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紅衣從繡房鋪好床榻，走出宮殿大門正碰見女子在櫻下看書，於是走下台階。燭光搖曳，靜若無人。紅衣走近那青石桌，女子都不曾抬頭。
    “姑娘在此處住了多久？”
    “記不清了。”
    那女子無意又翻過一頁書，見著已經泛黃的書紙，大概就是來這裏很久了。
    “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女子搖了搖頭。
    他望了她一眼，月光正灑在她的白色衣裳，隻看見一片樹影朦朧，他扶過酒杯向她道歉：“冒昧了。”
    女子並未回應。
    紅衣隻是坐著，看著，不知又過了多久，一段燭淚都滴盡了。見女子似乎對他的到來從不感興趣，紅衣不免好奇，不知女子是何來曆，又為何獨居於此。
    “姑娘為何不問？”
    女子疑惑道：“問什麽？”
    紅衣不假思索，“問我姓甚名誰，家住何處，為何出現在山中。”
    “原來是這些。”
    女子笑了笑，又輕輕翻過一頁，“你若想說自然會說，若是不想，問了豈不無趣。”
    “……”
    一瞬猶疑之後，紅衣繼續問道：“姑娘就不怕在下心懷不軌？”
    “既來之，則安之。”
    “……”
    在紅衣聽來，既來之則安之，這是在暗示他不要輕舉妄動，對於女子在霧林救了他這件事，紅衣已經深信不疑。雖然不知道對方的意圖，但根據殿內的陳設，紅衣知道主人的身份非同一般，這女子也絕非尋常之人。
    “姑娘在看什麽？”
    女子終於將注意力從書中挪開，抬頭卻沒有看紅衣，她仰望夜空，滿天都是星辰，在這萬尺絕峰觀星，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遠。於是女子向紅衣分享起書中的內容來。
    “你看，這滿天星辰。”
    紅衣望向星空，隻見女子指向那些星辰的位置，紅衣跟著女子所指望去，接著聽女子繼續說道，“北鬥七星：貪狼、巨門、祿存、文曲、廉貞、武曲、破軍和左輔、右弼二隱星；南鬥六星：天府、天梁、天機、天同、天相、七殺；紫薇、太陰、太陽；除了十四主星，每顆星辰都有自己的軌跡。若以四象二十八星宿為坐標，就能繪出它們的星軌。”
    “姑娘懂星象天文？”
    “略有研究。”
    東方青龍七宿屬木）：角木蛟、亢金龍、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
    南方朱雀七宿屬火）：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馬、張月鹿、翼火蛇、軫水蚓。
    西方白虎七宿屬金）：奎木狼、婁金狗、胃土雉、昴日雞、畢月烏、觜火猴、參水猿。
    北方玄武七宿屬水）：鬥木獬、牛金牛、女土蝠、虛日鼠、危月燕、室火豬、壁水貐。
    紅衣道：“天文書籍中將二十八星宿亦可分為九野。”
    中央鈞天：角宿、亢宿、氐宿
    東方蒼天：房宿、心宿、尾宿
    東北變天：箕宿、鬥宿、牛宿
    北方玄天：女宿、虛宿、危宿、室宿
    西北幽天：壁宿、奎宿、婁宿
    西方顥天：胃宿、昴宿、畢宿
    西南朱天：觜宿、參宿、井宿
    南方炎天：鬼宿、柳宿、星宿
    東南陽天：張宿、翼宿、軫宿
    “嗯。”
    女子點了點頭，“若再以十二星次輔之，依照陰陽、四象、五行分之，動靜結合，就能繪出完整的星圖。”
    陰陽：
    陰：星紀、娵訾、大梁、鶉首、鶉尾、大火。
    陽：玄枵、降婁、實沈、鶉火、壽星、析木。
    四象：
    木象(象征青色、東方蒼龍，角亢氐房心尾箕)：壽星、大火、析木。
    金象象征白色、西方白虎，奎婁胃昴畢觜參）：降婁、大梁、實沈。
    火象象征紅色、南方朱雀，井鬼柳星張翼軫）：鶉首、鶉火、鶉尾。
    水象象征黑色、北方玄武鬥牛女虛危室壁）：星紀、玄枵、娵訾。
    五行：
    金變動星次）：大梁、實沈、壽星。
    木波動星次）：娵訾、降婁、大火。
    水變通星次）：星紀、玄枵、析木。
    火本位星次）：鶉首、鶉火、鶉尾。
    土雙重星次）：大梁、大火、娵訾。
    “星圖？”
    “嗯。”
    “姑娘常觀星？”
    “偶爾。”
    “為何？”
    樹梢的櫻花落得飄飄灑灑，兩人倒也有些話聊，紅衣似乎放下了戒備，開始起關注女子的想法。
    “若以星圖用於一國暗網，那將是完美無缺的情報體係。如此，這世上便再無暗夜。”
    “暗網……”
    聽完女子的見解，紅衣似有所思，不禁問道：“姑娘為何會有此想法？”
    “觀星之人，奇思妙想。”
    “姑娘不像世外之人。”
    對於紅衣的猜度，女子心照不宣，住了數日紅衣還能處變不驚，又豈是庸庸之輩。
    “你也不像普通人。”
    見女子氣若閑庭，毫無顧忌，紅衣於是坦誠道：“我乃漠疆使臣，此番出使修齊獻禮，途中遭遇追殺，不得已闖入亶山避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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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國家叫修齊？”
    片刻疑竇，紅衣回答：“亶山所見乃多國領土，相鄰兩國，百越在西，修齊在東，姑娘所在的國家叫百越。”
    “修齊、百越？”
    “國姓姬、薑。”
    “雖有絲麻，無棄菅蒯。雖有姬薑，無棄蕉萃。古之嘲隱，振危釋憊。”她脫口而出，“若作為姓氏，我記得姬、薑二姓，原有些淵源。”
    “黃帝以姬水成，炎帝以薑水成。”
    “你還有些見識。”
    女子站了片刻，坐在秋千上自己推了起來。聽紅衣未再提起他的事，女子也未再追問，姬、薑兩個姓氏，追溯起來，是有些古老。
    “我見姑娘書房有隻瑤琴，可願借我彈奏一曲？”
    “嗯？”
    “許久未聽撫琴了。”
    “嗯。”
    紅衣抱出琴來彈奏，是叫不出來的無名曲，女子聽著不錯叩著節拍。樹下一身紅衣，漸入佳境。女子不自覺跟著蕩起秋千，聽一曲彈完，便從秋千上跳下來。
    “這曲可有名？”
    “無名。”
    紅衣撫摸著琴弦，一弦一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她突發奇想道：“不如就叫‘采薇’？”
    “‘采薇’？”
    “嗯。”
    女子淺思，“采薇”卻有意境，在古詩詞中“采薇”具有三重核心內涵：其一源自《史記·伯夷列傳》所載伯夷、叔齊恥食周粟，而隱居首陽山采薇的曆史典故，成為隱逸生活的代名詞；其二指《詩經·小雅》中的戍邊詩篇，通過薇菜生長周期隱射征戍時序，其“昔我往矣，楊柳依依”成為抒情典範；其三在後世文學中衍生出堅守氣節、亡國之痛的深層象征。該意象自先秦至明清被王維、杜甫、文天祥等詩人反複征引，形成貫穿古典詩歌史的文化符號。
    “便叫‘采薇’。”
    雖不知紅衣曲中之意，但作為這首琴曲之名，確實能襯托出此曲意境深遠。琴曲之意境正是女子的心境。
    “姑娘可常撫琴？”
    “不常，峰上活太多了。”
    “姑娘尋了個好歸宿。”
    “為何這樣說？”
    紅衣眉宇之間有愁緒，“眼下這天下紛爭不休，神洲大地割據分裂，修齊、百越、南嵇、崦之、邗海，漠疆、烏思、昪吳、瓊崖、瀛夷、沙辛、玄菟、沽旺、望天岬、薩哈連、阿勒契……，諸國窮兵牘武，伐戰殺戮，民不聊生，硝煙正在吞沒神洲大地。”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
    紅衣的眼中劃過一絲震驚，他從未想過會說出這些話，也隻有在這清靜之地才能放下警惕。紅衣沒有再繼續，女子也沒有多問。
    一切順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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