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師，關於一個月後畫廊要展出的新作……”
    洪文霍站在工作室的落地窗前，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而當事人正出神地躺在沙發上盯著自己的手發呆。
    也不是第一天當助手了，洪文霍知道創作這個事情越催就越會起到反效果，但眼看著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實在是沒有辦法。
    還有不到一個月，看起來時間好像很多，但平時這個時候都已經進程過半了，現在他們卻連主題都還沒有跟對方溝通！
    哪怕不算創作時間，中間也還有完成後的風幹固化，裝裱，以及運輸過程的時間損耗。
    地點還是海外，要避免運輸過程中受到天氣影響，還得額外增加時間預算。
    江老師有自己的經紀團隊，整個團隊都由江家運作，眼看著截稿時間越來越近，那些人一個個都不想幹會得罪江玨的活，於是催稿的工作就落在了他——洪文霍，這個平凡無奇的助手身上。
    正午的陽光透過玻璃斜斜地打在男人的身上，讓他本就白皙的肌膚像是自帶柔光，在那張精致到無可挑剔的麵孔的襯托下，洪文霍覺得直接拍一張照片當成油畫送去交差都行。
    洪文霍蒼蠅搓手，試探著問：“我知道您肯定已經有想法了，是不是還缺點什麽？需要我去為您添置嗎？”
    隻是這個渾身上下都像是精心雕刻出來的男人，說出來的話實在可惡。
    “完全沒有頭緒。”語氣從容，一點沒有著急的意思。
    努力保持微笑的洪文霍裂開了。
    “江老師您是怎麽了？”洪文霍注意到放在工作室角落的一堆畫框，“那些不是您已經找到靈感後的嚐試嗎？”
    “……忘記處理了，離開的時候麻煩和垃圾一起清理掉，麻煩你了。”
    天才就是有讓人嫉妒的本事，那些即將被清理的“垃圾”，隨便一幅都是洪文霍無法企及的，但這也是他為什麽拚盡全力也要擠開競爭對手，成為江玨助手的理由。
    很顯然，幸運女神是眷顧他的。
    很多年少成名的藝術家都會多少有些古怪的脾氣，但江玨卻為人謙和，他對誰都很溫和有禮貌，任何人跟他交談都會覺得身心舒暢，在江玨手底下工作無比舒心。
    洪文霍想著自己受了那麽多照顧，便忍不住關心道：“老師是最近有什麽煩惱嗎？”
    煩惱？
    “可能確實是煩惱。”
    江玨緩緩閉上眼睛，將最近一直在苦惱的事情娓娓道來：“我遇到了一個人，她讓我看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摧毀了二十多年來我眼中對世界的認知，又在我心底構建出了一幅全新的世界畫卷。”
    “？”
    打死洪文霍他都想不出來，竟然會是這樣一個開頭。
    “每當我閉上眼睛，就能回憶起每一個因她而不同的顏色，新奇，且絢麗，”江玨的聲音很平穩，“我無數次想將那些和她一起見證的世界留在筆下，卻做不到。”
    無論外界對他的作品有多麽吹捧，他都永遠無法準確地將自己想要達到的效果傳達出去。
    他眼中的世界，和他們眼中的不一樣。
    於是江玨意識到。
    “她不在，這個世界便是錯誤的。”
    建立在錯誤之上創造出來的作品又能有什麽價值？
    “……”完蛋了，江老師這是戀愛了。
    不光是談戀愛了，還疑似陷入了苦戀……
    洪文霍簡直要喊救命了！
    怎麽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一向對什麽都遊刃有餘的江老師談起戀愛來竟然這麽多愁善感？！
    算了，反正找到問題了。
    隻要解決江老師現在的戀愛煩惱，江老師應該就能趕在截稿期前交稿了吧？
    洪文霍開始試圖做開解工作：“你們是吵架了嗎？”
    江玨睜開眼睛，微笑道，“我們相處得很好。”
    這就奇怪了。
    洪文霍問：“沒有矛盾？”
    “雖然有過一些小誤會，但也已經解開了，”想起之前她凶巴巴地把他按在牆上，江玨不自覺地抿了一下唇，“我也不想惹她生氣。”
    洪文霍了然地點頭，以江老師的性格，確實是那種包容戀人，不希望讓戀人傷心難過的溫柔類型。
    那麽問題來了。
    “那您是在煩惱什麽？”
    不是吵架，也沒有鬧矛盾冷戰，洪文霍實在想不出有什麽能讓江老師煩惱的。
    “她在我身邊，我才能畫得出稿，但她工作很忙，隻有周六有時間。”
    洪文霍：“那不就是今天嗎？不能約那位小姐到工作室來嗎？”
    雖然看別人工作很枯燥，但他們是戀人，是戀人的話肯定會覺得跟對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甜蜜的，再加上江老師這張看了就能原諒全世界的臉。
    洪文霍不覺得江老師的女朋友會拒絕。
    難道江老師是體諒女朋友單休辛苦，不忍心破壞她的休息日？不愧是江老師，真的既溫柔又體貼。
    江玨似乎覺得這個主意很糟糕：“這可能有些……你的朋友會願意陪你上班嗎？”
    “哈哈，江老師你說笑了，女朋友怎麽能和普通朋友相提並……”洪文霍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呃，那位是江老師您的朋友？”
    江玨笑而不語。
    “所以您是在苦惱怎麽追求這位朋友……？”
    洪文霍自認為發現了真相，卻沒想到江玨否認了：“追求？我們隻是朋友。”
    洪文霍天塌了。
    不是苦戀，是暗戀！不光是暗戀，還是愛而不知的地獄難度！
    江玨知道自己的助手怕是誤會了，但他並不在意：“所以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和朋友相處這一課題，對江玨來說實在困難，他這輩子都沒有煩惱過要怎麽經營人際關係，需要什麽往往隻要用溫和的態度外加一些不值一提的小錢，就都能解決。
    但她不光不喜歡他特意表現出來的友好一麵，對錢也不是非要不可的態度。
    就連賣慘都沒用。
    洪文霍也覺得遇上了難題，換成他自己，隻要朋友確實有時間，一頓飯外加一聲義父就解決了。
    這一套很明顯沒辦法用在江老師身上，情況不同，不能這麽冒進。
    “把自己的困擾如實告訴對方，詢問對方是不是願意幫忙？”洪文霍想了一下，他覺得求朋友辦事的時候，什麽花裏胡哨的都比不上實話實說。
    “靠真誠？”
    “靠真誠。”洪文霍點頭。
    江玨思索了一下。
    他拿起手機。
    [江玨：下個月要交稿的作品沒有頭緒，可以來工作室陪陪我嗎？工資按小時結。]
    事關能不能趕上截稿日，洪文霍悄悄看了一眼。
    結果沒看清江老師前麵是怎麽說的，後麵那句“工資按小時結”他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洪文霍心涼了半截。
    他做好假如對方不答應，自己就問江老師要個聯係方式，然後一哭二鬧三上吊地求求對方行行好，救救他這個可憐的催稿人的準備了。
    手機那頭新消息彈出來的時候，洪文霍覺得自己比當事人還緊張。
    以至於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對方扣出來的那個既冷淡又直接的“1”。
    他們真的是朋友？
    怎麽看起來更像是他的工友……
    算了，答應了就好，萬幸萬幸。
    洪文霍鬆了一口氣，就見這段時間都沒什麽工作動力的江老師放下了手機，起身似乎要上二樓。
    “是有什麽要準備的東西嗎？老師您放著我來就好。”
    洪文霍連忙跟上，卻見男人扯了扯在沙發上弄得有些亂的衣領。
    慢條斯理地道。
    “衣服皺了，我去換件衣服。”
    “……”
    ……隻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