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
    年輕男人臉上終於浮現出了一絲表情。
    那是不摻雜任何其他情緒的，純粹的鄙視。
    緊接著又是深深地疑惑，像是懷疑整個人生整個宇宙萬物。
    “等等，你連呼吸都調整不好，還能在這瀑布下坐十分鍾？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他說完，雙手高舉，身體前傾，好似一條遊魚一般躍入河水裏。
    很快在不遠處冒出了腦袋，順著岸邊幾塊凸起的石頭來到了草地上。
    隻是那雙眼睛依舊寫滿了難以置信。
    李鐵一臉理所當然的回答：“就是把真氣調動出來，像平時練功那樣，運氣就是了。”
    “那瀑布呢？”
    “沒有瀑布，額……我的意思是說，我沒去感受瀑布，隻感受自己，唯一的問題是我沒法兒呼吸。”
    年輕男人沉默了。
    好長一段時間後，他才歎出一口氣來。
    “我鑽研了這麽長時間，一直沒有悟透精妙所在，我心裏想的一直是迎難而上，把自己想象成一塊生鐵，接受打磨，可修為一直得不到精進。
    沒想到竟然被你一語道破，你說得對，世上有這條瀑布，我坐在那瀑布下，瀑布就在我身上，但我隻要潛心運氣，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氣上，那就根本感受不到瀑布。
    是我道心不穩，是我執念太深了，你很有天分。”
    李鐵一臉認真的看著他。
    “天分談不上，隻是自從修煉以來就一直這樣做，久而久之，成了習慣罷了。”
    他說著這話的時候，心頭起了幾分警惕。
    因為，這是他得到傳承之後，傳承教給他的練習功法，可以說是基本功的一種。
    既然這人不會，那就說明他們所修行的法門是不一樣的。
    當然，正常人身體裏也不可能出現一條裂縫，還長出幾朵蓮花來。
    正常修行者的老師也不該叫九幽魔尊，學習到的功法也不可能叫陰陽五行訣。
    也就是說，此時此刻，李鐵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是個異端……
    好在麵前這年輕男人的注意力似乎並沒有在這件事上，隻沉浸在自己突然開竅了的喜悅之中。
    那張堅毅的臉上露出略顯生硬的笑容，像是得病多年的麵癱患者康複第一天，還沒有熟練掌握自己麵部肌肉操控的樣子。
    “我說實話，兄弟，你真是個天才，來來來，我教你怎麽呼吸。”
    說完，他在李鐵麵前盤腿坐了下來。
    李鐵立即照做。
    這人教人東西和他自身散發出來的氣質一樣，認真仔細，句句都是重點，絲毫沒有拖泥帶水的意思，更沒有絲毫保留。
    先從基本原理開始說，然後講到運氣的方式方法，其中還扯到了天地運行的規則，甚至是玄黃二氣，最後又回到了人體六秘上。
    李鐵有不懂的地方，隻要一發問，對方立即盡可能詳細的告知。
    日漸西斜。
    金黃的餘暉灑在大地上，讓那個年輕男人的身上也鍍了一層金光。
    “怎麽樣？學會了嗎？”
    李鐵點了點頭，大概明白了。
    “那你趕緊試一試，我一會兒還有別的事，沒法一直待在這裏，你要是不對可以馬上指出來。”
    “好。”
    李鐵也沒有猶豫，很快便回到了瀑布下。
    這一次沒有伸出胳膊試探，而是做一個深呼吸，然後直截了當的盤腿坐在那塊大青石上。
    按照這個男人所教的東西，李鐵很快收攏了雜亂的思緒，把自己的呼吸以及心跳放到了最慢。
    這個過程大概持續了十分鍾。
    十分鍾，這是李鐵不運用呼吸法能夠做到的極限。
    李鐵也想過這個問題，如果不能在十分鍾之內將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調整好，他就不可能繼續在這塊石頭上待下去了。
    好在他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不過，很顯然他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基本功足夠紮實，心跳和呼吸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放慢了下來。
    這竟然讓李鐵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受。
    身上如同鐵錘一般不斷錘煉著他身體的瀑布，身下沉默的石頭，河裏懶洋洋的遊魚，長滿一頭紅發的楓樹，樹上的青苔，貼著樹幹不斷吐出粘液爬行的蝸牛，還有在林間跳躍的鬆鼠，甚至是站在岸邊看著他的年輕人，在這一刻仿佛成為了一種意識形態。
    他們存在，因為李鐵能夠感知到他們，甚至是呼吸心跳，一舉一動。
    但似乎又並不存在，因為每一種東西都無法幹擾到他，隻是一段波，一團粒子罷了。
    李鐵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生了根，無數的根須從他的身體裏鑽出來，不斷向四周蔓延。
    上穿透雲層，可以將腳下的萬物全都收入眼底，穿過猛烈的風和刺骨的冷，看到的是一片又一片連在一起的土地，然後接入宇宙，腳下的那片土地小得隻剩下了一個點，最後就連那個點也消失了。
    下鑽破岩石，紮入億萬年前就誕生了的土地，鑽破蠕蟲的巢穴，避開植物的根係，繞過不知名的化石，沒入滾燙的岩漿裏，直達地心。
    中間剩餘的那些根連接著隨風搖擺的柔韌小草、垂下赤紅根須的參天榕樹、躲藏在土裏尚未冒出頭來的蘑菇、還有趴著地麵尋覓著食物的昆蟲，以及掠過天空的鳥兒，甚至是人類。
    不用睜眼。
    李鐵那條無形的根感受到站在他前方不遠處的那個年輕男人此時正雙手抱著胳膊，一臉驚奇的看著他，但又時不時抬頭確定太陽的方位，以推測時間。
    在這個男人的後麵，很遠很遠的地方，有兩個老者正在河流中央的一條小木船上下棋。
    其中一個抱著另外一個人的胳膊，爭得麵紅耳赤，旁邊撐船的小孩手裏的魚竿輕顫，一條鯉魚躍出水麵，帶出無數水珠。
    再往回。
    張鴻宇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上打坐，下一秒像是冥冥之中感受到什麽似的，突然睜開了雙眼，和李鐵對視。
    一種奇妙的感覺順著那條無形的根傳回了李鐵的意識裏。
    不等他感歎神奇，另一種玄妙的感覺隨之傳來。
    氣。
    天地之間有兩股處無形又有形之間的氣。
    一黃，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