
他每說一句,聲音便洪亮一分,群臣被他問得節節後退。
那些準備好的諫言卡在喉嚨裏,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臣忝為太子太傅,自當為陛下分憂,為社稷擇賢。”
衛辭再次對著龍椅深深一揖,
“六皇子雖幼,卻心懷仁愛,聰慧過人。
臣有自信,三年內必教他通曉經史,明辨是非。”
昌泰帝看著階下那個挺直脊梁的身影,眼神中皆是滿意之色。
他就知道衛訟之永遠不會讓他失望。
他緩緩抬手,聲音威嚴沉肅,字字擲地有聲道:
“衛太傅所言,正合朕意。
傳朕旨意,立六皇子秦珩為皇太子,擇吉日舉行冊封大典。
衛辭身為太子太傅,要悉心教導太子,其他人有再敢非議者,以謀逆論處。”
最後四個字帶著冰碴般的寒意,群臣瞬間噤聲。
禮部尚書幾乎癱在地上,看著衛辭飄動的衣袂突然反應過來,陛下不是他們能指手畫腳的君主。
而這位看似溫和的衛太傅,早晚有一天會成為陛下心腹中的心腹。
想必等黃首輔告老還鄉後,他的接替者就是衛訟之了吧。
殿外的日光穿過雕花窗欞,恰好落在衛辭的朝服上,孔雀藍的絲線折射出細碎的光芒。
趙猛看著衛辭並不威武的背影,對衛辭倒是微有改觀。
這個太子太傅看著雖然年輕,又長了副小白臉的模樣,沒想到倒是比他想的厲害些。
幾句話就壓的那群磨磨唧唧的酸儒不敢說話了。
怪不得陛下選他做太子太傅,嘴皮子這麽厲害應該也有點真功夫吧,教六皇子倒也勉強夠資格。
寅時四刻的梆子剛敲過,衛辭已坐在東宮的書案前。
青布直裰上還帶著晨露的潮氣,他攤開《論語》。
指尖劃過“為政以德”四字時,就見秦珩從外麵進來。
這位年幼的小太子穿著杏黃色的衣服,一舉一動規規矩矩,甚至還有些僵硬。
到底還是個小孩子,在他身上並未有什麽龍章鳳姿的威嚴,眉宇間一團稚氣。
乍一看就是一個身穿華服,被規矩教導的有些呆板的小孩子。
衛辭拱手行禮:
“臣衛辭,參見殿下。”
“太傅免禮。”
秦珩的聲音還帶著孩童特有的軟糯,卻學得有模有樣的穩重。
他身後的宮人手腳利落的在太子坐的案上鋪開筆墨紙硯,以及秦珩今日要學的《論語》。
衛辭發現那書頁上已用朱筆圈點過幾處。
這也是衛辭頭一回做私教老師,跟以前他在靜江時給府學的那些學子上課不同。
以前他給那些學子上課,都是他高興講什麽便講什麽。
可對著太子卻不行,所以在今日上課之前。
他讓內侍給太子送去了今日要上課的內容,讓太子先行預習篇目。
眼下來看,太子雖然年幼但學習態度還是十分端正的。
衛辭讓他預習,他也真的認真仔細做了。
對這點衛辭頗為滿意,隻要不是個不服教的熊孩子便好。
秦珩今年雖然才七歲,但他早已開蒙,所以衛辭倒也不用從三字經開始教起。
他授課打算從簡到難,準備從《論語》開始教起。
隻是沒想到秦珩看著乖巧,實則腦海中有“十萬個為什麽”。
當衛辭教他讀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時,他瞪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對衛辭道:
“太傅,兒臣有些不明白這句話。”
古代年幼的太子對太子太傅自稱時,通常會用“兒臣”。
這一自稱既體現了太子作為皇子對長輩的謙遜,也符合其皇家身份的禮儀規範。
衛辭微微頷首,走到太子座前屈膝半蹲與他平視,眼底漾著溫和的笑意:
“殿下請講。”
“若是三人同行,一個是太傅,一個是內侍監的劉伴伴,還有一個是禦花園灑掃的小太監,”
秦珩掰著胖乎乎的手指計數,
“難道兒臣也要向小太監學習嗎?”
衛辭聞言沉默了一瞬,然後組織語言對小太子道:
“就像殿下所說,我們三人若是在宮內禦花園與殿下同行。
突然迷路了,那敢問殿下,會詢問誰呢?”
秦珩回答:
“自然是那個灑掃的小太監。”
衛辭追問:
“為何?”
“因為他熟悉那裏的路?”
秦珩歪著頭思索,
“他每天都在禦花園打掃,自然對禦花園的路最熟悉。”
衛辭撫掌輕笑,指腹輕輕點了點太子的發髻:
“這便是了,論經史子集,小太監自然不及殿下與老臣。
可論起禦花園的路況,他便是咱們的老師。
《論語》說‘擇其善者而從之’,善者未必是身居高位者。
尋常人身上的長處,也值得用心學習。”
秦珩似懂非懂地眨眨眼,忽然瞥見案角放著的《孫子兵法》,眼睛一亮:
“太傅,我們今日能不能改讀兵書?
我以前聽尚書房的夫子說過‘兵者詭道也’,兒臣想知道什麽是詭道。”
衛辭拿起那卷藍布封皮的兵書,指尖在“詭道”二字上停留片刻,然後對秦珩道:
“殿下可知臣為何先教您《論語》,而不是兵書?”
秦珩聞言搖頭,衛辭解釋:
“就像蓋房子要先打地基,地基不穩,樓宇再華美也會傾頹。
《論語》教的是立身之本,若不知仁禮信義,學了兵法反而容易誤入歧途。”
秦珩聞聽此言小臉微皺,思索了好一會兒才問道:
“那像韓信那樣的大將軍,也要先讀《論語》嗎?”
“自然。”
衛辭將兵書放回原處,取過一幅繪著山川河流的輿圖鋪開,
“韓信年輕時曾受胯下之辱,卻始終守著‘信’字。
後來他輔佐漢高祖定天下,對漂母一飯之恩尚且湧泉相報。
這便是《論語》裏說的‘信近於義,言可複也’。”
秦珩的手指在輿圖上劃過,忽然停在標注著“鴻溝”的地方:
“那若是遇到不守信用的人呢?
就像項羽和劉邦約定以鴻溝為界,後來劉邦卻反悔了。”
衛辭沒想到小太子知識儲備還挺多,他隻好伸手取過一支狼毫。
在紙上寫下“時”與“勢”二字:
“殿下,治國如行船,既要守舵,也要看風向。
項羽背棄懷王之約,殺義帝而自立,早已失了民心,這便是失了‘義’。
劉邦雖失信於鴻溝之約,卻是順應民心討逆,此乃‘審時度勢’。”
說完他忽然話鋒一轉,指著窗外的石榴樹:
“您看那石榴,春時抽芽,夏時開花,秋時結果,從不敢亂了時令。
可若遇著冰雹,它便會收起花瓣護住花芯。
這不是違逆本性,而是為了能在秋日結出果實。”
秦珩盯著石榴樹看了半晌,忽然拍了下手:
“兒臣明白了!就像去年太醫院的李院判。
為了救患痘瘡的八弟,用了峻猛的藥方。
雖不合醫書常規,卻保住了八弟的性命!”
“殿下聰慧。”
衛辭眼中閃過讚許,
“所謂明理,不是死守書本教條,而是懂得變通之中的不變之道。
就像這藥方,君臣佐使的配伍是常道,可遇到急症,便要根據病情加減,最終的目的是救人。
治國亦然,禮法是常道,變通是權宜,最終的根本,是讓百姓安樂。”
正說著,內侍監的劉伴伴端著點心匣子進來。
見兩人談得投機,笑著將一碟杏仁酥放在太子手邊:
“殿下歇會兒吧,太傅也嚐嚐新做的點心。”
秦珩拿起一塊杏仁酥,卻先遞到衛辭麵前:
“太傅先吃,兒臣聽說杏仁能潤肺。”
衛辭笑著接過點心:
“謝殿下。”
他將點心分成兩半,遞回一半給太子,
“《禮記》有雲‘禮尚往來’,師生之間亦該如此。”
秦珩咬著杏仁酥,忽然道:
“太傅剛剛說韓信信近於義,一飯之恩,湧泉相報,兒臣卻有不同的看法。”
衛辭聽到小太子的話好奇心湧上心頭,不知道這位小太子有何見解:
“殿下請說。”
秦珩把手中的杏仁酥隨手放在桌子上,認真道:
“太傅說韓信記恩,可他還曾在南昌亭長家吃了好幾個月的飯。
後來亭長的妻子漸漸不滿,便提前做好早飯,在臥室裏就著床榻吃完。
等韓信按往常時間來,鍋裏早已空空如也。
韓信明白對方的用意,心中羞憤,從此便離開了,再也沒回去。
但後來他發達後卻特意找到亭長家,給了對方一百錢,還說人家‘小人也,為德不卒’。
此事傳揚出去後,亭長妻子受不了羞辱,含恨自盡。
對於給過他一頓飯的人,他湧泉相報。
對於給了他幾個月飯食的南昌亭長一家,他卻極盡羞辱,甚至逼死了亭長之妻。
這難道不是升米恩,鬥米仇嗎?”
衛辭聞聽此言眼神中閃過微光,卻還是溫和道:
“亭長夫婦雖沒趕他走,卻故意提前吃飯讓他空跑。
韓信是覺得,與其假意收留,不如坦誠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