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小姑娘清澈空靈的聲音，巨大的引魂劍本體出現在了她的身後，短短胖胖的劍身之上纏繞著一縷縷金色的法光。
    與此同時，整個斷水關前都響起了悠長沙啞的歌聲。
    “魂歸來兮，爾棲於何方？”
    “渺渺天地間，何時歸故鄉？”
    “魂歸來兮，爾終於何方？”
    “萬裏平荒原，群魔皆難當！”
    “嘩！”
    布匹在夜風之中驟然招展，漆黑旗幟上麵“勝羽”兩個大字在黑夜之中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那是歸家的引路燈。
    以引魂為中心，周圍的矮山大地之上突然浮現出數以萬計的光點，伴隨著鬼魂引動的陰霧緩緩向著引魂飛去。
    引魂聽見了好多好多聲音。
    在眾人耳中安靜無比的那些殘魂在小姑娘這裏卻是喧囂嘈雜得驚人。
    每個人都在低低呢喃著屬於自己的牽掛。
    “爹，娘……兒回不來了，兒永遠回不來了！”
    “師尊，我是不是很沒用。”
    “娘子啊娘子，我對不住你。我死後你要找一個好人家……”
    “找個不當軍的好人家……”
    “殺啊，把你們都殺光！殺啊！”
    萬千蘊含著生前執念的願望在引魂耳邊響起，合著身後眾多勝羽軍軍師合唱的魂歌，在小姑娘耳邊化為一陣呼嘯劃過的風聲。
    她看著周圍數以萬計的光點，看著糾纏著它們，要將它們永遠留在此地的魔氣，漆黑的眸中滿是堅毅。
    小姑娘輕輕呢喃著開口：
    “我會讓你們回家的。”
    “一定可以回去的！”
    周圍的魂歌越來越嘹亮，軍士們手中的火把組成一個巨大的火圈不斷閃爍著。
    像是君上和她說過的元明界輪回。
    小姑娘輕輕閉了一下眼睛，隨後猛然睜開。
    她眉心的輪回印記散發出灼人的金光，連帶著那雙從小便不能視物的眸子都帶上了淺淺的金色。
    站在城牆之上的薛嵐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就要飛到引魂的身邊去，但是被突然出現的心魔攔住了。
    “你有本事一直拘著她？”
    “總歸是要分開的。”
    薛嵐藏在寬大袖子之中的指甲早已嵌入了手心，女子的聲音定成沙啞，聽不出什麽不對勁：
    “我知道！”
    似乎是察覺到了薛嵐的情緒，引魂突然回頭看了薛嵐一眼。
    一襲黑衣的女子站在城牆之上，單薄的身形比城下那些更像鬼影。
    喜歡她的君上，喜歡這個將她喚醒的“母親”。
    她知道薛嵐在做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為此謀劃了很長很長時間。擔著冷漠的名聲走了很久很久。
    “君上！”
    “我想要早點兒幫您！”
    小姑娘輕快的聲音在薛嵐耳邊響起，引魂看見城牆之上的漆黑身影猛地抬頭看向自己。
    “引魂愛您，像元明界完整的輪回一般。”
    “輪回周而複始，小魂永遠愛您！”
    薛嵐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垂著頭說不出一句話。
    君上是不是哭了啊？
    一襲深藍色錦衣的小姑娘在半空之中緩緩抬手，抓住了自己身後的本體虛影，心中頗為懊惱。
    君上最喜歡她了，她怎麽能把君上弄哭了呢？
    巨大的引魂劍在小姑娘手中恢複成正常大小，她學著薛嵐用劍的樣子，左手成劍指在劍刃之上輕輕一劃。
    指尖傳來輕輕的刺痛，血珠出現的瞬間，潛藏在小姑娘腳下土地之中的魔氣像是瘋了一般飛向引魂，化為一隻猙獰無比的怪物咬向引魂。
    可是引魂絲毫不懼
    半空之中的小姑娘衣擺發梢皆是在狂風之中飛揚，她飛速抬手，將指尖之血點在了自己的眼角。
    “哢嚓！”
    腦海之中似乎傳來了輕輕的碎裂聲響，引魂將手中短劍擋在身前，土黃色的光芒在她身前化為重山疊嶂卡住那猙獰的魔氣怪物，有些尖銳的峰巒甚至插入了它的身體之中。
    引魂用一隻手捂著自己的眼睛，無論是怪物的嘶吼，還是風聲，魂歌聲，此時在她耳中都漸漸遠去。
    她可以看見了。
    小姑娘緩緩移開自己的手指，藏在濃密眼睫之後的瞳珠依然褪去了之前那種深沉的漆黑，而是化為了鬼氣森森的灰藍色。
    兩個金色的輪回印記在她瞳孔深處緩緩流轉著。
    這是屬於元明界輪回的權柄。
    引魂看見了自己麵前不斷掙紮著的漆黑怪物，也看見了遠處不斷燃燒著大片赤紅火光。
    欣喜萬分的小姑娘一劍將麵前的怪物斬碎，隨後劍尖挑起一縷還沒來得及逃跑的魔氣。
    小姑娘靜靜看著劍尖的那縷魔氣，聲音冰冷無比：
    “你以為自己能跑得了嗎？”
    話音落下，劍尖之上的魔氣便被金色的輪回之力攪爛，小姑娘劍尖往不遠處的地麵一指，金黃色的輪回之力化為一條巨龍飛出劍尖，隨後衝入了漆黑的土地之中。
    眾人耳邊開始傳來淒厲的慘叫聲，那些暗藏於土地之下的魔族殘魂被巨大的金龍撕扯著，尖叫著化為一片飛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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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色的巨龍盤旋在地麵之上，直接將此處的地脈打開了一個裂縫。
    與此同時，圍繞在引魂身邊的那些魂點開始不斷匯聚，變成一個個模糊的人。腳步緩慢地向著那地脈裂縫走了過去。
    這些人之中有穿著殘破盔甲的軍士，有穿著宗門服飾的修行者。無一例外都是眼神迷茫，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
    周圍魂歌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無論是軍士還是修行者，都不由自主地開始尋找自己熟悉的麵孔。
    左憲對身邊的親兵使了一個眼色，兩名大漢立即在斷水關城門口展開了那幅《落霞山百戰圖》。
    周圍所有人都看向了這邊，隨後忍不住濕了眼眶。
    落霞山一戰對整個勝羽軍乃至整個元明下界都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
    人族第一次將魔族徹徹底底地擋在了落霞山之外，沒有讓它們進入任何一座城池。
    正當眾人都看向這邊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陣稚嫩空靈的聲音：
    “你們不能和他們說話，要是被牽掛的人看見，他們就進不了地脈了。”
    眾人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是引魂。
    小姑娘目光堅毅，聲音沉穩清冷：
    “再最後唱一次魂歌，為他們送行吧！”
    說完這句話，小姑娘緩緩從半空之中飛到了地麵上，穿行在那形形色色的遊魂之中，率先開始了吟唱：
    “魂歸來兮，夢歸至此方！”
    眾多舉著火把的軍士相互對視一眼，壓下自己心中的思念，再次齊唱起了魂歌。
    活人的事情，莫要讓死人掛念。
    “魂歸來兮，身後皆相忘。”
    “魂歸來兮，前行莫彷徨！”
    “魂歸來兮！”
    “來生明煌煌……”
    隨著最後一個遊魂走入地脈裂縫之中，魂歌也唱到了最後一句，斷水關之上響起了一陣沙啞的哭聲。
    徐明燁拍了一下在自己身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胖將軍。
    “好了別哭了，仙人親自做法，他們下輩子都能投個好胎，說不定是王公貴族家裏的公子哥呢！”
    “王宮貴族家裏的公子哥又怎麽了？”那胖胖的將軍看了徐明燁一眼：
    “小鄭不也是王公貴族嗎？不還是……”
    徐明燁沉默著不說話。
    胖將軍說的小鄭乃是從大禮朝來參軍的少年人，據說他爹還是個王爺。年輕人識字，寫得一手好字。說話總是斯斯文文的像是個秀才。
    但是這樣一個人卻是義無反顧上了戰場，最後被魔獸蠶食得隻剩骨架的時候，手裏麵還抱著幾張布防圖。
    胖將軍憤憤不平地開口：“隻要有這些吃人的畜牲在，就沒有太平安穩的日子。”
    徐明燁手腳有些發麻，良久之後，中年人對上胖將軍的那雙虎目，聲音低沉地開口：
    “一切都會過去的，將這些畜牲打出去。”
    “猛軍勁旅，收複河山！”
    斷水關周圍的火光慢慢熄滅，勝字營的軍士們帶著陣法回城。
    薛桐不會騎馬，阿蕪帶著她，小舟在兩人的身邊“嘎吱嘎吱”撕咬著一塊魔魂，吃得不亦樂乎。
    “我們現在是要去找那位大人嗎？”
    阿蕪隻知道薛嵐的身份很高，自家主君對她說話都是客客氣氣的，但是她不知道薛嵐的真實身份，於是便模糊地叫薛嵐那位大人。
    “先不去找薛嵐了，方才引魂鬧出的那動靜，薛嵐肯定有話和她說。”
    “我們去城裏麵再轉轉。”
    兩人從斷水關城門口進去，安置好馬匹之後便是朝著之前的坊市走去。
    一場招魂過後，活著的人又過起了自己的日子，踏著時間的流逝不斷向前。
    薛桐走到一個小攤的旁邊，對著正在擦桌子的婦人開口：
    “店家，要兩碗湯圓。”
    “五碗！”
    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薛桐轉身的時候果然看見了一襲黑衣的薛嵐。
    女子腳步如風地走在前麵，身後跟著一臉無語的心魔和飄在半空之中的引魂。
    薛桐注意到小姑娘的眼神有些飄忽，忍不住傳音問她：
    “幹什麽這副表情，薛嵐罵你了？”
    引魂苦著一張笑臉：“沒有。”
    “但是我現在覺得她還不如罵一頓我呢！”
    薛桐有些不解地開口：“你這是什麽毛病？孩子大了皮癢了？”
    引魂其實是不想和薛桐說話的，但是小姑娘脾氣好，最後還是完完整整地把剛才發生的事告訴薛桐了。
    薛嵐沒有罵她，等她主持完招魂回到城牆上麵的時候女子隻是探查了一下她的眼睛，順便抱抱她而已。
    然後就不說話了。
    “剛剛那個五碗是她最近一炷香說的唯二的兩個字。”
    薛桐看著引魂一張委屈的笑臉氣不打一處來。
    “不是她憑什麽生氣啊，她之前不拿自己當人……不拿自己當狼的時間多了去了。”
    “她還搞上冷暴力了！你等著，小桐姐姐幫你罵她！”
    小桐姑娘氣勢洶洶地轉頭，隨後悄悄傳音給薛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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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幹什麽？孩子做的還不夠好嗎？”
    “我告訴你冷暴力是不可取的！”
    薛嵐正在店家的灶頭上翻動那些往湯圓裏麵加的東西，聞言淡淡地回應：
    “我沒生氣。”
    “你沒生氣？”薛桐簡直要被這人氣笑了。
    “你沒生氣你拉著一張狼臉？”
    薛嵐打開一個小罐子，看著裏麵濃稠的東西笑著對店家開口：
    “姐姐，我家小丫頭愛吃甜的，桂花蜜可以多加兩勺嗎？”
    “當然可以！”正在煮湯圓的婦人爽快地開口，眼眶有些微微泛紅：
    “我剛剛……在城牆上麵見到她了。”
    婦人將一個白白胖胖的湯圓盛到褐色的碗中。
    “我感謝她，你們這一頓不要錢。”
    薛桐她們全部看向了薛嵐這邊。
    婦人眼眶越來越燙，低著頭流下了滾燙的淚水。
    “我男人，原本在斷水關當個小領隊，去年魔族剛來的時候，他剛好出去巡邏……最後回來的時候隻剩半截身子。”
    薛嵐心頭微微一跳，還沒來得及開口便是聽到了身後心魔的聲音：
    “你不怪仙人嗎？”
    女子的語氣冰冷又戲謔，目光像是刀一樣落在婦人的身上。
    “閉嘴！”薛嵐瞪了心魔一眼，剛準備安慰婦人不要多想，就聽見了對麵女人輕飄飄的聲音：
    “怨過。”
    婦人將手中兩碗湯圓遞給薛嵐，臉上出現一抹苦澀的笑容：
    “但是我知道沒道理。”
    雪白的湯圓被薛嵐擺到自己麵前，心魔慢悠悠舀起一個白白胖胖的團子：
    “什麽道理？”
    婦人拿起那個放著桂花蜜的小罐子，往引魂的碗裏麵舀了三大勺。
    隨後，婦人溫柔堅定地開口：
    “大抵是……自己的地不能一直讓別人種。我們這些凡人畢竟也是人，不是圈裏養的羊豬。”
    婦人的話說的樸實，卻也點出了仙門高層為何要讓凡人上戰場的考量。
    為守故土而操刀戈者，無論仙凡，都有戰的權力。
    眾人不再言語，安安靜靜的吃自己的湯圓。
    引魂吃了幾口薛嵐為她要來的加甜版湯圓，齁得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小姑娘大著膽子和薛嵐說話，語氣之中滿是委屈：
    “君上，有些太甜了。”
    薛嵐麻利地從自己碗裏麵舀出去三個湯圓放到她碗裏：“中和一下。”
    引魂被她家君上這番操作弄得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索性果斷開口詢問：
    “君上你是不是生氣了？”
    “我沒生氣。”薛嵐弱弱地開口，原本冰冷的話語在看見引魂那張臉的時候被迫軟和了下來：
    “我隻是有些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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